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凱的話無疑令在場的人都十分震驚,馬總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周經理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林晚晚暗自嘆氣,顧凱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她突然想起,兩人的婚姻一旦曝光就要分開——這還是自己率先提出來的條件。
現在顧凱坦白了,那麼他們就不能在一起生活……
如果是以前,林晚晚自問能夠瀟瀟灑灑的,絲毫不會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畢竟兩人結婚的前提,就是互惠互利。
只是經過了這麼些日子以來的相處,要她回到黑暗空蕩的出租屋,重新恢復到往日的冷清與孤單。
霎時間,一股陌生的情愫從心底涌起,林晚晚發覺自己竟有一絲捨不得。
捨不得顧凱那一夜對她說的一句“回家”,更捨不得屋裡會一直等着自己回去的明亮燈光……
林晚晚無措地低着頭,趕在顧凱再開口之前搶先解釋道:“顧總急要一份文件,唐秘書剛好請假……正好我在公司,顧總就讓我拿下去給他。”
她很少撒謊,說得結結巴巴的,明顯沒有多少說服力。
瞥見林晚晚因爲窘迫,面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顧凱笑了:“是我大意,之前讓唐秘書整理的文件,由於他請了病假一直沒有送來。幸好林助理細心,特意打電話來提醒。”
“林助理加班加點爲公司做事,精神可嘉,大半夜她自己回家也不安全,我就來取文件的時候順道送她回去了。”
顧凱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看向周經理:“避免有人說閒話,讓林助理難堪,我就沒有提起這事,看來卻讓誤會更深了。”
周經理尷尬地笑着,設計圖一丟,她不僅心疼,還有可能要負起全部責任。
“鳴威”對她向來不錯,也不會在懷孕前後解僱自己。
只是產假回來後,即使沒有離開公司,卻很可能因爲這件事而保不住經理的頭銜。
她千辛萬苦爬到現在這個職位,付出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犧牲也更多。大學畢業,前後六七年,她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設計上。
直到青春不在,三十出頭的周經理才獲得了現在的職位。
如果就這樣失去,她不可能再有時間和精力重新來過,之前的努力都將化爲烏有……
周經理當然明白,就這樣一口咬定是林晚晚所爲,的確是有點太武斷了。
可是設計部裡的同事,都是自己一手一腳招聘和提拔,就像是她的手足一樣,多年來並肩作戰。她不願意污衊其中任何一個人,更不相信他們會將兩日兩夜奮鬥的成果交給別人。
若果說秦韻也有部分嫌疑,只是以她秦家獨生女的身份,不是周經理能得罪的。而她性子高傲,也不可能自毀形象做這樣齷齪的事。
那麼,她只能將矛頭指向林晚晚。
周經理平生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毫無能力,卻靠各種手段、各種關係上位的人。
林晚晚資歷平平,如果她不是靠裙帶關係,又怎麼可能進入鳴威總公司擔任經理助理?
沒有學歷,沒有經驗,沒有能力,卻站在比他們更高的位置。這些人的存在,讓她覺得自己之前付出的努力都像是一場笑話……
而且這個職位早就確定了人選,是廣告專業一位高材生,在鳴威任職一年,因爲十分努力上進,周經理對他讚賞有加。
可是因爲林晚晚突兀的出現,那人就此失去了平步青雲的機會,無奈的被調入了設計部……
想到這裡,周經理嘴邊的笑意多了幾分譏嘲:“既然光明正大的送文件,林助理何必遮遮掩掩,徒增誤會?”
顧凱目光微動:“我也沒想到自己的一時興起,竟然會牽扯到這件事來。如果周經理還是有疑惑,大可以派人查查,這兩天林助理是否接觸了‘旭盛’,把設計圖交出去。”
周經理皺眉,仍是不放棄,把手裡最後的王牌攤開:“設計圖鎖在保險箱裡,鑰匙一共只有四把,馬總、顧總、鄭經理和我每人持有一把。”
說到這裡,她篤定地笑了:“據我所知,鄭經理在出差前,將鑰匙交由唐秘書保管。唐秘書因爲病假,又把鑰匙給了林助理。”
他們三人絕不可能把設計圖泄露給“旭盛”,那麼林晚晚就是唯一的嫌疑人!
這一回,周經理看她還有什麼藉口來推託……
“鑰匙……”林晚晚一愣,臉色漸漸發白。
滿意於她的臉上露出預料中的表情,周經理笑了:“顧總,既然真相大白,那麼這件事也該水落石出了。”
顧凱卻笑着搖頭,從上衣口袋中取出兩把一摸一樣的鑰匙:“如果周經理說的是保險箱的鑰匙,因爲擔心會遺失,林助理在那晚的前一天已經將它交給我保管。”
沒想到事情峰迴路轉,每一次都是顧凱打破了僵局,周經理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還是說,周經理認爲我會跟林助理聯手將設計圖偷出去賣給‘旭盛’?”顧凱把鑰匙放在她的手上,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周經理回過神來。
“怎麼會……既然嫌疑已經洗清,那麼這件事我會再繼續調查。”她說完,將鑰匙還給顧凱,不得已轉向了林晚晚:“不好意思,我們誤會了林助理。”
“馬總,顧總,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跟小秦就先回設計部了。”
“周經理先等一等,”顧凱突然開口叫住她,提議道:“馬總,發生這樣的事,設計部很有必要安裝攝像頭來保證安全。”
周經理聽了,臉色很難看:“顧總這麼做,是當我們設計部的人全是賊了?”
“周經理誤會了,這只是防止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設計圖被偷,是我們都不想再看到的,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你覺得呢?”
顧凱的建議合情合理,周經理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而且有攝像頭在的確更安全,也能洗清設計部其他人的嫌疑,她便釋然了:“顧總說得有理,但是我希望這件事能夠保密,免得影響設計部的工作。”
“這是肯定的,我會派人晚上到公司秘密安裝,不會讓除了在場之外的人知道。”
得了顧凱的保證,周經理最後看了林晚晚一眼,帶着秦韻轉身離開了。
晚上在家裡,林晚晚一面削着蘋果,一面奇怪道:“那把保險箱的鑰匙,怎麼會在你手上?”
明明是唐駿請假之前親手交給她,自己也小心地貼身保管,幾乎是不離左右。
坐在她身邊的顧凱笑道:“那晚開車去公司接你,你把鑰匙落在了副駕駛座上。原本要還給你的,後來忘了,一直放在西裝外套的口袋裡。”
居然這麼迷糊,把鑰匙丟在了車上,林晚晚低頭將蘋果切成小塊,鬆了口氣:“幸好被你撿去了,要不然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鐵定要被當作偷取設計圖的疑兇。”
丟了工作是小,以後檔案上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多了一個污點,纔是最讓人鬱悶的。
“周經理只是心疼兩天一夜趕出的設計圖丟了,又有點焦急纔會口不擇言,你別放在心上。”顧凱看向她,低聲安慰道。
“我明白的,”挺着七個多月的肚子還沒有請假離開公司回家休養,可見周經理的壓力有多麼大,更是擔心有人取代了她的職位。
周經理設計的才華,對工作的熱情,向來是林晚晚最佩服的。林晚晚能理解她的焦躁,也不打算再計較。
“這件事……真的是設計部的人做的?”知道設計圖完成的,就只有馬總、顧凱、她和設計部的人。既然自己的嫌疑被排除,那麼泄露設計圖的只能是內部的人了。
對上林晚晚遲疑的目光,顧凱笑着搖頭:“……誰知道呢。”
只是接二連三的出現這樣的事,他不打算再姑息那個製造事端的人了……
設計圖一丟,設計部只能重頭來過。
馬總、顧凱與周經理一起商量後,決定採取個人責任制。設計部每個人負責其中的一部分,最後的總結由周經理獨自完成。
原本設計部也有這樣分工合作,只是沒有現在那麼明確。
這樣一來,設計圖全局只有周經理一人知道,大大地增加了安全係數。
雖然不是長久之策,對付這次“奇偉”的廣告案倒是可行。
畢竟時間緊迫,如果設計圖再丟失一次,“鳴威”就得逾期而爲此付出龐大的違約金……
沒有找出偷設計圖的那個人,這次的責任將會由周經理一人承擔。即使這樣很不公平,卻也給了周經理很大的壓力,全力督促廣告設計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
即便再不願意,她萬般不得已,也只能費心從設計部揪出那個人來。
對於這次的做法,顧凱沒有對林晚晚有絲毫隱瞞。
林晚晚聽後,對周經理報以萬分的同情。身在要職,這件事纔會牽連到她的身上。
“那設計圖還是放在保險箱裡?”被偷過一次,即使有攝像頭,還是令人不放心。
顧凱點頭:“攝像頭的事設計部其他人並不知道,如果有人還想動手,那麼放在相同的地方,始終會露出馬腳的。”
拋下誘餌,無聲無息地引犯人現身,的確好手段。
林晚晚知道,他們現在要做的,只有等待了。
新的設計圖完成,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設計部徹夜通宵趕工,總算在約定的日期內完成。
俗語好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設計圖丟失是“鳴威”的一大損失,卻沒想到因禍得福,新的廣告創意得到“奇偉”的大力讚賞,有意與“鳴威”長期合作。
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周經理將功補過,公司對於她之前的過失並沒有再追究,甚至給設計部一筆額外的獎金作爲鼓勵。
可是偷取設計圖的人遲遲沒有現身,不知道是膽怯了,還是曉得適可而止。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顧凱有種不安的感覺。
那個人分明是針對林晚晚做得這一切,前後兩次都失敗了,看怕是不會善罷甘休,鐵定會再將矛頭指向她。
如果林晚晚因此被公司解僱,獲利最大的人會是誰?
顧凱在書房內,一一把可以想到的人選寫在紙上。
比如那個由於林晚晚的到來,沒能做經理助理的廣告高材生,被調往設計部——看似是降職,實際上是明降暗升。畢竟以那人的才能,做鄭源秘書的助手實在是大材小用。
於是他纔會向馬總建議,把人調到設計部,最大限度地發揮才能。
顧凱曾找對方談了談,那人也明白他的用心,沒有對這事心有芥蒂,全心全意地投入設計部的工作……
周經理愛才,對那人的評價也很高,那人在設計部絕不會受到排擠或嫉妒,不可能對林晚晚心生怨恨。
他筆尖一勾,劃掉了這人。
關於調職的事,讓周經理對林晚晚有些成見。從她一口咬定林晚晚就是偷設計圖的人,就能看出這一點。
可是周經理雖然不喜歡沒有能力,只靠關係走後門進入公司的人,還不至於會費心思陷害。
設計圖丟失的嚴重性,周經理心知肚明,絕不會拿工作來開玩笑。
顧凱
再次把周經理排除,目光落在餘下的兩個名字上,暗暗出神……
“還在忙?”書房的門半開着,林晚晚輕輕敲了兩下,低聲問道。
顧凱起身接過她手中的牛奶,笑着搖頭:“偷走設計圖的人還沒找到,我正在排查,希望能找到線索。”
“這事急不得,你也別太擔心了。”林晚晚感激地笑笑,她明白前後兩件事都是針對自己的,顧凱急着查出真相,也是爲她着想,希望能還她清白,杜絕以後發生同樣的事。
“宋先生今天又送花到公司來了?”顧凱倚着書桌,隨口問道。
“嗯,我已經聯繫了Coral小姐,讓他別再送東西來了。”林晚晚嘆了口氣,對此也感到無力。
宋晨雖忙,卻始終沒有放棄。
每天讓人送花到公司,偶爾還附上禮盒。她全部退回去,卻還是照樣繼續送來。
同事看向自己的目光復雜又曖昧,還有人謠傳,林晚晚是不是給哪個富商包養,又或是被哪個富家子弟追求……
宋晨的執着,讓她心裡很是無力。
這個人跟以前一樣,喜歡的便會全力以赴去得到,絕不會輕易放手。
“宋先生的作爲我們管不着,只是公司裡的同事議論紛紛,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響。不但馬總知道了,爸也聽說了。”
顧凱的話讓她吃了一驚,皺眉道:“我跟宋晨也通過電話,他就是犟脾氣,怎麼也勸不住。只是他剛進娛樂圈,忙着排練和參加各種試鏡,難爲他還能擠出時間折騰這個……”
林晚晚話語一頓,笑開了:“看來他在國外過得不錯,又有Coral小姐的照顧,比以前更孩子氣了。”
站在燈下的她雙眼笑得眉眼彎彎,面上沒有厭煩,反倒露出些許懷念的神情。
顧凱看着林晚晚臉上明亮的神采,微微眯起了眼。
顯然宋晨跟她的過往,不只是鋼琴比賽裡的對手那麼簡單……
“晚晚,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顧凱示意她在書房的沙發坐下,林晚晚見他一臉正色,心裡不免有些緊張。
“你說,我聽着。”
“那天在總經理室的辯解,讓馬總和周經理對我們的關係起了臆測。當初的婚前協議,晚晚提到事情一曝光,我們就分開……”顧凱對上她忐忑的雙眼,繼續道:“我們兩人生活了一段時間,要將彼此當作完全的陌生人很難。晚晚能不能退一步,將我們的關係對外透露一點?”
林晚晚低下頭,婉拒道:“他們只是猜測,未必會懷疑我們的關係……”
“彆着急,我不是要對外公開結婚的事,而是在公司不再當作毫不認識的兩人。”顧凱打斷她的話,簡單解釋道。
“你晚上加班,我想開車去公司接你,卻礙於協議,要麼躲躲閃閃,要麼就只能在家裡擔心地等你回來。偶爾想一起出去到外面用餐,也無法實行。”
林晚晚被他的話繞糊塗了,疑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既不想公開我們的婚姻,又不要當陌生人?”
顧凱笑了:“暫時不能對外宣佈我們是夫妻的事,爲什麼不能像鄭源和莫辰那樣交往?”
林晚晚愣了:“你是想讓我們裝作正在交往的情侶?”
他點了點頭:“晚晚是我的女友,那麼我接送你下班也是正常的事。一起出外吃飯也不必偷偷摸,既然是情人,我出現在你家附近也不會奇怪。”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反而能更好地掩飾我們已經結婚的事。”
顧凱說得有理,林晚晚心裡始終猶豫。
“我不認爲有這樣的必要,最近也是因爲鄭經理和江秘書出差,正好唐秘書病了,纔會加班的……”
她吞吞吐吐地說着,卻見顧凱嘆了口氣,從書桌的抽屜裡取出一疊照片:“這事我原本不想告訴晚晚的,你看了就會明白我爲什麼要這樣做了。”
林晚晚上前看見桌上的照片全是她跟顧凱兩人的身影,暗暗吃驚。鏡頭沒有對準他們的正面,分明是偷拍的。
照片很清晰,將兩人的相貌和表情都拍得很清楚。
她仔細翻了翻,這是之前跟宋豔雅從蘇州回來,顧凱去機場接機時爲自己披上外套的親暱動作;有那天她喝醉酒,顧凱在公寓樓下扶着她的情景;更有那晚顧凱開車到公司來接她,兩人在停車場,他爲自己打開車門時拍下的。
“這是前兩天寄到家裡去的,還要求高價讓顧家收購底片,不然就送去報社公開這些照片。我跟爸商量了,認爲該在那人將事情曝光之前,搶先證明我們的關係,避免有心人藉助媒體醜化這件事,對顧家造成影響。”
“當然,這事還是要徵得晚晚的同意,你覺得呢?”
林晚晚明白紙包不住火,兩人的“隱婚”遲早有曝光的一天,只是沒想到前後才兩個月就被人發現。
她擡起頭,對上顧凱真誠的目光,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他始終設身處地地爲自己着想,林晚晚打從心裡不希望讓顧凱失望……
只是顧凱的高調出現,讓林晚晚措手不及。
既然要公開兩人的關係,她也不必早上打車到公司。可是顧凱沒有將車子駛進停車場,而是停在了“鳴威”的大門口。
他笑着替林晚晚打開車門,後者一臉無奈地下車,小聲嘀咕道:“有必要做得這麼顯眼嗎?”
顧凱低聲答道:“我們光明正大的,何必再偷偷摸摸?”
聽起來就像以前有多委屈,林晚晚甩甩頭,把這個念頭拋開:“那我先上去了。”
“等等,”顧凱湊過來,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林晚晚分明聽出了四周圍震驚的抽氣聲,捂着臉瞪了他一眼。
“中午一起吃飯,晚晚想吃什麼,我先去定位子。”
顧凱站在她的跟前,對周圍詫異的、探究的、好奇的目光視若無睹。
林晚晚已經很久沒有受到這樣的矚目,尷尬地苦笑道:“你決定就好,只要別在公司附近……”
顧凱低下頭,貼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當然要在公司附近,要不然其他人怎麼清楚我跟晚晚的關係?”
說完,他退開一點,眼尖地瞥見林晚晚的耳朵紅彤彤的,十分可愛,不由笑了。
林晚晚想到中午還得在同事的視線下繼續裝作情侶,估計得消化不良。她看了眼興致勃勃顧凱,心裡暗暗嘆氣:“那……中午見了。”
見林晚晚一臉爲難,卻不得不妥協的表情,顧凱眯起眼,忽然覺得這事越來越有趣了。
昨天林晚晚看到那些照片,又在顧凱的遊說之下心慌意亂地答應了,現在卻不得不承認是她衝動了。
公司同事對她的熱情,是林晚晚入職以來最高漲的一天。
噓寒問暖的,隱晦打探的,想要幫忙的,一批接着一批,讓林晚晚不勝其煩。
“鳴威”的前臺更是親自捧着今早送來的香水百合,滿臉欣羨,曖昧地朝她眨眼:“林助理,這些花都是顧總送的?這都一個多月了,顧總真有耐心,這花也沒見重複的。早上顧總開車送你來公司,林助理已經答應顧總的追求了?”
林晚晚乾笑着,含糊其辭地把她打發掉了。
總不能說這是宋晨送的,不然公司裡的流言,就得從她被富商包養,到現在被顧總追求,變成自己腳踏兩條船……
女同事的想象力,尤其在廣告公司的,實在豐富得讓林晚晚汗顏。
只是這些,都不及她看到秦韻時的內疚。
秦韻來辦公室的時候,雙眼通紅,眼角還殘留着淚痕,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
因爲顧凱的緣故,林晚晚對秦韻的感覺很複雜,既喜歡她開朗的性格,面對面的時候又隱隱有些不在,不願走得太近。
只是現在第一次看到秦韻的臉上沒有笑意,林晚晚對她的憐惜、愧疚霎時間拉近了兩人的關係。
“小秦,我跟顧總其實……”不像你想象中那樣的關係,可惜這樣的話,林晚晚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秦韻只是安靜地盯着她,沒有林晚晚預料中的發怒,沒有大吵大鬧,僅僅站在辦公室門前,無聲地哭泣。
淚水從臉頰緩緩滑落,那總是充滿神采的雙眼變得黯淡無光。
她胡亂擦了擦眼,含着鼻音委屈地問:“晚晚,你明知道我很喜歡顧大哥的,爲什麼還要答應跟他在一起?”
“不是公司同事猜測的那樣……”林晚晚喃喃說着,面對着秦韻,一時詞窮。
“不是那樣是怎樣?”秦韻低着頭,十分可憐兮兮地道:“晚晚跟那些想要巴結我攀上秦家的人不同,我不覺得自己會看錯人,你這樣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見林晚晚遲疑,她上前一步,急得眼淚又落了下來:“我們不是朋友麼?我一直當晚晚是我最好的朋友,什麼事情都願意告訴你……”
對上她殷切的眼神,林晚晚轉開臉,心裡掙扎着該不該說出來。
“晚晚,我們該走了。”顧凱適時出現,看了眼秦韻,從一旁的辦公桌上抽出紙巾遞了過去,好笑道:“小秦怎麼變成小花貓了,誰有這個膽子敢欺負秦家的公主?”
秦韻瞪了他一眼,用紙巾擦着臉,小聲嘟嚷道:“顧哥哥真壞,除了你誰會欺負我?”
“這話可不能亂說,會讓人誤會的。”顧凱收了笑,伸手攬着林晚晚的肩膀就要往外走。
秦韻快步擋在兩人跟前,撅着嘴問:“上班時間,顧哥哥要帶晚晚去哪裡?”
顧凱伸出手,示意她看自己的手錶:“十二點過五分,已經下班了,我帶晚晚去吃午飯。”
“那我……”秦韻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一掃,急着要跟着去,卻被顧凱打斷了。
“剛來的時候,周經理正在找你。雖然只是普通的實習,可是離開部門偷懶太久,到時候伯父問起,就別怪我實話實說了。”
秦韻爲難地咬着嘴脣,她早上只在設計部露了臉就溜了出來,周經理平時很好說話,可是對員工的要求非常嚴格。
眼睜睜地望着兩人走遠,她跺跺腳,不情不願地回設計部了。
“小秦哭得很傷心,你之前沒跟她解釋過?”他們肩並肩地從員工電梯下樓,一路上受到前所未有的矚目。林晚晚經過了一早上已經習以爲常,反倒對秦韻十分擔心。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沒必要告訴秦韻,”顧凱見她瞪大眼,一臉不贊同,那目光就像他是現代陳世美,喜新厭舊。
“秦家跟顧家走得近,我從媽那裡聽說了很多關於秦韻的事。剛剛那樣,她不是滴了眼藥水,就是抹了風油精……看起來應該是後一種。”
要不然,怎麼說哭就哭,還哭得沒停?
顧凱剛剛靠近秦韻的時候,隱約聞到一點刺鼻的味道。要打動林晚晚,顯然她也下了血本。
“一個女孩爲了你哭,你居然懷疑她是假哭……”林晚晚看出他的漫不經心,明顯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說。
只是心裡悄悄多了幾個疙瘩,等兩人在三年後分手時,顧凱會不會也是這樣一副冷淡疏遠的表情?
顧凱選的是市內一間有名的粵菜館,生意極好,座位早就坐滿,還
有不少人在門外喝着涼茶等位子。
他動用了私人關係,這纔在今早預訂到一間包廂。
“這裡的廚師是特地從廣東請來的,粵菜做得很地道。晚晚可以試試這裡的老火湯,至少用慢火熬三個小時,入味又滋補。”
顧凱顯然是這裡的熟客,將菜單遞到她的面前,示意林晚晚點菜。
她想了想,點了兩葷一素三個菜。
顧凱又加了兩個有名的特色菜和老火湯,笑道:“難得來一次,晚晚不用替我省錢。”
“浪費不好,”林晚晚被他笑得不自在,撇開臉嘀咕道。
“沒事,吃不完我們打包回家,今晚繼續吃。”顧凱看出剛纔她點了三個菜,都是他平時喜歡吃的,這才又多叫別的。
“這裡的菜分量比較少,晚晚不用擔心吃不完。”
正如他所說,四四方方的漂亮瓷碟上,只有巴掌大的菜。如果不是顧凱再叫了兩個菜,估計他就得吃不飽了。
顧凱一邊給她夾菜一邊介紹菜餚的名稱和來歷,偶爾還說說以前在飯局上遇到的糗事。
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林晚晚不留神吃多了還讓自己撐住了。
付賬的時候,顧凱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沒有急着接通:“抱歉,晚晚先到大門口等我好嗎?”
林晚晚看他像是重要的事,需要自己避嫌,連忙點頭。
顧凱這纔拿着手機,轉身走開了。
只是不到五分鐘,他回來時皺着眉,臉上沒了笑容。
林晚晚疑惑:“怎麼了,公司有急事?”
顧凱搖頭,答道:“不,爸讓我去找他……晚晚也一起。”
第二次踏進顧家,對上顧信恆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訝,林晚晚就明白,讓她一起來,只是顧恆擅自決定的事。
“你跟我到書房來,”顧信恆對顧恆說完,向林晚晚敷衍地點了下頭,轉身就走開了。
“媽,你先陪晚晚聊聊。”顧凱匆忙叮囑一句,快步跟在顧信恆的身後離去。
“看來,你們兩個相處得不錯?”宋豔雅一身淺灰色的中袖連衣裙,即使在家裡,依舊打扮得整齊優雅。只坐着沙發靠前三分之一的地方,腰板挺得筆直,讓林晚晚也不敢懶散地倚着靠背,渾身僵硬地坐直身。
“顧總待人很好,很體貼。”她絞盡腦汁,擡出最中肯的評價。
宋豔雅淺笑,沒有對林晚晚的評價作出迴應,轉開話題:“小秦去了‘鳴威’,工作還順利?”
“秦小姐在設計部,我不是很瞭解,不過設計部的周經理對她很賞識。”沒想到宋豔雅會提起秦韻,她感到更加不自在了。
“小秦在國內讀了三年設計,又到國外進修了兩年,去‘鳴威’當一名小小的設計是屈才了。不過她有心從低層做起,不願意走後門,的確很有上進心。”
這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卻讓林晚晚的笑臉有些僵。宋豔雅是指責自己沒有本事,靠顧凱的關係進“鳴威”,不如秦韻能幹?
術業有專攻,林晚晚的學歷不及很多人,只是她努力學習,用心記下所有要注意的地方,工作很快上手,連江秘書也不能再挑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唐秘書安心請病假,就是相信她一個人能夠辦妥所有的事。
秦韻的設計確實很好,可是各人有個人的長處。她們分別在不同的領域,林晚晚並不覺得這跟自己有任何可比性……
出於對長輩的尊敬,她沒有開口反駁宋豔雅的話,卻低下頭,收起了笑臉。
她的沉默,讓宋豔雅微微皺眉:“聽說小林跟宋晨還有聯繫,他還經常送花到公司給你?”
林晚晚詫異地擡起頭,沒料到她也聽說了:“這件事……”
“小林只要告訴我,是或者不是?”宋豔雅輕聲打斷她的話,反問道。
林晚晚無奈地點頭,從宋豔雅的面色就能看出,她是誤會了:“我跟宋先生從上次的廣告合作後,再也沒有聯繫過……”
“小林是想說,宋晨送花,是他一廂情願的事?”宋豔雅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卻並非那麼友善:“我之前覺得小林雖然家境跟顧家有些出入,總是個乖巧的孩子。”
“但是,如果小林沒有對宋晨有所暗示,他又怎麼會這樣鍥而不捨地送花追求你?”
“……媽,沒有這樣的事。”林晚晚一臉震驚,沒料到宋豔雅的誤會這麼深,回過神時再反駁在氣勢上已經弱了幾分。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即使離開了宋家,宋晨還是我最喜歡的表侄,小林不要再給他沒有結果的希望,讓他一再做傻事,可以嗎?”
宋豔雅的語氣沒有責備,循循誘導,就像一個慈祥的長輩在跟晚輩說話。只是篤定的語氣,請求的字眼,讓林晚晚百口莫辯。
“宋晨剛剛進娛樂圈,要面對的事太多。這是他的選擇,我沒有反對的資格。可是如果前方被不必要的荊棘擋住了路,我這個做姨媽的就不能不管。”
既然宋豔雅已經篤定自己嫁給顧凱後還勾引了宋晨,林晚晚也不想再張口辯解,免得越描越黑。
她放在膝頭上的雙手用力絞了絞,自嘲一笑,終究是順着宋豔雅的意思答道:“……我會跟宋先生說清楚的。”
讓宋晨高擡貴手,別再替自己招惹麻煩了!
林晚晚的回答在宋豔雅的意料之中,面色冷淡地稍稍點頭,拾起手邊的書,旁若無人地翻閱起來。
林晚晚在她對面坐立不安,時不時擡頭望向二樓,不知顧信恆跟顧凱在書房要談什麼緊要的事,遲遲沒有下來。
宋豔雅見她挪來挪去,頭也不擡地問:“一樓的洗手間在清潔,二樓走廊盡頭還有一個。”
不想繼續留在這裡承受着尷尬又侷促的沉默氣氛,林晚晚道了謝,上了樓,在宋豔雅看不見的角落暗暗鬆了口氣。
走廊的盡頭……
林晚晚經過的時候,突然從半掩的房門傳來顧信恆的聲音:“……秦韻在我心裡,一直是顧家內定的媳婦。三年後還不知道怎樣,你就這樣對她不冷不熱的?”
顧凱低沉的聲線隱隱有些不悅:“爸,這事我有分寸。不管三年後如何,我現在是有婦之夫,沒必要讓秦韻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秦韻,說她可愛大方,怎麼突然就變了?”顧信恆一頓,冷哼道:“別告訴我,你愛上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女人,所以纔不接受秦韻。”
顧凱沉默了一會:“的確,我當初打算跟晚晚結婚不是因爲愛她……”
顧信恆打斷道:“你媽也是一片好意,介紹門當戶對的富家小姐,讓你有好的選擇。我知道你不滿意她的做法,但是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來賭氣!”
“你向來理智卻固執,沒有說一輩子,只說要三年,我就不顧你媽的反對成全了你……我可以肯定,不到三年,你一定會後悔現在的決定!”
林晚晚臉色慘白地站在書房外,虛掩的門內,顧信恆說的話一次又一次地重擊着自己的心,卻不及顧凱的一句,像是一個冰錐,狠狠將她的胸口刺穿。
她跌跌撞撞地衝入走廊盡頭的洗手間,低下頭,在洗手池內用冷水潑向自己的臉。
冰涼的冷意從臉頰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林晚晚覺得渾身發冷,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顧凱溫柔的笑容,他的體貼,他的幽默,他的強勢,已經在這段時間來,一點一點地滲入了她的心。
林晚晚看着鏡中眼神呆滯,面無血色的自己,嘴角緩緩扯開一絲苦笑。
她一再警告自己不能對顧凱動心,這只是彼此爲了互相索取的一段虛擬婚姻,短暫得猶如鏡花水月的溫存。
林晚晚全身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倚着冰冷的瓷磚牆慢慢滑落,蹲在牆角不知所措。
她一個人在冷清和寂寞中獨處太久,這纔會守不住心防,讓顧凱漸漸進駐了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給了她溫暖,再也趕不出去。
‘我當初打算跟晚晚結婚不是因爲愛她……’
‘我知道你不滿意她的做法,但是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來賭氣……’
顧凱的話還在耳邊迴盪,她伸手掩住了雙眼。
自己明知道,其實都清楚的,可是林晚晚總是在顧凱體貼的話語和溫柔的舉動中,隱隱期待着,他其實是有點喜歡她的……
因爲這份喜歡,纔會對她這樣的好……
原來這場婚姻來源於顧凱的任性,他對父母的不滿。
原來,她還是奢望了……
林晚晚重新站直身,看着鏡中的她眼角沒有半點淚,慢慢露出苦澀的笑容。
她曾經奢望過很多,比如爸能活過來,比如病牀上的媽能清醒並好起來,比如自己的手臂,比如她的鋼琴……
到頭來,奢望總歸是奢望。
林晚晚捏了捏她的臉頰,直到通紅爲止,咧嘴給自己大大地笑了一個。
靜靜地盯着鏡中的她古怪的笑容,林晚晚心裡暗暗重複着:沒關係,她不在意,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只是,林晚晚心底驚訝。
她由始至終,並沒有後悔過跟顧凱結婚這件事。
想到剛纔聽到的話,顧凱現在就已經開始後悔了麼?
她剛走出洗手間,就見顧凱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媽說你上樓很久了……你的臉色發白,不舒服嗎?”
摟着林晚晚的肩膀,他帶着她就要下樓:“既然不舒服,我們這就回家去。”
伸手拉住顧凱的衣袖,林晚晚笑道:“你難得回一趟家,爸媽肯定很想你,多陪他們坐一會吧。”
“那你去我房間躺一會,走之前我再叫你。”顧凱領着她進了不遠處的房間,由於時常有鐘點工打掃,牀單別套也有人定期清洗,乾淨整潔。
他掀開被子,讓林晚晚躺了上去:“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你就在樓下,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催了幾次,顧凱纔出了房間。
林晚晚茫然地環顧一週,房間的傢俱不多,簡潔整齊。以黑白爲基調,讓人有種沉悶和壓抑的感覺。
顧凱在離家之前,就一直住在這個房間裡面?
她下了牀,慢悠悠地走到書架前。除了工具書,全部都是關於廣告、營銷和管理的書籍。
隨意抽出其中一本打開,書頁的邊上寫着有幾句點評。
有贊同的,有反駁的,也寫下了不少個人看法……
雖然字跡略有些稚嫩,卻仍能看出是顧凱的筆跡。
不難看出他以前的刻苦和認真,由此可見顧家對他的期望有多麼高。
合上書,林晚晚覺得站在這裡,似乎跟顧凱又走近了一些。
可惜,這或許並非是他想要的……
重新倒在牀上,林晚晚輕輕嘆了口氣。
人便是如此,即使一再明白吸菸的危害,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菸民的隊伍之中來。
正如她一而再地不敢在這段婚姻中放入哪怕一丁點的感情,還是一步一步地逐漸淪陷。
或許不到三年,她便要支持不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