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芳小築的東廂房裡,蘇三太太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自己左首的樑伯韜。
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這世子爺確實是不錯的年輕人,可再怎麼不錯,他也不是璃兒的良配。雖然說蘇老太爺官居正一品,乃是當朝太傅,可畢竟自家是蘇府三房,蘇三老爺也還是個小小的四品知府,而武靖候府門第高,超品二等爵,聽蘇三老爺口風,因皇后中宮坐得穩當,加之武靖侯去年在和北狄交戰時立了大功,皇上有意將武靖侯府升爲樑國公府,所以璃兒的身份遠遠不夠她穿着大紅嫁衣從正門進侯府。再說了,蘇三太太想到了潤璃那堅決的話語,璃兒心目裡理想的夫婿是一輩子不納妾的男子,世子爺以後是絕不可能不納妾的。
蘇三太太看了又看,只覺得遺憾,平白只能放下一個好女婿的人選——世子爺再好,也要掂量下自己幾斤幾兩吧?而且看世子爺這行爲舉止,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對璃兒感興趣的樣子,看他現在的模樣,就只對那一桌子飯菜感興趣。
“沒想到這些野菜竟然也能做出這般滋味。”蘇潤璋放下筷子,摸着圓滾滾的肚子,讚歎着晚餐的美味。
“妹妹屋子裡的黛青擅長廚藝。”蘇潤璘驕傲的說。
“這次來江南倒是收穫頗豐,見識到江南的風土人情,真是不虛此行。”蘇潤璋看了看旁邊那個埋頭吃飯的世子爺,心中只覺得好笑,平常對飯菜甚爲挑剔的虞城,何時對這些野菜感興趣了?
“江南本來就是個好地方啊。”蘇潤璘睜大了眼睛,看着堂兄:“你和世子要不要到我們家多住一段時間?我可以帶你們到處好好去玩玩。”
“璘兒,不要胡鬧,世子今天你怎麼和四堂兄他們一起來含芳小築了?”蘇三太太覺得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提點下蘇潤璘,畢竟年紀越來越大了,這個男女大防不能不仔細着,免得落了他們口實。
“今兒下課在英才書肆看到四堂兄和世子爺在買書,就一起回來了。他們看了杭州詩會的詩,覺得妹妹那首《錢塘湖春行》寫得極妙,想過來和妹妹切磋詩技的。”蘇潤璘回想當時看到蘇潤璋和樑伯韜的時候,他們二人手捧詩集,臉上一副驚詫的模樣就不由得開心,眉毛都飛舞起來。
“哦,原來是這樣。”蘇三太太的臉上這纔出現了一絲笑容,望了望樑伯韜:“世子爺謬讚了,那不過只是小女嬉戲之舉,哪有什麼詩技可切磋的。”
樑伯韜放下碗筷,接過身後丫鬟遞過來的茶盅漱了下口,用帕子擦了下嘴,這才擡起頭來正視着蘇三太太:“是伯韜考慮不周,才讓蘇公子讓太太擔心了。但是討論詩技也並無大礙,更何況有長輩在場。今日外出倒也聽說了不少蘇府三小姐的事情,她並不是一個扭捏羞澀之人,爲何太太不讓三姑娘出來呢?”
“這個……”蘇三太太望着燭光下那雙閃亮的眸子,心裡犯起疑慮:爲何樑伯韜非要璃兒出來見面?難道說他竟存着那麼點心思?
“其實潤璃妹妹不出來也沒事,我們享用了這麼好吃的菜餚,肚子飽得沒有作詩的感覺了。”蘇潤璋察言觀色,覺得蘇三太太並不願意讓潤璃出來見面,趕緊找個話題把話支開。
蘇三太太聽了此話,微笑的朝蘇潤璋投去讚許的眼神:“潤璋侄兒對黛青丫頭的手藝這麼肯定,那今日我倒得好好打賞她纔是。品藍,去廚房喊黛青過來。”
狐狸就是狐狸,找到了迴避的辦法,絲毫不再提原來的話題,不動聲色的早已遠離了既定的軌道。
門簾被掀起,一個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的丫鬟走了進來,她穿着雨過天青色褙子,兩隻衣袖還挽在手臂上面,露出兩隻雪白的胳膊。
蘇三太太很不滿的掃過她的兩隻手,黛青感覺到她的目光,低下頭,慢慢的把兩隻衣袖褪了下來,那動作做得很悠閒很隨意,彷彿不是受蘇三太太的眼神提醒,是因爲自己無意之間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一樣。
蘇潤璋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這個丫鬟,心裡想着:這個丫鬟的言行舉止竟如此沉穩!
樑伯韜卻沒有注意這麼多,他只是朝這個丫鬟看了一眼,不覺得她是一個能下得廚房做這種美味小菜的女子。“這菜全是你做的?”
“回世子爺的話,確是奴婢做的。”
“味道還不錯,賞。”
蘇三太太楞住了,不是自己打賞黛青的嗎?怎麼這世子爺竟變得像含芳小築的主人一樣了?
“世子爺喜歡奴婢做的飯菜,奴婢受寵若驚。只是不敢領世子爺的打賞。”
“爲何?”樑伯韜納悶了,他家的僕人,聽到打賞兩個字就兩眼放光,好像狗看見了肉骨頭一樣,而這個丫鬟怎麼還竟然推拒他的打賞?難道這世間還有不喜歡賞錢的下人?
“代替姑娘招待好客人是奴婢們的本分,客人吃得高興,就是給奴婢最好的打賞,賞錢就不必了,怎敢讓客人打賞?要是太太也覺得味道嘗着不錯,黛青斗膽請太太不要打賞銀子,只要允許姑娘帶奴婢去風雅樓去吃一次飯,聽說最近風雅樓又推出了一道特色菜,奴婢想去看看,回來琢磨琢磨。”
蘇三太太聽完黛青的話,臉上的笑容是貨真價實的:“風雅樓一個平常菜都得一兩銀子,還別說特色菜了!還說不要打賞銀子,這不是銀子嗎?還是貨真價實白花花的銀子,你這個鬼丫頭,心也忒大了!但是……”看了看黛青嘴邊的微笑,蘇三太太點了點頭:“我準了!但是回來以後你可要能做出這菜來,讓姑娘吃得開心點!”
“哎呀呀,太太,我不過就在這小廚房小打小鬧的弄着玩,哪比得上風雅樓的頭牌廚子!但是虧得我們姑娘不挑食,好對付!”
“一羣小蹄子,合着都欺負姑娘心善,把你們慣得無法無天了!一個個都敢學着回嘴了!還不快下去伺候姑娘去!”蘇三太太笑着朝黛青說。
“那奴婢去告訴姑娘這個好消息。”行了個禮兒,黛青輕盈的退了出去。
蘇三太太轉過頭來看了看樑伯韜和蘇潤璋,微微笑了一下:“璃兒這裡的丫鬟都被她慣壞了,讓世子爺見笑了。”
“奴從主性,潤璃妹妹的丫鬟聰明伶俐,也是她□得好的緣故。”
聽到誇獎女兒,蘇三太太倒是打心底裡歡喜,偏偏口裡還得假裝:“她哪有□,自己都散漫得很,更別說□下人了。”
這時門簾又一次掀起,這次是蔥翠在簾外露了下臉:“太太,大姑娘屋裡的寶瓏和四姑娘屋裡的春蘭來了,說兩位姑娘們想見太太,明日要去洗玉齋唸書了,想聽太太的訓示。”
蘇三太太心裡冷笑一下,不知哪個眼尖的看到了璘兒領着世子爺和潤璋侄兒來含芳小築了,這不,一個個巴巴的貼了上來請訓示!什麼叫請訓示,分明就是想貼過來看看世子爺罷?可笑的是四姑娘身上還帶着鞭傷呢,聽小丫頭子說一下午躺在牀上哼哼唧唧說痛得起不了牀,現在就全好了?
蘇三太太冷了下臉,朝黛青吩咐:“叫她們都回去罷,我也沒什麼訓示,用心學好規矩女紅,做好大家閨秀要做的事情,守好大家閨秀要守的規矩就行了。把這幾句話帶給她們姐妹,叫她們早點回去歇着罷。”
就聽黛青很愉快的應了一聲,輕巧的腳步去得飛快。
蘇潤璋斜眼看了看身邊的樑伯韜,心裡暗自發笑:這個傢伙到杭州才兩天就惹上桃花債了,人倒黴到哪裡都是倒黴的啊。原來在京城,就有一票女子對武靖侯府的這位世子爺惦記得很,朝思暮想啊,託人送香囊什麼的,還讓樑伯韜身邊的長隨竹青小小的賺了一注銀子。後來樑伯韜換了松青做貼身長隨以後,香囊什麼倒是沒有了,可架不住由那些母親帶着女兒過府敘話,煩不勝煩的樑伯韜乾脆和侯夫人說以後無論來了哪位世交的姐妹,都不要把自己喊出去露面了!現在這外面的大姑娘和四姑娘,肯定也是對這傢伙有意思吧?命犯桃花,想躲都躲不掉啊……
這時就聽到耳邊有軟糯的聲音:“太太,姑娘叫我們送茶過來了。”
就見兩個丫鬟,一個穿粉紅,一個穿嫩黃,託着兩個茶盤過來。
樑伯韜擡了下眼睛,這些都是丫鬟?好像武靖侯府裡丫鬟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是一個樣子的,顏色款式大同小異,但含芳小築裡的丫鬟每個人穿的都不同,而且氣度神情根本不像服侍人的丫鬟,眉眼間沒有那種奴性。
“嫣紅,這次給我泡的是什麼茶?”蘇三太太揭開茶盅,一股濃濃的香味就瀰漫了整個屋子。
“太太,這茶是姑娘給您親手泡的,叫桂圓紅棗枸杞養生茶。這個茶可要費工夫呢,將紅棗洗淨後,用小刀將其對半剖開,去掉棗核;桂圓去殼去核,然後將紅棗、桂圓、冰糖放入湯鍋內,加入水,大火燒開後,改小火,燜煮約兩刻至水份收幹。保持小火,用勺子在鍋內攪打,將棗打成棗泥,倒入蜂蜜拌勻……”
“哎呀呀,這般費事呢。”沒等嫣紅說完,蘇三太太就驚呼起來:“可是怎麼就沒看到茶葉呢?”
“太太,姑娘說這叫花茶,並沒有茶葉,就取個茶湯的意思。這茶喝了能讓太太變得更漂亮,養顏的!”旁邊絨黃把自己茶盤裡的茶放在蘇潤璋和樑伯韜面前,退回蘇三太太面前:“這可是姑娘花了大力氣做的,太太還不好好嚐嚐!”
樑伯韜揭開自己的茶盅蓋子,細白的定窯瓷盅裡一汪清茶襯着朵朵白菊花,花瓣吸滿了水分,懶散的展開着,有點淡淡的花暈,嬌柔可愛。轉頭看了看蘇潤璋的茶盅,也是一樣的茶。
“這是什麼茶?”樑伯韜好奇的問。
“這是菊花清茶。”絨黃淺笑着說:“姑娘說了,菊花茶能清肝明目,安神養氣,緩解疲勞,正適合蘇少爺和世子爺飲用。”
樑伯韜點了點頭,端起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剎那之間,一種清爽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味覺,帶着一種甘甜的芬芳,突然之間,他竟覺得要是每天都能喝到這樣的有人精心準備的茶,再辛苦也值得。
“潤璃妹妹真是有心了,一次泡這麼多茶很辛苦吧。”蘇潤璋慢慢品着他從沒有喝過的菊花茶,一邊感嘆着這個堂妹的聰明能幹,一邊客氣的向她的貼身丫鬟表示感謝。
“不值得堂少爺這麼記着,姑娘只泡了太太和我家少爺的茶,您和世子爺的那兩盅是黛青泡的。菊花幹茶是嫣紅去年秋天就炮製好了,現在只消取出用水滾一滾,加入姑娘早就準備好的小藥包就行。”
聽了這個穿着粉紅衣裳的丫頭的話,樑伯韜心情突然變得很壞,自己隨便到哪裡都是別人關注的中心,有多少大家閨秀爲了他親自去做一些她們原本不屑去做的事情,而現在這個蘇三姑娘,只親手給蘇三太太和蘇潤璘泡茶,給他準備的茶卻是丫鬟泡的!
難道自己的身份還不值得她親手泡一盅茶?
樑伯韜的眉頭糾結起來,看着那盅茶,這才發現,原來有幾朵菊花是殘的,不是整朵的花,缺了半邊的花瓣看上去特別難看,這發現讓他覺得那花茶的味道也差了一個檔次,最開始那種甘甜清香的感覺肯定是幻覺!
對,就是幻覺!樑伯韜心裡肯定的下了一個評語。
作者有話要說:上午買V章滴菇涼下午看更新哈,上午的是防盜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