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靈凜然甩了甩頭,既然如此,不如不要來得乾淨!
可惜的是,太后也慮到了這一點,這才下了懿旨,曜靈成了尹夫人,正如槐夫人一樣,侍妾,雖是懿旨親指,依舊只是個侍妾。
太后,帶着滲人的陰笑,森森然浮現於曜靈眼前:你想跑?沒那麼容易!我殺不了你,可也一樣能玩弄你於掌股之間!看你現在如何?
你再是你爹的女兒,再與衆不同,到頭來也不過與我一樣罷了,總是意難平,總是,意難平。
岑殷眼睜睜看着,曜靈捧着信的雙手,由一平如水,變得抖如風中枯葉,心裡如被刀絞,此時他真恨,爲什麼自己偏要生在皇家?爲什麼,自己偏要做這世子?
連個心愛的女人都撫慰不了,空有狗屁頭銜又有何用?!
只是累綴!
“靈兒,”岑殷終於按捺不住,明知不可安慰卻還要開口:“我斷不會依從懿旨!你放心,明兒咱們就走,走得遠遠。。。”
他的話還沒有說話,便只看見曜靈青金色的眸子裡,漸漸浮上一層水霧來:“世子,何出此言?太后將一切都慮下了,世子走了,王爺王妃將要如何?太后留他二老在京中,可不正做了人質之用麼?”
岑殷語塞。這一點他何償不知?只是情急之下,昏了頭罷了。
看你是不是真愛這個女人,愛到可以拋家棄君的地步!棄親則爲不孝,離君亦爲不忠,你岑殷爲個女人不忠不孝,看你將於世間有何顏面立足!
太后覺得自己這一招,簡直神來之筆。
曜靈定定地站在桌邊,她覺出自己的手在抖,便輕輕將信紙放下。
“屋裡怎麼這樣冷?”突然她開了口。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閒話,說完便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喃喃繼續道:“青桃去了這麼久,怎麼還不來?算了,我還是回去自取吧。”
從來遇事不曾逃避的尹家小娥,這一回。無可奈何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若爹孃還在。尚可有人商量,可現在,她去找誰?
又不願叫心愛的男人看見自己傷心,知道再也忍不住了,若還在這他面前站下去,只怕淚水將要破堤而出,她不願意自己難過也帶得對方難過。
逃,快逃!
她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依從本能。
岑殷亦是本能。眼見曜靈要走,張開雙臂就將她環進了自己懷裡。曜靈將頭藏進他堅實的胸膛的同時,淚水也悄悄滑落了下來。
岑殷覺得胸口一片冰涼,知道她哭了,可他說不出話來安慰。此刻除了讓她在自己懷裡痛哭,他再無別的辦法。
青桃在外書房的臺階上坐了很久。手裡抱着曜靈的青緞灰鼠披風。她知道出事了,雖不知細節,可她心裡突突地跳,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叮噹在院裡遊廊上踱步,一聲不吭。人生總有過不去的坎,她沒想到,太后竟這樣容易。就找到了世子的難關。
忍冬從外頭匆匆進來,嗓門碩大地叫道:“姑娘在哪裡?我回來了,景夫人還叫帶了許多回禮,不知該放去哪裡?”
青桃慌地從臺階上進來,箭步衝到扔忍冬跟前,一把將她的嘴捂實了,口中低低道:“你瘋了!沒見這裡正有事?世子叫姑娘回來自然有要事,你倒好,進來不小心低聲,倒嚷得這樣滿世界皆知!一會兒攪了事,看世子吩咐了,打不打你!”
忍冬嚥下口水,待青桃放了手,方壓低了聲音道:“出什麼事了?”
叮噹從遊廊上下去,怒氣衝衝地走到忍冬面前,差點在其頭上賞了兩記爆慄,要不是青桃手快將她拉開,只怕忍冬頭皮吃苦不小。
“平日裡你沒規矩就罷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時候!”皮肉沒有受罪,可嘴上叮噹是不會饒過忍冬的,後者也難得的沒有還口,默默承受了。
“別吵了!“
一句清洌的聲音過後,曜靈從屋裡出來,她的臉微微有些發腫,眼皮粉潤柔滑,一看就是哭過了。
“姑娘!”青桃回頭看過,情不自禁叫出聲來,要說的話哽在喉嚨裡,曜靈紅腫的眼睛提醒着她,什麼話都是無用的了。
以青桃對曜靈的瞭解,能讓她這樣失態,一定不是小事,若世子和姑娘都不能解決,此事可想而知。
“這裡太冷了,扶我回蘭園。”曜靈垂下羽睫誰也不看,一輪血胎在她身後投下昏黃而深邃的光芒,三個丫鬟眼前的一襲剪影,卻清冷如月。
青桃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上來就將披風蓋在了曜靈肩膀上,扶住她的手,這才覺出,曜靈身上是一點溫度也沒有了。
忍冬一雙小眼睛裡,竟全是膽怯,從來沒見過姑娘這樣過,她突然害怕起來,挪不開步,粘在了地上。
“你還不跟上去!”見曜靈與青桃已走出去很遠,叮噹憋不住火,上來就是一腳,正踹在忍冬的屁股上,忍冬吃痛,叫了出來:“唉喲!”
叮噹惡狠狠地盯住忍冬:“還不快追!”
忍冬突然哭喪了臉:“我不敢,我害怕!”
叮噹左手高高揚起,正要重重落在忍冬的臉上,突然卻又縮了回來。忍冬的話打中了她的心尖,此刻身後,外書房裡一聲不聞,從來遇事不慌,處事不驚的世子,怎麼就這樣一言不發地,放尹姑娘走了?
叮噹也覺出了害怕,更有不知所措的驚慌。
回到蘭園,曜靈先沒回房,默默站在遊廊下,將那一叢冬蘭上下看了個夠。幾日不見,小小芽兒出落得有個樣子了,鼓鼓囊囊,含苞欲放。
可惜的是,天公不太做美,白好了幾日,正要開花的時候,偏又變了天,明兒只怕有雨,那這才抽出嫩芽來的蘭花,又將怎麼樣呢?
“青桃,”良久,曜靈喃喃自語地吩咐道:“明兒給這花搭個棚子,再支幾根竹籤撐住莖幹。”
青桃忙應了一聲,她明顯聽出,曜靈的聲音再不如以往般嫺靜溫柔,鎮定自如,甚至有幾分絕望的意味,青桃的心愈發懸在了半空,這可怎生是好?
曜靈什麼也不解釋,慢慢踱回了屋裡,梨白早知有事發生,曜靈剛剛邁進蘭園她便迎限出門來,此時趕緊將軟簾打了,小心翼翼陪笑道:“姑娘請進!聽青桃姐姐說姑娘有些畏寒,我點了兩隻火盆,姑娘覺得怎麼樣?若不夠,我再生幾隻去?”
曜靈聞所未聞,木然進屋裡去了,梨白與青桃交換了下眼色,青桃跺了跺腳,發狠道:“你在這裡守着,我再去一趟外書房,探探叮噹的口風,究竟發生什麼事,打聽清楚了,咱們也好對症下藥!”
梨白重重點頭:“正是這話!若不然,就想勸也沒個由頭!”
青桃說話便走了,轉身正撞見垂頭喪氣回來的忍冬,後者忙叫住她,湊近青桃耳邊,低低跟她說了幾句。
青桃的眼睛越睜越大,到最後簡直要落出眼眶,嘴巴張得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忍冬:“此話當真?!”
忍冬險些哭了出來:“怎會有假?叮噹親口對我說的!”
完了!完了!
世子妃竟會另有其人,且由太后親指!
世子再回不了京城,只能在這江南封地爲藩?!
這兩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青桃如頭頂上閃過一個焦雷,瞬間就傻了。
梨白呆愣愣地站在她與忍冬身邊,剛纔的話她也聽見了,如雷震耳,如石驚天,把個梨白聽得面上冷一會,熱一會,冷了又熱,熱了又冷,聽到後來,竟通身冰冷,滿身汗下,情不自禁之下,拉過青桃的手就問道:
“那咱們姑娘算什麼?若再來個世子妃,姑娘該往哪兒放?“
姑娘對與自己世子成親,唯一開口提過的要求,便是一生一世,只得一人。別的她不在乎,提親、相親、定親、送錢,六禮中前四禮她全免了,甚至親事也求簡單而不鋪張。
可如今,太后一句話,姑娘的希望,全沒了。
“那姑娘她怎麼打算?”呆了半晌,梨白憋不住開口,她不信曜靈會就這樣算了,姑娘的本事她梨白領教過多次,這一回,難不成就束手就擒了?
忍冬面上露出少有的頹敗之氣來:“怎麼打算?太后扣住了世子命門,姑娘還能怎麼打算?抗旨不遵?依叮噹姐姐的話來說,太后正愁沒理由發作呢,白白送個由頭上去麼?”
青桃恨不能上去捂了忍冬的嘴:“你就知道得這麼清楚?!”
忍冬灰着臉道:“叮噹姐姐一時氣急,什麼都說給我了,我才知道,原來姑娘也有一肚子苦水,又過得這麼不容易!”
梨白見二人越說越忘形,越說聲音越大,一時嚇得臉也白了,拉了忍冬又拉青桃:“我的好姐姐妹妹們!都小聲點吧!姑娘還在屋裡呢!”
青桃立刻回身看了屋裡一間,卻只有死一樣的寂靜。她嘆了口氣,轉身對梨白忍冬道:“沒法子,這幾日咱們都打點起精神來,小心着伺候吧!”
忍冬垂了頭不說話,梨白絞着汗巾,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