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岑殷,院子里人都笑了起來,岑殷摸不着頭腦,不過看大家笑得開心,也就跟着笑了一會子。
進屋之後,梨白將牙箸用細布帕子小心拭淨,然後放在岑殷和曜靈面前,桌上四隻小碗四隻碟子,中間一隻大海碗,正騰騰冒出熱氣來。
“今兒是什麼點心?” 岑殷看着桌上,有些好奇。
曜靈湊上來看:“嗯,黑芝麻酥糖餡的包子,野荸薺的百果糕,這煎餃子不知什麼餡,還有就是一碟子炒尹府面,不知二爺喜歡哪一樣?”
岑殷無可無不可,反問她:“你喜歡哪一樣?”
曜靈微微蹙眉:“換來換去,每天也只得這幾樣,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二爺又覺得怎樣?”
岑殷眉頭一挑,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突然放下牙箸:“既然家裡不好,咱們出去吃怎麼樣?!”
曜靈眼裡頓時放也光來,自病了幾天,除了蘭園她哪裡也去不了,正悶得發慌,聽見能出去,心裡立刻開出花來。
“可是,二爺今兒沒有公事麼?”突然她又猶豫起來,自到了杭州,岑殷除了病中守護她一日,別的時候都在家裡接待各位杭州地界官員富紳們,忙得除了早飯時間,別的時候再見不着人。
“再有事,吃個飯的時間還能沒有?” 岑殷說着便起身,示意梨白:“取姑娘的披風來!”
梨白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就連外頭忍冬聽見這話,也樂得一蹦老高,口中嚷道:“早知道不讓青桃去了,我自己出去挑挑倒好!”
岑殷聽後好奇,問着曜靈:“挑什麼?”
曜靈嬌嗔道:“女兒家的東西,二爺問什麼?!”
岑殷愣住。過後哈哈大笑:“不問不問,不過我跟着你們去,還怕看不到麼?”
這下換成曜靈呆住。半日瞪起貓眼來:“不是說只有一頓飯的空麼?”
岑殷被她反問,頓時啞口無言。曜靈看着他張口結舌的模樣 。情不自禁笑了出來:“二爺現在這付模樣,若叫外書房那幫人見着,不知該如何應付?!”
岑殷見她笑得嬌憨,小巧可愛的鼻子皺出一片細紋來 ,心裡一熱,忍不住就捏了上去:“你竟笑起我來了?!”
梨白忙偏了身,曜靈臉上紅起來。推開他的手,佯怒道:“二爺放尊重些!”
岑殷早從她眼神中看出來,其中全是愛意,哪有怒氣。於是手便沒有停下來,而是直接撫上了她粉妝玉琢的臉頰。
青桃回來時,見繡幕繡荷正在院中有說有笑,且換了一身鮮亮衣裳,不覺好奇:“姐姐們說什麼這樣有趣?”
繡荷回頭看她。哈哈大笑道:“你來晚了,快去換了衣服出來!只等你了,梨白和忍冬都換好了,正在屋裡伺候姑娘,預備出門呢!”
青桃大樂:“出門?去哪兒?”
繡幕便將出去逛的事說了。青桃側耳傾聽,果然亦聽進屋裡有說笑的聲音,心知必是真的了,當即就回房捯飭去了。
曜靈從裡間梳好頭出來,岑殷眼前一亮,翠羽明璫,煙鬟霧鬢,這八個字竟不能形容他所見了。
“姑娘真美!”忍冬笑得一臉褶子,嘴咧去了耳邊。
曜靈正要說話,青桃進來了,於是她偏了頭,笑着對剛剛進門的青桃道:“你也打扮好了?”
青桃換上了棕繡金撒花小襖,外罩一件雪青比甲,底下一條紫色底藍色碎花綿綢長裙,確實比平日出色許多,也是費了心力的,聽見曜靈這樣誇讚,不禁也羞紅了臉。
“好就走吧!” 岑殷生怕耽擱久了曜靈捱餓,開口催促道,他早就吩咐把車攆準備好了。
一行人出來,曜靈帶着青桃,坐在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上,忍冬梨白並繡幕繡荷幾個,共擠在一輛青帷油車上。
銅錘籠着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早在門口等候多時,岑殷先接過叮噹手裡的佛頭青緙絲杭綢鶴氅,披上身後,方將馬繩接於手中,翻身上去:“走吧!”
青桃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撈起身邊窗簾向外張去,口中不由得一迭聲讚道:“怪道人說西湖美景勝天堂,姑娘快看那堤畔之柳,真跟髮絲似的,可惜不在季節,若是春天,再加上那些桃花,不知要豔成怎麼樣了!”
曜靈默默坐着,心想自己到哪兒都有些趕不上季節似的,若這會子還在京裡,桂花飄香,街角那家乾貨鋪門前,栗子也開鍋炒了嗎?黃葉漫天,叫錢媽媽來一份煙燻雁翅炒豆芽,配上熱粥,愜意二字竟不足形容了。
“這有什麼?左右春天年年都有,下次再看就是了。” 曜靈淡淡安慰青桃,心裡卻想,來年春天,自己不知又要去了什麼地方了。
果然是屬秋葉浮萍的,見青桃有些不足地撇了撇嘴,曜靈在心裡自嘲。
“咱們這是去哪兒?”青桃縮回身子來,問曜靈道。
曜靈搖頭:“我也不知道,二爺說了,他知道個好地方,咱們只管跟他去就完了。”
青桃笑了笑,頗有深意地瞥了曜靈一眼:“姑娘就這樣一路跟着二爺,總算沒有吃虧。”
曜靈不覺偏身看了她一眼,臉上微微泛紅,嘴裡嗔道:“這小蹄子愈發壞了,倒說起我的嘴來!”
青桃誠懇地道:“知道姑娘是個不講究虛禮的,奴婢這纔敢開個這個口。別家小姐我沒見過也不敢說,槐夫人在時受的罪,別人不知道,唯我全看在眼裡。若夫人能有姑娘一半的福氣,也不至於。。。”
青桃有意收住了口,曜靈愈發看進她眼裡,心裡翻江倒海,百味陳雜。
岑殷遇見自己,是福是禍?自己與其相知,是禍是福?
我與他二人,能長久相守麼?!
曜靈猛然掉轉眼眸,不作聲地看向放在膝蓋上,自己的一雙玉手,十指纖纖,瑩潤如雪。
青桃順着她的眼光看去,她哪裡知道曜靈此刻心境?以爲曜靈是要與岑殷長相廝守的,心裡只替她高興,自然是不一樣的心情,這時便笑着問道:“姑娘怎麼從不染指甲?”
曜靈豎起手來看:“我是個做慣了活的人,做胭脂時不得有異物入內,因此不留長甲不塗顏色,這是店裡的規矩。”
采薇莊!想到這三個字,就連本是一腔歡喜的青桃,也沉默了下來。知道曜靈是想家了,因岑殷吩咐過不許勾起她鄉思,青桃心裡暗怪自己失言,一時竟找不出話來說。
好在也就到了。
感覺到車停了下來 ,青桃忙揭了車簾先跳下車來,然後方扶下曜靈,後者擡頭,醉白樓三個字,赫然高懸頭頂。
岑殷下馬,繮繩拋給銅錘,自己來到曜靈身邊,面帶微笑地對她道:““這裡你一定喜歡!”
話語中的歡喜之情,將周圍寒冷的空氣也染熱了,青桃抿嘴看向曜靈,心裡也替她高興。
曜靈含煙如笑,目欺秋水,青亮亮地在岑殷轉了一轉:“二爺選的,一定沒錯。”
門口堂倌早就笑嘻嘻地迎了上來:“世子爺來了!小的一早就聞聽信兒,早早將樓上雅間收拾了出來!今兒給您包了場,上下再無一個閒人,您只管放心!”
岑殷笑了,示意銅錘,隨即一個筆錠如意的銀錁子就拋到了這堂倌懷裡。
這可樂壞了堂倌,點頭哈腰自不必說。
上樓之後,曜靈這纔看出這醉仙樓的好處來,原來此地臨湖而建,隔茅家埠水面與楊公堤相望,置身其中,憑欄遠眺,前面是煙波浩渺的西湖,盡收眼底。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此時正值朝陽始出,霞影與湖光並媚,金風陣陣,玉露清寒,鼻下隱隱有桂花與秋蘭的濃香清鬱並纏,令人心曠神怡。
“世子,姑娘,這邊請!”堂倌推開正中雅間一扇黑漆描金雕花小門,口中殷勤道。
岑殷微笑向曜靈伸出手去:“看看喜歡麼?”
曜靈略遲疑一下,隨即微笑按上了岑殷的手,溫暖有力,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室內果然陳設幽雅,與窗外風景相得益彰,香楠木板雕出窗櫺,刻滿了細巧花草,所有桌凳杌椅盡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錦鋪墊,最難得窗前放着一張古磚香梨木的琴桌,上有一張梅花古段文的瑤琴,雖有附庸風雅之疑,卻勝在有湖光山色映襯, 竟也十分和睦。
“世子,可要點一曲來聽聽?我們這裡的姑娘琴藝都是極好的,長得也。。。”突然堂倌咬了舌頭,怪自己不會看眼色,岑殷這樣着意在這位姑娘身上,哪還有心思去看別人?!
“撿拿好的菜上來吧!” 岑殷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丟下一句話,堂倌轉身就溜出了雅間,心想多嘴有禍這四個字是一點不錯的。
曜靈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青桃替她解下披風,她便徑自走向窗邊,外頭風光實在太好,湖面上都是畫舫,來來去去,歌吹爲風,粉汗成雨,皆是歡聲笑語。
尋歡還來不及呢,哪有心情顧及其他?曜靈突然有些羨慕那些船上笑得沒心沒肺的人了,什麼時候自己也能如此恣意一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