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枝春帶雨
“啊嚏!”
含芳小築裡,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響起。
“誰在念叨我呢?”一個穿着粉白色襦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筆,撿起手邊的一塊月白色帕子,按了按鼻子:“不是我娘就是我師傅了。”
“姑娘!”旁邊一個穿鵝黃比甲的丫鬟湊了過來,靈動的眼睛瞅少女閃了閃:“奴婢覺得應該是太太在說姑娘了,姑娘今天請安以後就一直呆在含芳小築,太太肯定又在念叨姑娘了。”
“我就不愛跟着太太看賬本。”少女的臉色暗淡下來:“難道非得學那個?其實那賬本也簡單,就是每天雞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看了頭疼。”
“姑娘,賬本可不簡單,你得學仔細了,以後纔不會有人欺負你!”鵝黃比甲的丫鬟開始曉以大義:“要知道當家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弄清賬本,這才能知道……”
“絨黃,你又念上了!”少女無奈的看了身邊丫鬟一眼:“我要你繡的那手帕可繡好了?”
“奴婢早繡好了!”絨黃笑嘻嘻的湊了上來,手裡舉着一塊素絲帕子:“瞧,奴婢繡的是清水芙蓉,花樣兒雖然簡單,但還是能入眼的。”
少女接過手帕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的塞回給她:“去拆了。”
“拆了?”絨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姑娘你是在拿奴婢開玩笑?”
“沒開玩笑!”少女拿出了一塊手帕:“按照這個風格來繡,稍微繡好點,千萬別太好就行。”
“姑娘,奴婢看不出來這上面繡的是什麼?”
“雨中春燕,這都看不出來?快去繡,晚上我要拿去給母親看的,免得她老是說我不做女兒家該做的事情。”
“姑娘,你這樣不好……”絨黃大膽的看了少女一樣,弱弱的提出了抗議。
“就照我說的去做。”少女沉下臉:“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好吧。”絨黃一臉無奈,皺着眉拿了手帕,退到一旁,開始拆素絲帕子上的繡線。
少女看了看忿忿然的丫鬟,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女紅刺繡甚是無聊,不如拿這時間整理下一些相生相剋的食物,免得以後遭人暗算!
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這是一間標準的閨閣,除了忽略那多寶格上各種書籍。
絨黃心不在焉的拆着繡線,哀怨的看了看自家姑娘——她又在打量多寶格上的那些書了!
別人家的姑娘沒有誰不在女紅上花功夫,也沒有誰不折騰出時間在鑽研琴棋書畫,她們的多寶格上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梳妝檯上全是各色胭脂眉黛,可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真的很難評價!
說她不通女紅吧,也能歪歪扭扭繡上幾針,說她不鑽研琴棋書畫吧,偏偏也不會落後於人,特別是她寫的詩和彈的琴更是爲杭州府那些士子們所推崇——人家都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自家姑娘也不見得多刻苦,兩三天才看看詩集摸下古琴,就能讓那些熬夜苦練的姑娘甘拜下風!
再看看自家姑娘的多寶格上,全是書!
是書也罷了,可基本全是醫書啊!《黃帝內經》、《千金方》……一本又一本,全是醫書!如果擺着詩詞歌賦這些書,別人走進來還會說這是才女之居,可是走進來看見一堆的醫書,別人該如何稱讚?
絨黃在這邊腹誹着自家姑娘,當事人蘇潤璃卻是全然不知,走到多寶格那邊,費力的從那堆書裡抽出了一本:“這本書上好像還有幾條關於相剋的食物……”
“姑娘!好消息呀好消息!”院門沒有關,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的從外面飄了進來。
蘇潤璃快步走了出去,面前出現了一張紅撲撲的臉:“蔥翠,怎麼這麼教你規矩還是會忘?都和你說過了,走路要沉穩,不能這麼咋咋呼呼的,你看你!”
“姑娘,你是這麼教訓過奴婢,可你說的是在含芳小築外面!”蔥翠直接忽略了姑娘那裝出來的生氣,把一封信高高舉起:“姑娘,你看,你師傅的信了”
“真的?”聽到這句話,少女的僞裝早已不翼而飛,輕輕一跳便把那信勾到手裡:“師傅難道又遇到什麼不治之症要我幫他參考了?”
“姑娘,你看你!你剛剛怎麼教訓我的?”
少女回過頭來朝她翻了個大白眼:“這可是在含芳小築裡面,本姑娘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姑娘,奴婢勸你還是收斂着點!”一個明顯有點喘不過氣來的聲音插了進來:“蔥翠你這小蹄子,竟然不等着我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我不是想着早點把信給姑娘嘛!”蔥翠撅起嘴,很不服氣:“誰叫你呀,要裝大家閨秀,走路慢慢吞吞,纖纖作細步似的!”
嫣紅擦了一把額頭細細的汗珠,焦急的走了過來:“姑娘,你得好好管管蔥翠了,今天內院可來了外男,怎麼能這麼張揚做致的,可別叫他們看了我們含芳小築的笑話!”
“外男?”蘇潤璃好奇的看了看嫣紅:“是誰啊?”
“我們也不知道,剛剛我和嫣紅去二門找長福拿信的時候在鳴翠湖邊看到兩個年輕公子,長得很俊秀的!”蔥翠朝嫣紅擠擠眼:“是吧,嫣紅?剛剛回來的時候你故意那麼慢慢走是不是想再遇到那兩位公子啊?”
“你說什麼呢!姑娘,你看……”嫣紅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蔥翠,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你可要幫我!”蔥翠假裝慌張,躲在了蘇潤璃身後。
“你們別鬧了。”蘇潤璃擰了下眉頭:“嫣紅說的是,現在不比以前,可不能這麼胡鬧,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她該找由頭教訓你們了。”
“是。”蔥翠和嫣紅垂下手立到一旁,眼睛看着腳尖飄落的潔白花瓣。
“我年紀漸漸大了,比不得小時候能撒嬌撒癡的,母親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和往日也不同了,勢必是會要把我往那條路子上面引的,我已經輕鬆自在這麼多年了,怎可讓母親爲我操心?我就遂了她的心願,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罷。”
“姑娘,你可算醒悟過來了!”絨黃手裡拿着素絲帕子走了出來:“你早就該這麼想了,我們也不會少吃太太的排頭!”
轉頭看了看如釋重負的絨黃,蘇潤璃微微的笑了:“我只說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我可沒有說學女紅刺繡,你繼續……”
絨黃那張笑臉瞬間又垮塌下來,耷拉着眉毛走進屋子。
蘇潤璃看了看面前的嫣紅和蔥翠,“沒事的,我只是想稍微做點改變,讓母親更安心些,你們不用這般驚異!”她笑眯眯的拂去嫣紅肩膀上的一片梨花花瓣:“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嫣紅,你還不趕緊幫本姑娘去淘新鮮的梨花膏?沒看到含芳小築裡梨花開得正盛?”
“是,姑娘,奴婢立刻就去。”
少女擡頭看了看含芳小築裡前院成片的梨花樹,喃喃自語:“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蔥翠張大了嘴,崇拜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了不起啊,出口成章啊……
站在梨花樹下的少女,纖細玲瓏,眉眼已經有些長開,不再是當年她第一眼見到的一團孩子氣,已經能夠看到一個小美女的底色。
粉白的春衫映襯在這大好春光裡,真是一幅精緻的畫,除了那手裡拿着的信箋上有一句大煞風景的話——徒弟:又來病人了,疑難雜症!
又有疑難雜症了?
蘇潤璃的手捏着信箋,心裡有些微微的想笑。
師傅對醫學有說不出的狂熱,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信箋,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甚是跳脫,看得出師傅當時那種焦急的心情,蘇潤璃微微的笑了。
“蔥翠去告訴黛青,簡單收拾一下,我們出去找師傅!”
“璃兒,現在你不能出去!”突然門口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母親,你怎麼來了?”蘇潤璃看到門口那個淺紫色的身影,略微呆了下,快步走過去:“我現在爲什麼不能出去啊?父親不是說過我爲百姓看病是一件好事情,是爲蘇府積功德嗎?母親……”
“你呀,就記掛着去找你師傅!”蘇三太太的手指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你四堂兄帶着武靖侯世子來咱們家了,晚上在聽雨軒設晚宴給他們接風呢!你現在出去,怎麼還能趕得及晚宴?”
“四堂兄?就是那個叫蘇潤璋的?他不是京裡呆得好好的嗎?來江南做什麼了?”蘇潤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是不是被逼婚,離家出走?”
“你怎麼就能有這樣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是陪世子來江南尋訪名醫南山隱叟的!”蘇三太太望着女兒花朵般的小臉,嘆了口氣:“璃兒,你都十二了,怎麼就不能懂事一點呢?你看李同知家的清芬,只比你大了一歲,現在她都在家裡幫李同知太太管家事了!”
“母親,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何需女兒幫忙協理家事?那個李同知太太連幾個姨娘都不能安頓好,家裡一片烏煙瘴氣,清芬是沒辦法纔去幫忙的!”蘇潤璃挽住蘇三太太的胳膊撒嬌道:“誰叫你這麼能幹啊,我都沒機會好好表現自己了!”
“別和我打馬虎眼,走,跟娘去清遠堂商量下今天晚宴的菜式,你也該學着打理家事了,十二歲了,還這麼懵懵懂懂不理庶務,到時候去婆家被人小瞧了去!”蘇三太太沉下臉:“蔥翠,黛青,好生跟着你家姑娘!”
“是,太太。”蔥翠愁眉苦臉的應了一聲,望了下同樣愁眉苦臉的姑娘——她也不喜歡去清遠堂啊,那屋子一進去就渾身不自在!
“絨黃,你去和我師傅說下,我現在不去他那邊了,晚宴以後我去他那裡走走消食!”
吩咐了一句丫鬟,蘇潤璃跟在蘇三太太身後朝清遠堂走去,心裡仍然在思考那個問題:四堂兄和那個什麼世子來杭州府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