“老任,哎呀呀,好久不見啊。”壯似家豬的主治醫生朱謙轡在急診室裡逮到了任麒,興奮的聲音都洪亮起來,像是自家要被宰殺了一般。
任麒條件反射似的轉身,訝然道:“老朱?你怎麼來了。”
“怎麼的,老朋友來了雲華,老麒麟你都不歡迎了?”朱謙轡哈哈大笑,並且親暱的摟住任麒,拍他的背。
任麒有些茫然。
大家的關係,好像沒這麼好吧。以前你都是叫我小麒麟的,才過了這麼久,就升格老麒麟了?我是變粗了還是怎麼滴?
雖然說,在秋縣醫院的時候,任麒和朱謙轡的年齡相當,也是經常一起吃飯一起打屁的。但是,醫生的圈子本來就這麼小,在縣醫院的環境下,大家的關係都處的還不錯。
歸根結底,任麒和朱謙轡也就是普通的同事關係,那幾個喜歡吃肉喝酒夜總會的傢伙,纔是朱謙轡的鐵哥們。任麒這種喜歡KTV的,與朱謙轡就像是野豬與家豬的關係一樣遙遠。
尤其是離開秋縣這麼久了,任麒對朱謙轡的套近乎,就更加敏感了。
“你是……生病了?”作爲醫生,任麒問出了一個非常可能的問題。
以朱謙轡的體型和生活方式來說,他生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朱謙轡一笑:“沒有!沒輪到我。”
“那就好。”
“哎,老同事見面,你怎麼感覺比以前木訥了?這樣子,晚上我請客,咱們吃飯喝酒KTV,按照你喜歡的流程走。”
任麒果斷搖頭:“別介,我忙的要死,走不開的。”
“飯總是要吃的嘛。”
任麒嘆口氣:“你真不用勸,我現在能有30分鐘的吃飯時間都謝天謝地了,沒法出去吃。這樣子,你在雲華住幾天?回頭我整理一下日程,然後再約你。”
“住是要住幾天的。”朱謙轡沉吟了幾秒鐘,緩緩道:“不瞞你說,我這回是想跟你打聽個消息。”
“你說。”任麒心裡反而鬆了一口氣,打聽牀位,總比要牀位的好。說實話,現在的凌治療組的牀位緊俏程度,就是他們這些醫生,想騰挪都很困難。
用某人的話來說,再黑,也不能把病人趕出醫院的。在牀位都被用去的情況下,甚至在加牀都滿員的情況下,再加一個牀位,需要麻煩的就不是一個人了。
朱謙轡看看左右,最多的是緊張與混亂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少不了的是身着綠色和白色衣服的醫生和護士。
朱謙轡拉着任麒,走到角落裡,才神秘兮兮的開口,道:“老麒麟,你們雲醫搞的訓練營,裡面有你嗎?”
任麒望着朱謙轡,腦海中首先劃過的,卻是一個毫無干系的念頭:老朱這個形象,真不適合搞秘密工作啊。
“老任,我這次是真的想試試了,不要你多幫忙,就給我幾個消息,成不?”朱謙轡以爲任麒是不想說,於是加重了一些語氣,又帶上了一些誠懇。
事實上,在聽說了雲醫的訓練營的消息以後,朱謙轡就立即心動了。
包吃包住,包教包會的醫術訓練營,這麼好的地方,爲什麼不來?
說起來,類似的訓練營在京城和滬市,都是長期存在的,有的條件還相當不錯。但是,進入的難度也都是不低的。他們面對全國招人,最終進入的,許多都是在地市級的三甲醫院長期訓練過的中堅力量。
秋縣這種小地方,不論是住院醫還是主治,都沒資格去大玩家們的地盤接受訓練的。
雲醫就不同了。
說到底,雲醫的輻射面,也就在昌西省的範圍,最多在周圍幾個省裡有些名氣,能吸引一些病人上門。
以地方三甲的水平來說,這是僅次於華西等醫院的高端水準了,但對朱謙轡這樣的醫生來說,還不算是高不可攀。
踮踮腳,總有機會摸得到。
就比如說,任麒同志的存在,就讓朱謙轡信心大增。
“你也想跳出來?不在縣醫院幹了?”任麒有些不相信的看看朱謙轡。
他會放棄秋縣好好的編制,黑在雲醫,那是多次的親眼見識了凌然的強悍技術,伴隨着許多個日夜的思考,才做出來的決定。
朱謙轡在秋縣城裡招朋喚友,髒吃髒喝這麼些年,還能有這樣的毅然,任麒是不相信的。
朱謙轡果然只是奇怪的看了任麒一眼:“我就是來參加一個訓練營,學會了,就回秋縣去。我跟你不一樣,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走不開的。”
任麒笑笑:“你出來這趟,醫院領導不知道吧?”
朱謙轡也跟着笑笑。
任麒自問自答的道:“你猜我怎麼知道的?我是打着到雲醫進修的名義,黑在雲醫急診中心的。你要是說你想到雲醫急診中心來參加勞什子的訓練營,科室領導不得炸了?你別說過來打探消息了,醫院得派人到家裡給你做工作去。”
朱謙轡愣了愣,再次笑出聲來,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所以,你要是參加了訓練營,你縣醫院的工作怎麼辦?”任麒面色不變的追問一句。
朱謙轡被問的臉色沉了下來,家豬般的身材,也更顯的沉穩。
任麒雙手抱胸,眼睛看着急診科裡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家屬們,靜靜等待着朱謙轡的回答。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現在就想能進到訓練營裡。”朱謙轡的迴應,果然是任麒印象中的風格,他總是關注眼前,對未來什麼的,向來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觀念。
“你可真的想好了?”任麒覺得,自己還是得要再確認一次。
“我想好了的。”朱謙轡穩住了身體,聲音也穩定了起來,卻是重重的嘆口氣,道:“老任你是不知道,咱們秋縣醫院,現在可是風雨飄搖,很不好混的。”
“哦?”
“我這麼說吧,從你走了以後,我再沒拿過全額的獎金,醫保動不動就罰錢。醫院領導的政策,是醫保罰款醫生繳,所以啊,現在的地方醫院,呆的也不痛快。”朱謙轡說的很實在,又道:“我想好了,對咱們來說,最實在的還是技術。就算你老任,現在要是回秋縣去,哪個科室不搶着拉你進去?我搞完訓練營,再回去解釋,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任麒望着敦厚的朱謙轡,不知該羨慕還是鄙視。
“走吧,邊走邊說。”話說到這個份上,任麒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就帶着朱謙轡,一路往手術區走去。
到了換衣間,任麒又讓朱謙轡換了衣服,並道:“訓練營目前還沒確定最終方案,像你這種提前過來的,建議是先看手術,決定發展方向。”
“要先確定方向?”
“是,凌醫生目前的幾個方向,我私下裡說,就等於是手外科,膝關節,普外和肝膽,再加半個急診,你看看凌治療組的普通醫生的手術,估計能更有概念。”任麒基本是按照預定的方案,來介紹訓練營的,朱謙轡想要的內部機密,他也是欠奉。
朱謙轡也看出來了,不是很樂意的道:“看手術就看手術,還要看普通醫生的手術?”
“普通醫生的手術,才更能體會自己的訓練目標。”任麒說着笑笑,又去看了手術排期表,就帶着朱謙轡直奔3號手術室。
朱謙轡心裡轉着念頭,腳下跟着任麒,進到手術室裡,也是不太情願,就站在邊上,默默的看。
任麒也不說話,同樣站在旁邊,與其他幾名不認識的醫生混在了一起。
正在做手術的呂文斌渾然不覺。
前些天,剛開始執行這個政策的時候,呂文斌還有些不適應。
總覺得被外院的醫生參觀手術,需要做的格外出色一些。
然而,隨着被參觀的次數多了,呂文斌也就有了大熊貓的覺悟,該做手術做手術,該亮肌肉亮肌肉,情緒趨於穩定。
而他主刀的tang法縫合,手術過程也是一日比一日穩定。
獨立主刀,向來是長技能的最佳手段。
有凌然的訓練,更是不同。
呂文斌低着頭,細細的剝離肌腱,其熟練程度,已經不亞於對豬蹄的處置了。
“恩……”呂文斌信心十足的伸手。
護士“啪”的一聲拍給他持針鉗,上面是穿好的5-0的線。
呂文斌接手就開始縫合。
標準的tang法縫合起手式,只幾個回合,就將病人的肌腱,牢牢的控制在了掌握之中。
朱謙轡挪動了一下身軀,用腹部的軟肉,輕輕的撞開了旁邊的醫生,以更清晰的看到呂文斌的動作。
他看的並不是呂文斌的術式如何,就看呂文斌的縫合手法。
那或細或密的針腳,精巧的縫合手法……
朱謙轡相信,雲醫肯定有的是醫生,縫合肌腱的水平是超過眼前這名小自己一輪的醫生的,但他同樣確定一點,自己如果能學會這一手技術,回秋縣也是獨一份的。
怪不得任麒捨不得回去。
朱謙轡不由看向任麒,低聲道:“你可以是找了個好地方啊,哪天給兄弟我露一手?”
任麒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