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縣義和拳大師兄王文韶,早些年是膠東響馬出身,在綠林混了若干年,得了個諢號“錢眼兒”,意思是掉進去了出不來,做事認錢不認人,不講道上規矩。
若按規矩來說,逮着了肉票,只要沒被認臉認窩,收了錢便要完好地把人送回去;可錢眼兒完全不按照規矩來,收贖金要收三次才肯放人,如果是紅貨,即便贖回去也是被蹂躪的不成人樣的,山東道上的兄弟都看不上這個慫貨。
可惜即便是被道上的人唾棄,愛大便的蒼蠅還是要去叮的,許多認錢不認人的江洋大盜都聚集在錢眼兒的麾下,吉林“洪珊瑚”洪成英,奉天“草上飛”舒文通,山東三鬼馬朝巖、趙和勝、李春金。福建“海里騰”郭忠毅。加上“錢眼兒”王文韶,合在一起統稱膠東七聖。
毓賢到任後捕殺盜賊、土匪、響馬,對於惡名昭彰的王文韶那可是鐵腕手段,絕不放過,加上毓賢手段奇高,不斷收攏拳友當他的耳目,王文韶出現在哪裡,他就會追到哪裡,直把膠東七聖逼得快混不下去了。
恰巧遇着趙三多和閻書勤打冠縣,膠東七聖帶着百十來號弟兄入了神拳,仗着響馬練就的一身本事,倒也在神拳混出了個名堂。當趙三多自封“靈寶道君”後,王文韶也混了一個“玄譚真人”的雅號,獨領一支義和拳打平原。
近日裡聞聽縣令蔣楷率衆與朱紅燈大戰森羅殿,料的平原空虛,於是王文韶率的衆人喬裝打扮分批溜進縣城,與城中勇役裡的拳衆取得聯繫,先制住了縣衙內的縣丞劉會文和一干衙役,後在偎翠樓拿了縣尉馬世帆。順順利利地逮了四門兵頭,輕輕鬆鬆地佔了平原。
第一次佔領縣城,是整個義和拳中令人振奮的大事。趙三多派來的親信向王文韶表達了道君大人的祝賀,並加封了王文韶一個“平原大師兄”的稱號。還告訴他,已在全山東神拳裡通報了王文韶的大名,不日裡,八大首領都將齊聚平原,商討下一步的行動目標。
給個狗屁大師兄的虛銜就想換個實打實的縣城,他趙三多打的好主意。
當然,目前小趙的聲望在神拳內部那是如日中天,什麼朱紅燈、曹福田、李長水、張德成之輩都通通表示肯定趙三多神拳副盟主的地位。除了那位在京城裡運籌帷幄的總盟主,但凡有神拳弟子的地方,無不遵從趙盟主的法令。
所以王文韶只能憋聲憋氣地應承了,不過轉頭便對手下的六聖宣佈:
“他奶奶的,姓趙的想來撿現成,沒那麼容易!傳我法令下去,卓衆兄弟清查洋妖,凡有窩藏洋物者即爲漢奸,給我抄家滅族!”
於是乎,那些收到法令的拳衆紛紛涌上平原街頭。各個頭上紅布包頭、兩耳後垂着布角兒,腰裡盤一根紅布褡包,腳下穿着灑鞋。兩腿上扎着綁腿。手裡抱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面目兇惡,粗眼濃眉,一臉的橫肉,好似殺神下界。
這些人在平原的街上亂走。街上來往行人,都遠遠的瞳着瞧。膽小的人,不是躲藏在衚衕裡,就是藏到鋪子裡去。
一些當地的地痞無賴,見義和拳如此威風。便找了紅布,纏成拳民一般。上前搭訕,說的都是哪家有金山銀海若干若干。哪家小姐水靈嬌嫩如何如何,這些拳民皆是種田出生,哪裡受得這些誘惑,來到平原的大戶門前,便問地痞道:
“這裡有二鬼子嗎?”
地痞們便用手指道:
“這裡面便是請了幾個洋妖西席,裡面不但有二鬼子,而且還有大鬼子呢。”
拳民就高聲嚷道:
“既有二鬼子了,不可留他,必須將他殺盡,你們快拿炷高香來,待我請神火焚他焚得他片瓦不留。”
那些地痞聽了,便搶到街頭的一家香燭鋪,進門就喊道:
“掌櫃的快拿高香,神拳來啦。”
說着就動手搶香。不多一刻,兩垛香都搶完了,掌櫃的幹瞪着兩眼,也不敢作聲。
衆人把高香點好,好似戲臺上唱五人義一般,每人舉着一股香,跪到大師兄面前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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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請你拿香燒吧。”
那拳民伸手接過一股香來,對衆人喊道:
“衆位師兄們快些行禮。”
衆人聽了,一齊跪下。拳民又喊道:
“衆位師兄們,快衝着東南磕頭。”
衆人果然朝東南磕頭,那拳民閉着眼,唸了幾句咒,忽然大叫一聲殺二鬼子,便舉起手中的香,跳起來飛跑,直跑到對面那座宅邸面前,用刀在門上一指,口中念念有辭。接着就將那股香透過宅邸的門縫往裡塞,喊聲
“燒呀!”
背後的地痞行人那是站得人山人海,也齊聲喊道:
“燒呀!”
又有拳民搶來兩桶煤油,潑於門上,那木板隨即被火點着,頓時黑煙上衝,火光四冒,拳民又迴轉頭來,向那些地痞行人喊道:“
你們都跪下,誰敢不跪,誰就是二鬼子啊。”
衆人誰敢違抗,就一齊跪下。那拳民唸唸有詞,那火越燒越大,連鋪戶平房都燒着了。當晚,這樣的鬧劇,在平原縣城不斷地上演着,一時間整個平原火光沖天,站在遠處山頭看去,倒也煞是好看。
只是街上被認爲漢奸洋妖被屈殺的人,也不知死了多少?
大火燒了兩日,平原幾成瓦礫廢墟,如果不是念着要留個地方給八大首領開會,估計地皮也要被王文韶翻開三尺深。這兩日,義和拳的八大首領陸續到達,有:
一身通紅、大刀在肩的義和老拳---冠縣趙三多,現稱“天下義和拳宗師靈寶道君降世匡扶大清驅除洋妖團練副盟主”。
紅衫黃褲、木槍林立的義和新拳---高唐朱紅燈,現稱“仁義智勇紅燈高掛彰顯道德真君下凡救世”。
白衣白褲扎雙黃頭巾帶紅花,持各色鳥銃、單打一、毛瑟步槍的津門義和拳---天津曹福田,稱“上威下福四海龍王翻江倒海鬧兩京”。
一襲黑衫。戴斗笠披蓑衣多以短刀、腰銃克敵的廊坊義和拳---天津張德成,稱“天下第一文韜武略顯聖公在世”。
青領紫衫短打赤腳,用十八般兵器。輔以石灰、挖坑、毒藥制敵的保定義和拳---北京倪贊清,稱“翻天覆地洪鈞老祖對答皆安日月”。
荷花紋飾藍衣緋領。持短劍、荷花藍燈、擅刺探、遊擊、鼓動的藍燈照---天津翠雲娘,稱“功德無量教化世人五行俱教梨山老母”。
蓮花紋飾朱衣金領,持紅扇,蓮花紅燈,擅醫護、後勤、支援的紅燈照---天津林黑兒,稱“玉皇降世觀音體凡飛天遁地黃蓮聖母”。
皁衣褐褲,綁白布包頭,持鋤、鐮、柴刀者衆的高家莊義和拳---天津劉呈祥。稱“皇天后土播雨劃雲土地公”。
餘者還有諸如王立言、於清水、李長水、李來忠、張鸞等小股神拳,皆因勢力弱小,只得依附於八大首領。
今日,八大首領在平原縣衙談判,商定成立“義和團”之事。義和團之事是北京方面傳來的風聲,某個大勢之人要借義和拳的力,想給義和拳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
當下衆義和拳都情緒高漲,畢竟掛着民與掛着官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身份。八大首領急匆匆趕來瓜分利益,結果在縣衙裡鬧了個不可開交,起因在於這神團八門的分配上。趙三多仗着大宗師身份。開口便是:
“天津地處偏遠,不似山東神拳這麼根深蒂固,發展也不方便。至多分給張曹二位兄弟的兩門,紅藍燈照便直屬二位兄弟座下,分封副門主。呈祥兄弟的拳友便歸贊清兄弟麾下吧。”
這次會拳,天津五首領聲勢拿的極大,不過明眼人都知道,翠雲娘是曹福田一手提拔,林黑兒是張德成全力捧起,這兩位女子平時如神仙一般被衆人捧在天上,但真要到了分配利益的時候。女子便如曹張二人的附庸一般,只是一個陪襯;至於劉呈祥。他倒是自己拉桿子起來的神拳弟兄,可是高家莊地少人稀。沒有實力就沒有話語權。
趙三多雖然只有一支拳民,但手下有閻書勤、王文韶、周老昆、郭逢春、李長水、李來忠、張鸞、田燮、祁子剛、李崗中、羅文榜等等等二十六股認其爲大師兄的遍佈全國各地的神拳組織,拳友多達六七十萬,僅僅在山東一隅就有拳友十五萬,是朱紅燈人數的五倍,更是天津衆首領人數總和的三倍。
所以曹張二人只有忍了,想在天津,連直隸總督裕祿對他們哥兩皆是兄弟相稱,誰知到了人家地界,竟然連一半的門額都保不住。眯着眼睛坐山觀虎鬥的倪贊清趁勢添了一把火:
“那依大師兄的意見,這三門該如何立之?”
“閻書勤兄弟、王文韶兄弟、誠心大師可爲三門門主。”
“哼!”
張德成一拍桌子,冷笑道:
“大師兄真是做的好生意,年初化零爲整,年末化整爲零,硬是多出三個門主來。”
這話說得實在欠考慮,趙三多搭上一個誠心和尚,就是把朱紅燈拉了過來,張德成一句話便把朱紅燈給得罪了。
儘管老朱心裡知道這是趙三多的離間計,但如果能把趙三多的話坐實,那義和新拳就能平添一倍的實力,何況誠心和尚是自己的生死之交,如果傳出去自己也不替他掙一下,怕寒了老兄弟的心,只見老朱也拍桌子喝道:
“我誠心兄弟自去年起事以來,大小惡戰二十餘場,那次不是身先士卒,全身上下皆是爲了神拳而立的傷痕,而你們呢?津門繁華之地,本是人流熙攘,理應多有拳衆,二位立拳也算是老人了,來來去去大半年卻還萬把人,莫不是把時間都花在大煙上去了吧?”
“哈哈,我張德成一不抽大煙,二不逛窯子,三不恃強凌弱,在津門也是響噹噹的人物,結交哪個不是英雄豪傑,津門聶帥、精武霍爺,見我老張也少不得叫一聲張統領,想不到來到你們這窮鄉僻壤,倒要被你們糟踐,罷了,我老張高攀不上你們義和團,林家妹子,咱們走!”
張德成是個爆竹脾氣,站起來一拱手轉身就走,曹福田尷尬地笑了笑,也站起來,跟在張德成身後離開,林黑兒、翠雲娘向趙三多行了個萬福也走了,留下劉呈祥枯坐在那裡,眼巴巴地望着他,怕是要坐化了。
“一羣井底之蛙!”
趙三多罵了一句,第一次義和團成立大會就此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