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殷長出一口氣,微笑起來,又低低吩咐:“不可大聲,這事只管瞞下去。”
梨白點頭回道:“奴婢知道。”
岑殷便揮手,聲音大了起來:“我這裡不用人,讓我靜一下也好,你去裡間,別來煩我!”
梨白抿嘴笑了:“奴婢知道。”說完又回了裡間。
曜靈心裡甜甜的,知道他在外頭,知道他能守着自己,沒什麼比這個,更能安慰自己了。
別人的地方,別人的房子,別人的丫鬟,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唯有外頭那個男人,她在心中自許,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曜靈靠了一會子,岑殷便在外頭催她睡下,自己也放下茶碗,吩咐回來的青桃和忍冬,好生伺候,然後方出了蘭園。
此時天氣已有些涼了,岑殷出來時便覺得身上有些微寒,想是屋裡太暖的緣故,不過他覺得很舒服,心裡是熱的,一切都好,他覺得十分安寧。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香很甜,彌補了昨日的辛苦,也爲未來的不可知,鋪墊些基礎。
玉階丹陛,黃瓦朱檐,雙龍蟠着柱,巍巍的龍鳳紋雕石牌樓,觸目可及,處處皆顯現出,威武莊嚴,因爲這裡是帝闕。
太后端坐妝臺前,端詳着鏡中那人,似乎有些變化,又說不上在哪裡。年紀依舊很輕,看上去也不過略比十年前疲憊些。
老?不不,一點兒都不老。外貌是精心保養打理過的,即便卸下脂粉,也依然明豔動人。
自然了,天生麗質也是重要的。太后眯起眼睛,又再睜大,嗯。光滑的眼角提讓她十分滿意,沒有皺紋,很好。
不過。又十分地不好。
這樣的丰神絕世,國色天香。卻給誰看?
想到這裡,太后低下頭去,妝臺上,一隻精緻鳳鈿,正於初升的陽光下,光彩奪目,反射出懾人的光芒。、
太后受那光芒蠱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冰涼,這樣的耀眼,卻是這樣的死涼。
叮!
正在太后身後,替她梳頭的李公公心裡暗叫不好。再看那支被太后掠到地上的鳳鈿,滾了幾下,早已不見了身影。
“太后必是嫌這東西不好看,奴才這就開了妝匣,另取一支內務府新做的。。。”李公公的話還沒說完。太后即可煩躁地轉身,看也不想再看鏡子一眼:
“別梳了!”
太后語氣一變,章徳宮滿殿內外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下來,李公公也不除外。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動氣易傷身,太后這是何苦呀!”李公公垂頭伏地。一屋子人,只有他敢開口。
太后坐着,半晌沒有接話,過後冷哼了一聲道:“傷身?哀家即便將身傷透了,也沒個憐惜的人!”
說到憐惜二字,太后竟難得的紅了眼圈。
李公公心裡一動,忙有意道:“皇上還是小孩子心性兒,不過跟太后鬧了些小別扭,過兩天醒過味兒來,自然還是要來給太后請安的!俗話說,母子連心,太后爲皇上操碎了心,皇上心裡還是知道的。只等過了這陣子,皇上心裡的氣消了,自然就好了。”
太后明知自己說得不是這個,卻是一時失言,好在李公公將話圓了回來,她在心裡嘆息,看看滿殿奴才,也只有將計就半,將這話題繼續了下去:
“哀家纔不管皇上生不生氣!國家大事,怎可兒戲?!宋全明這樣一個人,既無德又劣行,怎可做御史替皇上遍巡天下?他日金殿上彈劾他人時,怎有臉面開得出口?”
李公公地上點頭不已:“正是呢!太后英明,誰說不是呢?皇上也是因此事失了顏面,一時沒轉過彎來,太后別因此動了真怒!”
太后想了想,轉身回去,鏡子那個人依舊默默看着她,這樣行嗎?拷問着她。
她簡直無法面對,即便裡頭那個人是自己。
於是再次轉身,厲聲問李公公道:“皇上預備怎樣處置宋全明?我命你去探聽,可有消息?”
李公公擡頭看了她一眼:“回太后的話,奴才打聽到了,皇上接了鄭相的摺子,已命錦衣校尉,親去吳縣拿人,據說,是預備驅入刑部大牢的。”說完又埋首於地。
太后不信:“只一樁張家的案子,就要入刑部大牢?”
李公公地上回道:“回太后的話,摺子了另有他罪,除了張家,又有幾家出來檢舉,除了女人的事,還有些收錢買官,並上下串通欺瞞皇上種種,數罪併罰,皇上也保不得他。”
太后微微一笑:“我說這個鄭相,上回來見我,只說宋全明必亡,不想倒真弄出這許多罪名來。”
李公公聽見上方聲音有變,知道心裡高興了,也忙擡起頭來媚笑:“鄭相一向以太后馬首是瞻,太后的心思他最瞭解,自然要將此事辦得漂漂亮亮。”
太后轉了臉色,口中冷冷道:“光是漂亮只是門面工夫,務求萬無一失纔好!”
李公公回道:“回太后的話,鄭大人一向工於謀略,辦事老成,且有心於此久矣,本就愁於無處下手,不想渴睡之際偏有人送上枕頭來,想必鄭大人必不得有失。再有,太后,泓世子這個引子, 做得好呢!”
太后又不作聲了,李公公心裡一抽,恨不能打自己幾個耳光,好好的,又提這個做什麼?
小心翼翼擡起頭來,李公公果見太后又一次變了臉色。
陽光透過糊着錦紗的窗櫺,將太后的容顏照得幽晦難明,愈發令人琢磨不定,片刻之後,方聽得她開了口:
“所以說,親戚間還該走動走動纔是。”
李公公不明白這話從何而來,細想之下,卻突然反應過來。
“正是,太后英明果斷。若不是那日去了泓王府,又怎會知道那件事?”
太后笑了:“這纔是正經事呢!來來,”她揮手叫起李公公來:“替哀家取紙筆來,說好的大禮,怎麼倒忘了幾日?!”
西湖邊,小園裡,曜靈正在蘭園裡看花。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她穿着雪白素錦底杏黃牡丹花紋錦綾小襖,興致勃勃地指着牆角一叢冬蘭,對青桃道:
“再過幾日也好開了,看那花苞,已是抽出頭來了!”
青桃伸出頭去細看半日,疑惑着回道:“姑娘好眼力,我怎麼沒見有花骨朵兒?”
曜靈伸出手來,指着細長葉片中間,小得如米粒一樣的尖芽:“諾!那不是?!”
青桃眯起眼睛,尋了半天方纔看見,不覺笑了:“這點子小 芽,我當還是葉子呢!姑娘倒看出花來了!”
忍冬捧着食盒從她身後走過,冷冷丟下一句話:“姑娘是花看什麼也是花,你是草看什麼也只是草!”
青桃回身要捏她,忍冬一溜煙跑得飛快,嚇得梨白在後頭直叫:“好歹看着路!裡頭還有姑娘的飯呢!”
忍冬竟有這個本事,邊跑邊回頭,依舊手裡穩如磐石:“放心,我別的本事你們不知道,跑路還不知道麼?”
青桃梨白忍不住都笑了,曜靈更是笑道:“是了,上回我病,多虧了你,我竟忘了,事後也沒賞你。”
青桃忙道:“姑娘別忙!自姑娘病好,世子從上到下都賞了個遍,這丫頭獨得四套衣服,怎麼還嫌少?”最後一句是對忍冬說的。
忍冬先進房去,聽見這話復又出來,不依不饒道:“少便不少,不過還缺雙好鞋!”
青桃瞪她一眼:“說着你,倒愈發鼻子上臉了?!姑娘欠你鞋是怎的?我看你不是缺鞋,倒是缺個教養媽媽!”
忍冬小臉一揚,笑得燦爛:“媽媽就算了,規矩姐姐已經教了不少了,不過鞋麼,”說着她翹起腳來 ,大腳板上的青布鞋,當真有些張開了口。
“呀!”青桃梨白齊齊喊出聲來,青桃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是錯怪了忍冬了。
忍冬倒沒什麼所謂,放下腳依舊笑嘻嘻地:“怎麼樣?是該換了吧?”
曜靈心裡慚愧,嘴上抱歉道:“這是我的不是了,怎麼竟沒看出來?跟了我倒反弄得鞋搭拉襪搭拉的!青桃!”
青桃忙應聲:“姑娘快吩咐我!”
曜靈笑道:“如今現做也來不及了,你去裡間取了銀子,二門外叫個小廝,依了忍冬腳的大小,找城裡最好的鞋莊,買上二雙好鞋來,給咱們忍冬丫頭替換着穿!”
青桃笑着去了,忍冬心滿意足,也跟了進去,梨白扶着曜靈,正要回屋,卻見外頭,岑殷進來了。
“我在外頭就聽見這裡聲音了,你們說什麼可笑的?” 岑殷一身石青色寶相花刻絲錦袍,閒閒適適走了進來,俊朗眼眸裡,滿是笑意。
曜靈見是他來,笑着回頭:“二爺好早!沒什麼事,不過丫頭們鬧着玩呢!”
青桃正秤了銀子出來,忍冬跟在後頭,眼裡直使眼色,不讓她說實話,青桃好笑起來,推她出來:“事情因你而起,這會子你倒躲了?!”
忍冬紅着臉呆站着,曜靈笑着對青桃道:“也鬧夠了!你快去吧,遲了又叫人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