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讕掃視着參與南京戰役的每一個人，希望有人能站出來說句話。
但有的鄙夷，有的冷漠，就連宋希連，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就在周讕要徹底絕望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正在紙上寫寫劃劃的方不爲。
周讕的眼睛突然一亮。
這些人當中，就屬方不爲與唐司令沒有利益衝突，不至於陷害唐司令。
至於唐司令的那半嘴牙，也只是因爲方不爲怒火攻心，得了失心瘋。
所有的大夫都是這樣說的，委員長爲此事定性的時候，也是這樣講的……
應該就是這樣的！
周讕的心裡猛的升出了希望。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處，此時的周讕，已經在幻想，方不爲此時寫的，是不是就是爲唐生志申辯的東西？
肯定就是了，因爲方不爲成了啞吧，已經不能說話了。
想到這裡，周讕猛的站了起來，緊緊的盯着方不爲：“方參謀，請爲司令說句公道話吧……”
方不爲猛的一愣，不可思議的看着周讕。
你是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
徐源泉等人差點笑出聲來。
方聖人恨不得要你家唐司令的命，又怎麼可能站出來爲他說話？
方聖人這個外號，是這些潰將到武漢後，私下裡給方不爲起的。
調侃的意味有一些，但其中包含更多的，則是這些人對方不爲又敬又怨，極其複雜的心理寫照。
誰都不敢否認，是方不爲憑一已之力，讓十餘萬的南京百姓免於一難。
一提到方不爲，這些人無形之中，腰就會矮下一分……
方不爲看白癡一樣的瞪了周讕一眼，又低下頭，拿着鋼筆往勾靳好的楷體字裡塗着墨。
“方參謀，你寫的是不是就是司令佈署撤退計劃當晚的經過？”周讕又急切的問道。
他離的有些遠，根本看不清方不爲在寫什麼。
聽到周讕的話，宋希連探着頭，掃了一眼方不爲手裡的東西。
是一些用鋼筆勾靳出的楷體大字，像練大字用的描紅一樣。
字寫的還挺好看！
這是宋希連的第一個意識。
但當他看清所有的內容後，眼睛猛的一睜，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碰到了鬼……
用兵如神蔣介石，
與城共存唐生志，
愛兵如子王敬九，
英勇就義宋元良，
死戰不退徐源泉，
不棄一卒桂永青……
方不爲很想把宋元良這一句寫成“轉進遊擊”，但他怕被人當成妖怪，只能寫成“英勇就義”！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還不見宋元良消息，也未聽他逃出了南京，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以爲，宋元良要麼死在了下關，要麼死在了南京城。
爲此，委員長還專門給宋元良的叔叔孫震發了一份電報，稱若是再無宋元良的消息，就會通告全軍，宣傳宋將軍“英勇就義”的事蹟。
方不爲差點把大牙給笑掉。
他雖然不記得宋元良在南京的時候躲在哪，但記得宋元良回武漢後，向委員長彙報的時候，說他從未想過要逃離南京，而是誓與要南京共存亡。
所以宋元良又對委員長說，其他所有將領全部逃走後，只有他收攏了潰軍，轉進至棲霞山，和南京城的數十萬日軍打了三個多月的遊擊……
棲霞山有多大？
別說幾十萬日軍，更不說日軍會不會用炮，只要日軍派兩個大隊，就能將棲霞山圍個水泄不通。
論起宋元良的無恥，連方不爲都不得不嘆一聲佩服。
但宋元良萬萬沒想到，收留他的拉貝，在三月份回德國時，專程讓人將他自己在南京的所聞所見，所做所爲，寫成了一本日記，轉交給了委員長。
其中自然有宋元良在十二日當夜，找到拉貝夫人，請她收留，以及後來拉貝夫婦把他安排到金陵女子大學躲藏的經過……
委員長的臉被宋元良打的啪啪響，所以他就把宋元良的臉給打爛了……
身邊就只有宋希連能看到，宋希連也絕對不會告發他，所以方不爲一點遮攔都沒有，依然塗的不亦樂乎。
但沒想到，周讕竟然把這個當成了他爲唐生志申辯的證詞？
方不爲停下了筆，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着周讕。
旁邊的宋希連卻急了，一把蓋住了紙上面的字。
你特麼的瘋了，連委員長都敢諷刺？
宋希連驚恐的瞪着方不爲。
一看宋希連的表情不對，所有人心裡一驚。
難道方不爲寫在紙上的東西，真是替唐生志申辯的證詞？
周讕也是這樣的想法。
他眼色一變，恨恨的盯着宋希連，厲聲說道：“宋軍長，你有何不敢讓我看的，難道你也想陷害司令……”
蠢貨，白癡！
方不爲冷冷的瞟了周讕一眼，撥開宋希連的手，把那張紙拿了起來，向委員長的方向亮了亮。
偌大的會議室，突然爲之一靜，好像所有的呼吸聲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方不爲。
難道大夫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天方不爲真的是失心瘋，把唐生志當成了日本人？
所以他今天來，是專程向唐生志致歉的？
不可能吧？
委員長向錢大均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把方不爲手裡的東西接過來。
錢大均站起身，向方不爲走來。
宋希連的臉色頓時煞白，他想都沒想，伸過手來，想把方不爲手裡的那張紙搶過去。
你特麼不要命了？
方不爲輕輕一閃，就躲了過去。
“蔭國！”委員長一聲輕叱。
宋希連還是不管不顧的把手伸了過來。
看宋希連雙眼暴突，驚慌失措的模樣，方不爲心裡生出一股暖流。
這一命沒白救。
他又一閃，躲過了宋希連的手，把紙遞到宋希連的面前抖了抖。
宋希連沒來由的想起了他和方不爲第一次交鋒，方不爲三番兩次的把向賢巨用來騙走他那幾艘船的那份無字的軍令在他面前抖摟的模樣。
宋希連心頭一跳，定了定神，又往紙上看了一眼。
原本是六行字，現在只剩下了五行……
“用兵如神蔣介石”，那一句去哪了？
宋希連張着嘴，傻愣愣的看着方不爲。
方不爲詭異的笑了一下，攤開了手心，裡面是窄窄的一張紙條。
他又不傻，怎麼可能故意找死？
不但不能死，還要好好的活下去殺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