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彈琴不學女紅
李娘子確實是個好先生,從最基礎的東西入手,講解淺顯易懂,蘇潤珉和蘇潤珏都能聽懂。看過潤璃寫的字,她建議潤璃練習行書:“三姑娘性格活潑,不必拘泥於簪花小楷,否則反而淹沒了個性。”而對大姑娘和四姑娘,她覺得臨衛夫人的字帖是極合適的,因爲蘇府這兩位姑娘是準備往一般的大家閨秀的方向發展的,簪花小楷盛行於閨閣,是女子練習的最佳選擇。
“三姑娘還可以練習飛白,對姑娘性格大有裨益。”
和風微微吹起潤璃粉白的裙袂,皓腕如雪,纖纖細指握住筆,在彩雲箋上行雲流水般寫下行行詩句,李娘子看着潤璃專注的神態,心裡充滿了一種淡淡的驕傲:何其有幸能教導這樣具有靈性的弟子!
書法課後離午時只差大半個時辰,李娘子叫丫鬟抱出了一張古琴:“今兒可沒時間上古琴課了,我只想了解三位姑娘彈奏的水準,每人試彈一曲罷。”
蘇潤珉興沖沖的站了起來,朝李娘子一福身:“弟子獻醜了。”
李娘子點了點頭,看了看蘇府的大姑娘。雖然是姨娘生的,穿戴並沒有比三姑娘差,看來蘇太太是個會做人的。從她自信的舉動看,平素對彈琴是沒有少下工夫的。
琴音嫋嫋,一曲奏罷,李娘子笑着點點頭:“確實不錯,只是指法還得加強,彈奏需要注入自己的感情,否則不是彈琴,而是表演。”
“弟子知道了。”蘇潤珉笑着走了下來,經過蘇潤珏的時候,挑戰的看了她一眼。
“喲,看什麼呀,李娘子不過知是選幾句好聽的話說說你就得意了?”蘇潤珏彷彿被踩到了尾巴般跳了起來。
“那你也上去彈彈看。”蘇潤珉的嘴角充滿了譏諷:“在許家族學的時候,教琴的蘇娘子說你辨音能力低下,彈出來的曲子五音不全!”
“你……”蘇潤珏氣得小臉通紅,最後突然像想出什麼似的,眼睛一亮:“也不知道誰昨晚故意在那個亭子裡彈琴,被世子爺說成是彈得鬼哭狼嚎般……”
蘇潤珉臉色立刻變白了,恨恨的看着蘇潤珏:“也不知道哪個不懂規矩的,昨天違逆了母親被賜了鞭刑,現兒還有臉坐在這裡說三道四!我又不是不知道昨晚你派春蘭去含芳小築打聽消息,背上挨着痛都想借着聽母親訓示的由頭想去見世子爺!”
“那你丫鬟寶瓏去含芳小築又是想做什麼!”蘇潤珏也不甘示弱,反脣相譏。
潤璃看着兩個姐妹在耳邊吵吵嚷嚷就頭痛:都纔多大的人啊,蘇潤珉十四,蘇潤珏十二歲還差半歲呢,一個個就都成恨嫁女了?前世自己三十歲的時候都還沒紅鸞星動呢!
李娘子顯然也被這突發情況驚駭住了,看着兩個剛剛行爲舉止還很淑女的弟子頃刻之間化身爲市井裡撒潑罵街的大嫂之流,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控制場面。
“大姐,四妹,你們能不能消停點?難道上學的第一天又要母親來責罰?”潤璃看得鬧得不像話,嘆了一口氣,上前制止:“如果你們不想學習就算了,我和母親去說下,以後李娘子就教我們詩書,不用教彈古琴了。”
蘇潤珉和蘇潤珏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潤璃,想想後果,兩人不約而同都住嘴了,只是臉色很不好的看着對方。
“四妹,你也上前彈奏一曲,讓李娘子給你聽聽,看看毛病在哪裡。”潤璃微笑着看了看李娘子:“娘子,我家四妹年紀小,學彈琴的時間尚短,請娘子多多指點。”
蘇潤珏瞥了一眼蘇潤珉,又看了看潤璃,低着頭,一言不發的走到古琴前面坐下,開始演奏。
李娘子才聽得幾句,眉頭就皺起來,這個四姑娘許是平常根本沒有練習過彈奏罷?在江南許家教習的蘇娘子,彈得一手好古琴,若是她的入室弟子,斷斷然是不可能彈成這樣的。
“四姑娘,你這琴是蘇娘子教的?”李娘子看着滿不在乎的從古琴那裡回到座位上的蘇潤珏,想要確定下她曾在蘇娘子手下學習過古琴彈奏的事實。
“回李娘子的話,我們家四姑娘確實和蘇娘子學過彈琴,只是蘇娘子說了,她腦袋裡少了一根弦,所以呀,彈不好!”蘇潤珉終於找到了開口嘲笑蘇潤珏的機會:“蘇娘子說了,叫她自己不要和別人說她是蘇娘子的弟子!但是現兒李娘子問了,我只能代替她告訴娘子了。”蘇潤珉一邊說得眉飛色舞,一邊拿了眼睛看着臉色慘白的蘇潤珏,心裡特別的快樂。
“大姐,姐妹之間,何必如此刻薄?”看到蘇潤珏越來越白的臉孔:“各人有各人的強項,四妹妹的簪花小楷不就是我們中間寫得最好的嗎?就算你比她彈琴彈得要好,但是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再說了,比你彈琴彈得好的人世間不知凡幾,你又如何能在這裡如此大聲嘲弄四妹?”
“是,是,是!”蘇潤珏看到潤璃出言相助,雙眼流露出了感激的顏色:“三姐姐彈琴就比你彈得要好!”
潤璃心中哀嘆一聲,這些姐妹爲什麼都這麼小白?蘇潤珏這麼一說,好像自己不是來幫她,而是來炫耀自己琴技高超一般!
“大姐四妹,我們都是姐妹,應該彼此幫助,所謂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何必一個個爭得和烏眼雞似的?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每個人都有別人及不上的地方,就不必爭長論短了。我們姐妹三人一起好好跟着李娘子學習就是了。”
李娘子看着俏生生站在那裡的潤璃,心裡暗暗讚歎一聲:到底是嫡出的!說話氣度都比庶出的兩位姑娘高了不止一截兒!她清了清嗓子對潤璃說:“既然四姑娘如此推崇三姑娘的琴藝,爲師倒是要好好欣賞一番了。”
潤璃只覺臉熱,福身道:“且不說欣賞二字,有勞娘子指點了!”
說完走到古琴前面,端正坐好,精心守神片刻,這才伸出手撥出了第一聲。
練習古琴三十多年了,如果比不上毫無天賦只靠苦練的蘇潤珉,那是無論也說不過去的。潤璃前世一直就沒有間斷過古琴的練習,她覺得古琴不比鋼琴小提琴那些西洋樂器,節奏緊張,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古琴講究意境,演奏之間還能出現間隔!她念高中那時候因此還有個著名的笑話,因爲前一天熬夜做作業,第二天下午參加培訓課的時候,只撥了幾聲就睡着了,眼睛是閉着的,可那雙手還端端正正的擱在琴絃上!
古琴有自己獨特的彈奏技巧:吟猱綽注,最開始學習的時候,潤璃總會把老師彈琴的手勢和小區外那個賣蘭州拉麪的和麪的手勢很有意境很默契的揉合在一起,但是在練習了多年以後她才發現,原來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
今天她選了一首難度不高的《鹿鳴》,這是蘇娘子教過的保守曲目裡的一支: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多麼優美的意境!用來歡迎李娘子是最合適不過了。果然,潤璃彈奏完畢,就看到李娘子望着她的眼神越發溫柔起來,彷彿在看着一塊天下難得的美玉。
“蘇家書禮傳家,果然不假!”李娘子擊節讚賞:“古琴上我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了,倒希望你能指點一二!”
潤璃嚇了一跳,趕緊推辭:“李娘子何必謙虛,潤璃自知彈奏不過爾爾。”
“三姑娘,你不必謙虛了。”李娘子看了看潤璃明亮的大眼睛,會心一笑:“三姑娘可以不上古琴課了,以後的課程你可以早半個時辰離開洗玉齋。”
“一個人先走不太好,我還是在旁邊廂房裡等着大姐四妹下學吧,那時辰裡我可以練習行書。”
“這樣也好。”李娘子頜首:“三姑娘確實有必要勤練書法。”
下午潤璃又見到了教女紅的劉娘子。
劉娘子看了看潤璃呈上來的“改良版”雨中春燕,失望的搖了搖頭:“三姑娘,針線上頭還得花功夫。”
“娘子,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學女紅。”潤璃看了看劉娘子拿給她們做示範的手帕:“我是學一
輩子也繡不得這麼好的。”
劉娘子驕傲的看了一眼潤璃:“這需要心靈手巧,和時間長短沒關係。”
“所以我這纔想求娘子降低要求,潤璃天生笨手笨腳的,比不得兩個心靈手巧的姐妹,劉娘子別拿她們的標準來要求我。”
坐在繡棚前面飛針走線的蘇潤珉和蘇潤珏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喜,原來自己也有比蘇潤璃要強的地方!女紅是女子最重要的技藝,她偏偏在最重要的上面表現得最差!劉娘子答應她的要求也好,免得拘着她認真練習以後,她的女紅就比自己要好了,到那時,自己就什麼都不如蘇潤璃了!
蘇潤珉和蘇潤珏難得達成一致意見,兩人都沉默不語,只是在努力的練習繡技。
劉娘子認真的看着蘇潤璃:“三姑娘,如果女紅不好,到婆家會被人非議的。”
“爲什麼?”潤璃睜大了眼睛:“我會讓別人知道我女紅不好嗎?”
明媚的陽光從屋頂的名當瓦透了下來,在蘇三姑娘的臉上投下了幾縷印記,劉娘子看着潤璃嘴角邊的兩縷日光,如小貓臉上的鬍鬚般,俏皮可愛。
“你總歸要給自己丈夫做內衣罷?”春光裡潤璃那一副狡黠的模樣,劉娘子又好氣又好笑:“總不至於你丈夫的內衣都要別人做吧?”
“爲什麼不行呢?別人做的內衣他穿了有什麼要緊嗎?我的女紅做得這麼不好,做出來的肯定不合身,爲什麼不請別人做呢?我屋裡的絨黃丫頭,繡工足夠應付了吧?”
絨黃是珍瓏坊的友情客串繡娘,劉娘子對她是很熟悉的。
“你總不能叫絨黃做一輩子罷?”劉娘子看着不肯屈服的潤璃,笑着搖了搖頭:“三姑娘,我知道你精於醫術,鍼灸之術同樣也需要心靈手巧,我覺得你只要肯花功夫來學,女紅定會精湛。”
“可我真沒興趣學這些。”潤璃把手帕塞回去交到劉娘子手裡:“以後我就帶醫書來上女紅課了,劉娘子你答應我吧!”
劉娘子無奈的嘆了口氣:不答應還能怎麼樣?來之前蘇三太太就有交代:儘量讓三姑娘動針線,如果她實在不願意也不用逼迫她,隨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倒是大姑娘和四姑娘得好好拘着在繡棚架子前面做針線活,以後她們的嫁衣得自己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