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允章卻以爲那刺客是說他,不由苦笑道:“你今日刺殺老朽,是不是受神策營十軍觀容使田令孜的指示?”
那刺客一愣,張了張口,沒有說話,心道:“這老傢伙老糊塗了吧?田令孜爲何會派人殺他?”他一時想不明白,也就沒有接口。
劉允章見那刺客不答,還以爲他是默認,嘆道:“田令孜把持朝政,以至於天下大亂,卻不知悔改,還在每一路藩鎮之中設有密探,且個個都是刺殺高手。一旦有人不聽田令孜的指揮,就會在第一時間遭到刺殺。”
說道這裡劉允章悽然一笑,道:“老朽自認爲政清廉,不曾做過一絲一毫對不起朝廷和百姓的事情,就是今天黃巢的使者來說降,呵呵,就是這位朱將軍。我也沒有一絲要答應的意思,可沒想到的是,我一直忠心耿耿的朝廷竟然會派人殺我,更諷刺的是救我的人竟然是分屬敵對的朱將軍!哈哈哈……”
他雖然在笑,可眼中卻流下了混濁的淚水,順着滿臉滄桑的皺紋流了下來,看着就讓人心酸。劉允章在一陣大笑之後,卻劇烈的咳嗽起來。
那刺客這時才知道劉允章誤會了,更知道朱溫此來是爲了說降劉允章,更想到剛纔朱溫爲何要捨身救劉允章的性命了。想到這些,他不得不對林言派自己來的目的產生了懷疑。“爲什麼?爲什麼林將軍要我在這個時候刺殺劉允章?難道他不知道如此一來不但朱將軍的說降計劃無法成功,就連朱將軍的性命恐怕也會不保?”
朱溫見形勢忽然逆轉,他也不管那刺客是何許人也了,趁機道:“劉大人,您不要過於激憤,您年事已高,情緒過於激動的話對身體不好,現下保重身體要緊。”
劉允章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死就死吧,活着也沒什麼意思。既不能爲朝廷盡忠,也不能救洛陽百姓與水火,活着何用?”說着就要縱身往洛水中跳去。
丁會等將領趕忙一把拉住,苦苦相勸。
朱溫和徐懷玉對視一眼,兩人相對苦笑,誰能想到事情能發展成現在的樣子?
那刺客冷冷的看着這一切,忽然眼珠子一轉,大喝道:“劉允章,朝廷待你不薄,你竟然勾結流寇,想把東都拱手讓賊,哼哼,剛纔我已經把你勾結義軍的事情飛鴿傳書送往長安,你就等着抄家滅族吧!你竟然還在這裡假惺惺的尋死!你要真想死,爲何不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去死!這裡這麼多人看着,怎麼會讓你說死就死?這還不是惺惺作態是什麼?哈哈……”
丁會等將領對那刺客怒目而視,有的已經破口大罵,更有人義憤填膺的道:“劉大人忠心爲國,體恤百姓,這樣的好官竟然受到朝廷如此對待。索性大家就此反了,看他田令孜是否真能一手遮天!”
“對,反了就反了,這樣的朝廷,不要也罷!”
“對,聽說黃王倒是很是體恤百姓,這位朱將軍也是人中之傑,絕非邪惡之輩,我們索性投了黃王好了。”
“對,我們現在就殺了這個田令孜的走狗,把他亂刀分屍,拉出去喂狗……”
……
丁會看着激憤的同僚,心中激昂澎湃,波濤洶涌,自小他受的教育就是“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可如此不講理的朝廷是否還值得自己去盡忠?
這時已經有兩個人提刀走到了那刺客的身前,那刺客這時已經毫無遺憾,不經意的對朱溫微微點了點頭,就此閉目待死。
就在刀即將落下的時候,劉允章嘆了口氣,道:“放他走吧,讓他回去告訴田令孜,就說我劉允章爲了洛陽城的數十萬百姓,只能對朝廷不忠了。所有罪責我老朽一個人承擔,皇上要責罰老朽甘願承受,可他田令孜一個老閹狗卻沒有權利責罰和羞辱老朽……行了,你去吧!”
那刺客哪裡能想到劉允章會放他走,更想不到陰錯陽差的一個誤會能讓劉允章決定投降義軍。他勉強爬起身來,強忍着雙臂脫臼的疼痛,緩緩離去。但他心中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林言問個明白,到底他林言派自己在這個時候來刺殺劉允章是何目的!自己一介武夫,死了也就罷了,連累了朱將軍、破壞了朱將軍的說降大計豈不壞了大事?”
劉允章轉頭對朱溫道:“朱將軍,老朽欠你一條命,無以爲報,只能把洛陽城拱手相讓,作爲報答,希望朱將軍能夠謹守承諾,不要妄自荼毒城中百姓。”說道這裡,劉允章竟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老朽替城中數十萬百姓向朱將軍求個情,善待百姓,莫要妄自殺戮,這樣於人於己都有莫大的好處。”
朱溫趕忙雙手扶起劉允章,卻不想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痛的額頭上冷汗直下,但還是把年邁的劉允章扶了起來。
朱溫道:“劉大人這是爲何?黃王起兵,本就是爲了天下蒼生百姓,殺的是爲富不仁的地主惡霸,還有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貪官酷吏。這也是爲何黃王的大軍所到之處百姓紛紛響應,貪官惡霸紛紛走避的原因。黃王命晚輩來洛陽見劉大人,也是考慮到劉大人爲官清廉、剛正不阿,深受百姓愛戴。如若劉大人是貪贓枉法之輩,黃王的大軍早就兵臨城下了。”
劉允章苦笑道:“這點老朽又何嘗不知?只是老朽在大唐爲官數十年,雖然許多見解不爲朝廷所用,可大唐對老朽也算不薄,老朽豈忍背棄?可老朽也自認一生對大唐忠心耿耿,毫無二心,天日可鑑,豈料朝廷竟然會派人刺殺老夫,豈不讓人心寒。”
劉允章頓了頓,嘆了口氣道:“天色已經不早了,我也不留朱將軍了,煩請將軍回去稟明黃王,就說我劉允章明日午時,在定鼎門外恭候大駕!”
朱溫聽到這句話,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趕忙抱拳道:“那晚輩這就告辭回稟黃王,讓黃王曉諭全軍,入城後絕不妄殺一人,我朱溫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劉允章悽然一笑道:“希望如此吧……”他緩緩轉身,面向暮色籠罩着的洛水,心中感慨萬千。他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道:“丁校尉,麻煩你替我送朱將軍出城。”
丁會躬身答應,轉身對朱溫道:“朱將軍,請!”
朱溫對這個丁會頗有好感,當下朱溫與丁會並肩走出涼亭,翻身上馬,沿着天津橋一路向南,過長長的天街,直至定鼎門。
城外的黃穎眼看天色已晚,心中焦急萬分,可城中毫無動靜,她也只能在城外急的團團亂轉。
朱溫的一名親衛騎兵道:“大小姐,你轉來轉去都轉了八百圈兒了,不感覺到頭暈嗎?”
黃穎生氣道:“你小子給我閉嘴!哪裡輪得到你來管我的閒事?”
那名騎兵趕忙閉嘴,想不到這個平時喜歡開玩笑的黃大小姐今天像是吃了火藥一樣。
黃穎心中擔心朱溫的安危,哪裡有心情跟這些小兵蛋子開玩笑?她想起朱溫臨走時的話:“天黑之後我若還不出城,你就先帶他們回營稟告黃王,再做定奪。”
她擡頭看了看逐漸變黑的天色,心中說不出的害怕,“三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爲什麼到現在還不出城?我該怎麼辦?是回去稟告父親,還是再等下去?”
她接着想:“可萬一他出了什麼事,我……我該怎麼辦?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可連一個名分都沒有,如果他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
她騎着馬,繼續在小範圍的轉着圈兒,心中紛亂之極,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牽掛過朱溫,包括朱溫那次在長江伏擊高駢的時候都沒有現在這麼擔心。
畢竟那一次己方出動了大批的好手,更有二師兄楊行密,和黃揆、黃思鄴兩位宗師級的高手出馬,又是己方在暗,敵人在明。這次就不一樣了,他身邊只有徐懷玉一個人,而城中卻至少有萬餘兵馬。只要雙方起了什麼衝突,他兩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豈能不讓她擔心?
人在等待的時候,感覺時間過的格外的慢長,僅僅一盞茶的時間,她就彷彿過了幾個時辰之久,她終於忍耐不住,想到城邊詢問一下里面的情況。
她咬了咬牙,一夾馬腹,向定鼎門衝去。
她身後的五十名騎兵趕忙道:“大小姐小心,危險!”他們見黃穎仿若未聞,都只得一個個跟了上去。
就在這時定鼎門的吊橋緩緩落下,厚重的城門也在一陣“咯吱吱”的巨響中緩緩打開,朱溫和徐懷玉還有那個定鼎門的城門校尉丁會,三個人影同時映入了黃穎的眼簾。可她真正看到的彷彿只有朱溫一人而已,這就是愛情的魔力所在,有時候愛情可以讓人刻意忘記或者忽略任何與愛人無關的東西。
黃穎驚喜的喊了一聲:“三哥!”就縱馬迎了上去,臉上滿是喜悅之情,剛纔一臉的擔憂之色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