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病理科。”凌然將取下的一塊肝臟,裝入透明的玻璃杯,蓋好蓋子,再裝入小保溫箱裡,就讓專程等待着的護士送走了。
目送小護士快步離開,手術室裡的醫生們都扎着手,做等待狀。
要是平常的手術,此時自然是說說笑笑聊天的時間。
事實上,整場手術都是嘻嘻哈哈聊天的場景才正常——罵罵咧咧的聊天場景也正常,但是,今天的手術是全程錄像,且有大佬們參觀的。哪怕是裝樣子,大家也得裝作很盡職盡責不聊天的樣子。
到了現在也是一樣,本來可以隨意走動的醫生和護士們,都不想變成視頻中遭人指點的一員,於是全都乖乖的扎着手,那樣子,就好像一羣人在玩“一二三,木頭人”似的。
參觀室裡,醫生們早都以木頭人的形態或站或坐許久了。
今天的手術太誇張了,以至於高階醫生們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這狀態,就好像是一羣業餘五段的圍棋手,跟着兩個半的職業一段的圍棋手,觀看高手對局,然後猛然發現,對方這個段位好像高的要看不懂了。
這種場景,其實是帶着些微的尷尬的。
祝同益還好,他本來就是木工科的醫生,並不以技術超卓爲能事,但馮志詳教授,就不得不回憶起自己在雲華飛刀的那一幕了。
老實講,雖然大家都說“馬失前蹄”,都說“打雁被雀兒啄了眼”,但馮志詳內心知道,自己當日面對那名大失血病人,是真的沒辦法了——其實,沒辦法也正常,外科醫生做手術,總是會有病人死亡的。儘管說,病人死在手術檯上,是非常糟糕的經歷,但是,就是會有病人會死在手術檯上,這就是現代醫學,就算千叮嚀萬囑咐,就算做了無數的安全措施,依舊不安全的臨牀醫學。
然而,大出血的病人,終究是被凌然給救了回來,那個時候,馮志詳其實就知道,凌然的水平是真的很高的。考慮到他的工作崗位在急診科,馮志詳一度認爲,凌然是那種天才醫生,而且非常擅長其所擅長的急診。
今天的手術則證明,遠不止於此。
凌然的確是天才醫生,但他不僅是擅長其崗位所在的急診,對肝膽外科的技術,依舊擅長的一塌糊塗!甚至,有可能,凌然的技術是比馮志詳自己要強的……
江山代有人才出,臨牀技術被碾壓,對於現實中的醫生們來說,其實並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
到了馮志詳的地位,他早就不以臨牀技術爲能了,但是,考慮到凌然的年齡,考慮到凌然的碾壓等級——就馮志詳現在來看,凌然已經不止是碾壓了自己,京城裡有沒有醫生的臨牀技術能達到他的水平,還是兩說呢。
最重要的是,凌然的技術,也不僅僅侷限於臨牀操作了。
今天的肝臟隨檢,本來就是非常具有創造性的臨牀技能的開發,也是馮志詳前來參觀的原本意圖所在。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主菜還沒有上來,凌然給大家端上來的前菜,就已經震驚四座了。
叮鈴鈴。
手術室裡的電話聲響。
守電話守的精神緊張的巡迴護士,第一時間將話筒拿了起來:“一號手術室。”
木頭人們都轉向了電話機的方向。
“邊緣清晰。”巡迴護士壓抑着興奮,放下了電話,鄭重的報告。
手術室裡,發出輕輕的“哈”的吐氣兼笑聲。
所有人都輕鬆了下來。邊緣清晰就意味着腫瘤切乾淨了,剩下的雖然還有精細活,但是和切腫瘤的難度比起來,就不是一個概念了。
參觀室裡,一羣醫生們則依舊保持着安靜。
要說的話,這就是他們今天要看的內容了,算算時間的話,總共十分鐘左右,但是,如果讓大家回去複述今天的經歷,想必沒有人會將重點放在隨檢部分了。
“能做高齡高危的病人,凌然的準備還是很充分的。”王院長覺得參觀室裡不能就這麼安靜下去啊,氣氛太僵硬了。
“何止充分,凌醫生的技術是真的到了一個高度了,我覺得,在高齡高危的病人這一塊,凌醫生應該是排在最前面的。”戳壞了血管殘片的副高,爲了證明不是一個單純的沙雕,使勁的蒲扇着翅膀,希望將凌然捧的高一點。
王院長瞅他一眼,笑笑道:“肝臟術中隨檢這一塊,也是非常有想象力的。”
“這個我們主要是以前沒有太關注,其實,精細化的精準醫療,是未來的發展方向麼,以前的時候,人家做胃癌做胰腺癌的,搞這一套,也是慢慢推進起來的,我們其實也可以推進起來……”碎管副高拼命的想要轉移話題。
王院長倒是有點聽進去了,微微頷首,道:“要說的話,完全複製凌然的手術,技術難度還是比較高的,高齡高危多種基礎疾病的病人,難度確實比較大,也不是現在的主流,但是,現在的老齡化這麼嚴重,患有慢性病的患者越來越多了,現實的情況,也是迫使我們要進一步的解放思想……”
他這次說話,剛纔跟他一問一答調節氣氛的碎管副高都不好意思答話了,高齡高危多種基礎疾病幾個字,拆開來玩,可以構成多少個研究方向了?一次性搞定,正常醫生都很難挑戰的。
這種難度,其實就好像是中學時期的數學題,考察一個知識點的題目不用說,沙雕一道!考察兩個知識點的題目,就算是有點味道了,做不出來的都是沙雕!考察三個知識點的考題呢?只要做出來,看誰都是沙雕!至於四五個以上的知識點混雜起來的考題,一般都屬於“全班沙雕”題,或者叫“原來我們都是沙雕啊好開心”題。如果有人做出來的話,那就是“我們班出了個叛徒”題了。
身爲一名京華六院的一名普通副主任醫師,碎管副高其實對技術沒有多高的追求,能當主任都是他晚上睡覺的時候纔敢做的夢——又不是剛從蛋裡孵出來的,在經歷了中考高考的拼殺,經歷了醫學院時期的煎熬,經歷了住院醫時代的煎熬,經歷了主治狀態下的煎熬,碎管副高已經知道自己並不是超級天才了。
在醫院體系中,尤其是工作在京城的三甲醫院裡,天才不帶超,全是墊腳石,碎管副高知道自己不是歐神,早就不渴望自己會成爲老天爸爸最喜歡的那隻崽了。
對於王院長話裡明顯帶着的渴望,碎管副高一個字都不敢答,萬一着落在自己身上,那可全都是麻煩事。
王院長看看四周,發現本院的醫生都躲着自己的眼神,不由的一陣發氣。
王院長咳咳兩聲,道:“其實我想的,是把病理室靠近手術室嘛。這樣的話,隨檢的速度可以加快,檢驗室裡,也可以想辦法配置更好的快速檢查儀器,檢驗員也可以增加,而且壓訓練,可以更好的支持臨牀……”
他這麼一說,六院的惹你頓時活泛起來。
檢驗室靠近手術室,意味着要大拆大建。配置快速檢查儀器,那都是昂貴的不得了的事,檢驗員的編制更讓人快樂……
“患者的年齡也可以稍放低一些。”
“基礎疾病的數量也嚴重程度也要控制,否則,就會像是剛纔的病人這樣子,血液直接噴出來了。”
幾個醫生紛紛點頭,配合王院長說了起來。
外院的醫生全當沒看懂,就看着下方的手術室。人家京華六院的內部事,愛買多少儀器買多少儀器……哎呀,好羨慕……
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想:這個藉口好啊,又可以買儀器,又可以進人加編制……患者還可以受益呢。也不用做到凌然這樣的程度,不過,凌然這邊的技術還是要學習的,總得有個目標方向的,纔有想象空間……
“凌醫生這邊還有幾臺手術?”有醫生已是問了出來。
“還好幾臺呢。”王院長也有點緊張,望着隨時想要挖牆腳的外院醫生,心道:現在做事真難啊,秘密低調的做,做不下來,高調了,又有人來搶人。
好在此話題沒有深入,因爲參觀室下方的手術室裡,傳來了凌然的聲音:“今天的手術就到這裡了,手術完成。”
臺上,衆人連忙鼓掌。
王院長更是上前兩步,將對講功能給打開了。
臺下的實驗室裡,於是也響起啪啪啪的鼓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