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是怎麼了?”梨白慌得臉色也變了,生怕曜靈不適。
曜靈停下腳步,好笑起自己的多疑來,什麼事還沒有呢,自己就嚇起自己來?什麼時候自己也變得如此小女兒態了?
愛情,實在是個容易蠱惑人,又輕易能改變人心性的,可怕玩意!
“沒有什麼,可能一天久坐 ,起來就覺得有些頭暈,屋裡暖和,纔出來又有些涼,不礙事的。” 曜靈拍拍梨白的手,安慰她道。
正說着,二人就見青桃從船身那頭過來,臉上不成顏色,灰一陣白一陣的。
“你怎麼了?” 曜靈好奇看她,問道。
青桃忙陪笑道:“沒有什麼,想是送叮噹出來, 受了風。這天說冷就冷起來,明兒早起怕就要在屋裡添個暖爐子了!還有姑娘的手爐腳爐,也該從箱子裡拿出來了!”
曜靈不覺好笑:“哪裡就冷得如此了?明兒還得接着繡花呢!那東西可受不得煙熏火燎,手爐更不必,整日都要捏着針,哪有工夫捧那玩意?”
青桃滿臉堆着笑:“那腳爐呢?坐着不動,更要墊個腳爐纔是,我這就取去!”說完匆匆走了。
曜靈心裡疑雲頓起,可人已經走了,又不好叫回來問,只得扶着梨白, 依舊緩行。
走到岑殷房門外,曜靈的腳步停了下來,不知怎麼的,心裡的不安再次涌了上來,似乎前面有什麼不好的事正等着自己,就在那掛撒花軟簾之外,只等她伸手,就要噴薄而出。
傻瓜!她在心裡狠狠嘲譏自己,平白無故的,何來這般小心?你還是那個尹曜靈嗎?自成人便手握采薇莊大權,遇事不形於色的尹掌櫃的嗎?
梨白 明顯覺出了不對勁,姑娘今日怎麼這樣猶豫?
叮噹回到屋裡。亦聽見她們過來的腳步聲,可她不敢貿然出來,岑殷站在裡間窗下,她聽見的,他不會看不見。他不開口。她不敢冒然行動。
“走吧!”半晌,曜靈自己笑了起來,吩咐梨白:“倒成了個三腳貓了。想是這一路船坐多了,水中畢竟 不比6路。”
梨白忙上前來,伸手欲揭軟簾,不想正與裡頭出來的叮噹撞了個滿懷,兩人擡頭,情不自禁皆是哎喲叫出聲來,曜靈心裡則又是咯噔一下。
看來早知道自己來了,竟不出來,難不成。真的有事?
“姑娘來了?” 曜靈進去後,先就看見,岑殷微笑着從裡間出來,家常玉色素面錦鍛袍子,頭上依舊只一根竹簪子挽着,劍眉下一對幽眸似寒潭深邃幽清。定定看向自己。
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能將這顏色穿得這樣好看 ,當得起溫潤如玉四個字。當然,這只是他對着自己的時候。
憑几回救下自己,尤其是吳縣夜裡那回 。曜靈亦看得出來,當對敵人時,岑殷會變得如何似刀鋒般銳利,森冷寒凜。
“二爺。”曜靈彎腰行禮,岑殷愣住,過後竟還了個禮。
梨白叮噹皆沉默不語,二人皆看出來,屋裡氣氛不如往日般和美了。
“你們出去,這裡不用人伺候。” 岑殷揮手將二人打出去,曜靈的心愈跳得厲害,若不是有事,他斷不會如此。
可究竟有什麼事?
桌上酒菜已經擺好,燙得滾熱的金華酒,正於金樽中,冉冉冒着清馨芬鬱,酒香盈室,甜勳中,帶些辛辣。
“姑娘請坐。”岑殷有意不看曜靈同,臉上掛着如常的笑,只是自己都覺得有些勉強了。
曜靈解下披皮,掛在身後衣架上,默不作聲坐了下來,突然笑了一聲:“我以爲二爺是個有決斷,不猶豫的人呢!”
岑殷正拿起酒壺的手抖了一下,眼光隨即瞟向曜靈:“此話怎講?”
曜靈愈笑得如春風般和暖:“事情避是避不過的,愁眉苦臉更於事無補。有什麼直說,有得解決咱們就想辦法,沒得解決咱們且看能不能繞着過去,總不能叫難事將人困死了不是?”
岑殷愣住,酒壺也不抖了。半晌方將杯子斟滿,清瘦面龐上,一雙朗目裡隱隱都是敬佩之意。
“姑娘有如此胸襟,在下實在自愧不如。” 岑殷將杯子放在曜靈面前,擡起眼來:“其實是在下自 誤了,世間本無難事,無所欲,便無所求。”
曜靈如電的目光,瞬間從岑殷臉上一掃而過,這話是什麼意思?無所求?
岑殷的目光如杯中溫酒,清亮醇厚,叫曜靈心醉:“本來就是,除了你,世間他事,於我還有何益?不要也罷。”
曜靈的心停在了半空中。、
出事了,果然還是出事了。
曜靈心裡翻迭不已,面上卻絲毫不露,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對岑殷來說有多重要,因此她要保持平靜,她必須保持鎮定。
“二爺這是怎麼了?好好的,這些做什麼?” 曜靈媚妍婉妙,滿臉笑容和順如春:“你我二人的心意,上回二爺傳信回去時,不已經都說得清楚透徹了麼?”
岑殷捏着酒杯的手又微微抖動了一下。
看來確是關於那事!
曜靈愈平靜下來。這有什麼?她想。只要跟着他,只要能守在他身邊,最重要的是,知道他心裡有自己,別的,自己還在乎嗎?
“下午接到家裡回信,” 岑殷看出曜靈心思,搶在她要開口之前,將這話說了出來。他很明白,她要的,是他的心。
他一早就許下給她了。這事再容易不過,世間無人無事可以改變。
可他想給她的,遠遠不止這個。他要她守在自己身邊,光明正大地。
果然是家信上的事!
曜靈輕鬆許多,臉上笑得也自然起來:“我當什麼事,原來 不過如此!二爺也是經過風浪之人,何必爲這種小事煩憂?重要的不是外人如何評質,重要的是,”她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你我二人如何自處。”
岑殷在心底嘆息,曜靈果然不辜負他深愛,這是個不一般的女子,值得他如此鍾情。
“不是外人,”念及於此,他此刻再要說的 話,越顯得沉重,而殘酷:“是,太后。”
太后!
曜靈臉上的笑如秋日殘葉,一瞬間被驟起的北風席捲一空,什麼也留不下了。
“下午接到家信,家父母並無他議。只是,” 岑殷知道,實話實說是殘忍的,可是當了她的面,他不能說謊:“那日信到時,太后正在家裡,她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心許這個男人?知道這個男人也中意自己?
都知道了?
曜靈的心不跳了。太后最喜歡就是看自己受苦,這下可謂久病得良藥,要狠治自己,偏自己送上刀去了。
岑殷看見,血色,一點一點從對面那張粉臉上,慢慢消失。他的心揪成了一團,說疼已經算是輕了,他只恨不能立刻帶了她遠走高飛,遠遠拋開這一切俗務,只有她和他,再不受這些瑣碎束縛,只有她和他,相親相愛。
可是不能,父母尚在,身負重任,最重要的是,他卸下兵權便等同送死。
太后不會放過她,即便不能殺她,也要叫她生不如死,自己想要保護她,就只能繼續趟在這攤混水裡,別的,再沒有他法。
還是曜靈先開了口,清亮亮的貓眼裡,全是鄙夷:“太后?她竟知道了?好,很好。”
三句話,十個字。其中恨意如何,不言而喻。
“當時她正去府裡看視家父母,信到時,家人上來回話,太后見了便說要看,她老人家的話無人敢擋,便叫她看了。” 岑殷緩緩解釋。
曜靈點頭,臉上已是一片冰霜,眸子裡的金色隱了下去,青冽之氣冒將出來:“知道便罷了。太后想我死不是一日兩日了,無非再行些鬼祟不能見人的齷齪事罷了,又何懼之有?!”
傻丫頭!太后殺不得你!她知道,你也知道,而磨難,正因此而起。
“無論如何,我總在你身邊。” 岑殷的手,穿過桌面,落在曜靈手面上,溫暖柔軟,帶着體貼至深的愛意。
曜靈擡眼看他,一絲淚光閃了出來,可瞬間,又隱了下去。暖意從她嘴角騰起,她勾脣一笑,聲音清越如寶珠掉落玉盤,清脆動人:“既然如此,二爺還怕什麼?直說了吧,太后怎麼吩咐?”
被她這樣一笑,岑殷遍體生暖,手亦握得更有力量了:“太后倒沒多說什麼,只是佳偶天成,不日她將有禮送到。”
明顯感到曜靈的手向後縮了一下,岑殷手抓得牢牢的,眼睛更是牢牢盯住對方的眼睛,他的信心,必須讓她知道。
“既然太后這樣說了,咱們靜候就是。” 岑殷語氣平淡,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太后的禮,必不是小數,說不定咱們後半生自此無憂了呢?”
是謊話,也是實情。若太后痛下狠招,他岑殷做爲一個男人,也決不會軟弱承受,若連自己心愛的女人也庇護不了,將軍二字,又有何用?!
曜靈聽過岑殷的話,先只默不作聲,四目澄澄,半晌,她黛色浮香的粉臉上,突然綻放出笑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