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日本天皇和首相也不是一根筋,早就已經考慮如何安撫美國人了……如果國內的戰事一直如現在這樣,遠低於日本內閣的預期,他們就會拿南洋和美國人來換……日本人只要東南亞,包括菲律賓,國內則會交給美國……當然,美國人得掏錢買……”
“咣噹”一聲,胡文虎一驚,手裡的茶盞沒拿穩,掉到了桌子上,一碗茶倒的胡文虎滿身都是,他卻渾然未覺。
於二君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雖然不願意相信,但真要是按方不爲所說,仗由日本人去打,美國人只需跟在屁股後面撿便宜,就能落到天大的好處,美國有什麼理由反對?
雖然要花錢買地盤,但美國最不缺的就是錢……
“中村是從哪裡聽來的這個消息?”於二君的聲音都顫了起來。
“他沒說,但我估計,應該是從板垣那裡聽來的……”方不爲一臉憂色的回道,其實心裡樂開了花。
自己果然還是極有說謊天賦的,連老狐狸都被自己給騙信了。
“板垣?”於一君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雖然板垣現在是侵華日軍總參謀長,但在這之前,他是日本內閣陸相,日本政府所有的軍事行動的方針和策略,都是由他制定……
自從方不爲到南洋之後,於二君自然也知道,中村的真實來歷,還有他與板垣徵四郎和土肥圓之間的關係,他還真有可能知道這樣的絕密信息。
不管是不是真的會有這一天,會不會因爲什麼變故,讓日本人的這個計劃夭折,但南洋都不得不防。
“老陳什麼時候從香港回來?”於二君喘着粗氣問道。
“最多也就三五天吧?”胡文虎回道。
“來不及等他了,我們先組織開會,先通知僑盟內部……”
於二君說了一半,口氣一轉,一指方不爲:“如果有人不信,也用不着你傾家蕩產的做保證……有些人不相信,或是不願意離開,不單單是因爲錢……”
方不爲有些黯然。
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就跟南京保衛戰的時候,那些明知可能會死,卻不願離開故土的百姓一樣……
不過好在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只要於二君和胡文虎信了,這事就成了一半。
商人逐利是天性,趨吉避凶也是天性,只要有人領頭,大部的人肯定都會保着不得不防的心態應對這個傳聞。
於二君定了定神,又問道:“即便轉移,也沒有那麼容易,人好辦,產業呢,機器呢?這麼大的動靜,如何瞞的過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收到消息,突然發動戰爭了呢?”
“放心,不會的!”
本來就是他編出來的,方不爲反駁起來不要太認真:“都還沒和美國人談妥了,這仗不可能說打就打……
再說了,日本人圖的是地,圖的是資源,又不是些三瓜兩棗,不可能因小失大……另外,到時候儘量走陸路,從緬甸或是越南入境,基本能繞開日本情報部門的觸角……”
“國內呢?”於二君又問道,“政府層面好說……蔣委員長巴不得我們這些財主全部遷回去……但這些情報,你不準備彙報上去?”
方不爲頓時有些牙疼。
這纔是最讓他爲難的事情。
自從他能實時監聽原田熊吉之後,方不爲委實竊聽到了一些機密情報,他也一字不漏的用電臺,傳遞給了地下黨和軍統。
一些起到了作用:比如日本首相制定桐計劃,並由岡村寧次實施之初,方不爲就暗戳戳的透露給了地下黨。
中共方面半信半疑,小心翼翼的試探了一下重慶方面,差點把委員長的假牙給嚇掉。
當時他正準備派宋子良去廣州呢。
這起針對重慶政府的“誘降計劃”自然沒有成功,但中共並不知道,是他們的試探,才導致蔣委員長徹底放棄了和談的計劃。
第二次是蘇德互不侵犯條約,根據前世的記憶,他只彙報了個大致時間點:三九年前半年。
但重慶政府壓根不信,結果蘇德宣佈停戰後,日本人看向北擴張無望,索性將北滿的大部分兵力調到了中國戰場。
重慶政府措手不及,差點讓日本人把重慶給打下來……
類似的情報有很多,方不爲自然用的是“自己人”的名義,這也是馬春風甚至冒着讓袁殊,呂開山這樣的潛伏人員暴露的風險,也要調查“自己人”身份來歷的原因。
雖然已經吃過虧了,但方不爲一點信心都沒有,他把法希斯同盟成立,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會逐步向外抽調兵力等機密情報報上去之後,重慶和延安方面就一定會信。
因爲對這兩方來說,“自己人”這個身份太詭異了,說不定雙方都在懷疑,這是不是對方用處的疑兵之計。
如果方不爲主動暴露身份,自然能增加情報的可信度,但以後呢?
許多事情他無法解釋,最關鍵的就是情報的來源,到時候一一應驗,雙方會如何看待他?
沒人會相信這些情報是他機緣巧合之下得來的……
當然,與國家民族比起來,自身的退路微不足道,方不爲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隱瞞這些情報。
他就是有些不甘心……
算了,見了馬春風再說吧,先看能不能把換了臉的事情給糊弄過去。
如果於二君、胡文虎等人正式啓動轉移計劃,絕對離不開國內的支持和接應,這種機密又重大的行動,肯定會由特務機構來實施,到時候方不爲想不見馬春風都不行。
方不爲先要考慮,到時候馬春風問起來,你這張臉是怎麼回事,自己該如何回答?
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
一週後,陳佳庚從香港回來,轉移計劃正式提上了日程。
方不爲才發現,他想的太簡單了。
刀子落不到脖子上之前,是沒人會覺得疼的。
九成九的人不相信,日本人打蘇聯,打中國也就不說了,現在竟然還想和英國,法國,甚至是美國開戰?
日本強大不假,但還沒強大到一挑全世界的地步。
方不爲沒辦法給他們解釋,蘇德已經停戰,日本人不敢獨自挑畔日漸強大的蘇聯,只是停止向北擴張,改由向南……
他更沒辦法解釋,德日意即將結盟,再有一年,就會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
方不爲又一次嚐到了南京保衛戰時期的痛苦。
他悲哀的發現,一個人的能力再強,強到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也別妄想能改變這個世界。
該發生的一切都會發生……
“不要想着去鑽牛角尖,你已經做了你應該做的,綽綽有餘的盡到了你的責任……”
於二君語重心長的勸着方不爲:“與其執着於這些不聽忠告的人,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才能多救幾個願意相信你的人!”
方不爲失魂落魄的點了點頭。
他從來都沒有期望過,當日軍攻佔南洋,發現讓他們恨知入骨的那些僑盟商人,早已離開了南洋的時候,會不會把怒火發泄在這些無辜的人頭上。
畜牲就是畜牲,是沒有人性的。
……
這麼大的計劃和和行動,不是幾個領袖一拍腦袋做了決定,就能實施的。
要提前統計各項數據,比如人數,需轉移的物資數目,轉移路線,轉移途中的保障措施,還要預防有可能發生的變故……
光是前期決定,以及統計工作,就準備了近三個月。
一轉眼,又到了金秋時節。
難得的一天好天氣,太陽很明媚,微風吹着海面,閃着粼粼波光。
一輛大型客輪停靠在碼頭,三三兩兩的客人下了舷梯。
雖然戴着墨鏡和禮帽,但方不爲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馬春風。
一別近三年,再見已是物是人非。
人非的是方不爲的這張臉。
以防發生意外,或是避免馬春風的身份被人識破,從而聯想到他的身份,方不爲沒準備親自迎接馬春風。
他跑來碼頭,只是爲了以防萬一。
來接馬春風的於二君的助理,他只知道這位老闆姓餘,是自家老闆在國內的生意夥伴。
等秘書找到馬春風,帶着馬春風走出碼頭,方不爲數了一下,除了葉興中,馬春風就只帶了兩個手下。
果然還是藝高人膽大,即便成了軍統局局長,已是如日中天,馬春風依舊不改當年本色。
等馬春風上了車,小車開出去了好遠,方不爲才發動了汽車。
他並沒有跟上去,還是順着另一條道路,開向了於氏別墅。
有好多細節和事宜要反覆計劃商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計劃妥當的,所以方不爲沒有讓馬春風住賓館酒店,而是直接住進了海邊的一幢別墅。
方不爲趕到的時候,馬春風也是剛到不久,幾個幫傭正在給他們往裡搬行李。
看到方不爲的小車,警衛隊長快步的迎了上來,幫他打開了車門:“齊少爺!”
“嗯!”方不爲輕輕的點了點頭,又交待道,“這兩天辛苦一些,盯緊點……”
“齊少爺放心!”隊長回道。
這些人都是方不爲從於家的護衛中親自挑選出來的,身手是其次,忠誠度肯定沒問題。
也是爲了避免馬春風等人的行蹤被內部人員泄露出去。
方不爲把車鑰匙扔給警衛隊長,徑直走進了客廳。剛到客廳門口,兩個陌生把他給攔了下來。
也不算是陌生人,方不爲剛剛在碼頭見一面:這兩個應該是馬春風的助手和護衛。
有點反客爲主的意思啊!
方不爲由衷的暗讚了一聲。
馬春風膽子雖大,卻不粗心,防範意識很超前。
於二君和馬春風就坐在大廳裡,正在喝茶,自然也發現了門口的動靜。
看到方不爲被自己人攔了下來,於二君有些想笑。
在方不爲進門的前一分鐘,馬春風都還在問:方不爲呢?
爲什麼沒去碼頭接他,也不在這裡?
馬春風這不是在質問,更多的是兩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馬上就要相見的那種迫不及待的心情。
於二君萬分期待,見了馬春風之後,方不爲怎麼介紹自己。
一看於二君臉上的表情,馬春風就知道,進來的這個高個子,肯定是於二君的親信。
他假模假樣的喝斥着手下:“不要失禮!”
兩個手下往後退了一步,客客氣氣的給方不爲道着歉。
方不爲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踏進了客廳。
葉興中就坐在馬春風的側後方,既不打擾馬春風和於二君談話,又能在遇到突發情況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護住馬春風。
看到有人進來,他本能的審視了起來。
嗯,感覺有點熟悉。
來人戴着墨鏡,看不到全臉,但自己應該沒見過,但看到第一眼的感覺,就好像和這個人認識了好多年。
當方不爲恢復兩年前的習慣,開始邁步往前走的時候,葉興中和馬春風的眼睛同時一亮。
這是方不爲!
這種感覺最熟悉不過了……
而這個念頭剛剛生出,更加驚疑,更加強烈和念頭又竄了出來:方不爲的下巴,什麼時候變成尖的了?
等方不爲摘下眼鏡,兩人差掉叫出聲來:這特麼到底是不是方不爲?
一舉一動,一個眼神,一個步伐,無一不表明,這就是方不爲,但這張臉是怎麼回事?
快三年沒見了呀……
方不爲終於有些理解,當於安成和於秋水到上海的那一天,那些從南洋跟着他到上海的掌櫃和夥計,爲什麼那麼激勸了。
他鄉遇故知!
方不爲竟然有了一絲近鄉情怯的情緒。
“處長!”他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又朝葉興中挑了挑眉毛。
“我幹……”葉興中一聲大吼,一個箭步跳了過來。
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想摸方不爲的臉,卻又像是不敢摸,生怕摸錯了。
看着葉興中雙目含淚,緊張又懷疑的眼神,方不爲咧嘴一笑,一把把他摟在在懷裡,用力的捶着他的後背,激動的說道:“你狗日的還活着,太好了……”
“長官!”葉興中一聲嘶吼,眼淚當即就下來了。
臉雖然變了,但這種感覺絕對不會變,葉興中死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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