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孫先生用的是領事館的渠道在聯絡手下,谷振龍和陳超都嚇了一跳。
怎麼這麼巧,兩家竟然湊到了門對門?
“他們的指揮部是不是也設在這裡?”陳超驚訝問道。
“應該沒有!”方不爲搖了搖頭,“孫先生派往成賢路教育部、常府街陳公館的監視人員,全部是從貨場出去的……”
“日本間諜也不會如此大意!”谷振龍也說道,“孫先生這組間諜,不單單負責竊取情報,更要負責發展高級內奸,這兩年,根據孫振德提供的名單,不知拉攏了多少人當了漢奸。
再加上同妙與玄苦之前發展的那些人,全都由這個孫先生控制,你想想,這個人有多麼重要?
日本人也明知道我們的人天天在圍着領事館打轉,兩者之間聯繫一頻繁,就會被我們查到珠絲馬跡……所以我認爲,這次應該是特例。”
“那方不爲的意思是,正因爲太過重要,所以要防着日本人狗急跳牆?”陳超問着方不爲。
方不爲點了點頭:“大盛商行看似與日本人沒有聯繫,但其中的一位合夥人是朝鮮人。現在的朝鮮是日本的附屬國,難保日本人不會藉着這個名義干預……”
“有沒有辦法隔絕消息?”陳超又問道。
“這與此次計劃的初衷不符!”谷振龍回道,“此次計劃的最終目的,就是將孫先生和他的手下一網打盡,還要讓日本人相信,這確實是一次意外,認爲陳昌的身份並沒有暴露……”
“我明白了!”陳超回道,“我現在就安排人!”
方不爲又將窗簾掀開了一條縫,看到牆外的小車已不在了。
“孫先生走了,卑職也過去了!”方不爲對谷振龍說道。
“你自己小心,不要逞強!”谷振龍交待道。
“司令放心,以有備攻無備,成功的可能性有九成九!”方不爲鄭重的回道。
看着方不爲的背影,谷振龍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爲了一個陳朋,方不爲繞了多少彎子?
陳祖燕這次的人情欠大了!
……
陳昌不停的抽着煙,心裡越來越焦燥,就好像要大難臨頭一樣。
他真的想扭頭就跑,但更怕在自己轉身的一瞬間,就會有槍瞄準自己……
街角的樹蔭下,佐木坐在車裡,一直盯着陳昌。
“‘貉’爲何如此不安?”佐木問道。
“他和陳羣再無感情,也有血脈相連,現在要讓他對生父下手,心情可想而知……”
孫振德解釋道。
佐木轉念一想,換成自己的話,都不一定能狠下心來。
他又往二樓的窗口掃一眼。
房間的燈一直亮着,但一直沒有陰影投在窗簾上過。
陳羣根本不上當。
“振德君,你的計策不湊效啊!”佐木嘆了一聲。
孫振德轉了轉眼珠,又哂笑一聲:“陳羣太過小心了……”
他也沒想明白,方不爲讓自己出這樣的主意的用意所在。
佐木暗歎了一口氣。
陳羣明明知道陳昌就站在樓下,卻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想引誘陳羣到窗口,遠距離射殺的計劃根本行不通。
只能執行第二步方案了。
佐木拿出一根手電,對着黑暗處閃了兩下。
陰影當中閃出一個人影,貓着腰鑽進了車裡。
“裡面什麼情況?”佐木問道。
“人沒有下過樓,也沒有任何人進去過……”監視的手下回道。
佐木點了點頭。
那陳羣身邊,依然只有三個保鏢和一個秘書。
“振德君,該你出馬了!”佐木轉過頭來,對孫振德說道。
什麼意思?
孫振德一頭的霧水。
……
看着還站在門口的陳昌,孫振德的心臟像是被人攥了一把的感覺,疼的全身直抖。
自己一直沒想明白,方不爲爲何那般篤定的認爲,孫先生肯定會上樓,也肯定會帶着自己一起上去?
原來是在這裡等着。
孫振德百分百的敢保證,這個主意是方不爲讓陳昌出的。
“陳……陳羣見過我……”孫振德心裡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正因爲陳羣見過你,所以纔要讓你出馬!”佐木回道,“至少他會認爲,陳昌帶來的,確實是自己的親信……”
只有孫振德出現,才能讓陳羣相信,陳昌帶來的確實是特工部部的人,還非日本人。
這樣一來,陳羣的戒心纔會放到最低,說不定就會束手就擒。
“放心,陳羣只有三個保鏢……這個多的帝國精英保護你,我也在陪着你,你擔心什麼?”
放心你娘個蛋啊,你特麼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別人設計好的你知不知道……你個蠢貨!
孫振德在心裡大罵。
他第一次發現,孫先生竟然也有蠢到家的時候。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但願陳祖燕沒有騙自己。
孫振濤連呼了幾口氣,挺了挺胸膛,對司機說道:“走!”
小車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向接待處,接待處四周的牆角,樹叢裡閃出十幾個身影。
該來的還是來了!
陳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猛的一揮手:“上!”
終於來了!
方不爲鬆了一大口氣。
如果孫先生不上當,他只能通知谷振龍抓人了。
至於不想讓陳昌暴露的計劃,自然就成了個笑話。
“特務辦案,鑰匙……”進了大堂,陳昌掏出一本證件,在管事的眼前晃了晃。
“好好好……”馮家山點頭哈腰的把兩大串鑰匙拿了出來。
怎麼換人了?
佐木下意識的想道。
“走!”陳昌率先上了樓。
佐木無暇他想,緊跟了上去。
“砰”的一腳,門沒被踹開,人倒被震的撞到了牆上。
“讓開!”陳昌揚了揚手裡的鑰匙……
“別開槍……”的擰動門把手的時候,陳昌出聲提醒了一句。
裡面沒有任何聲音。
陳昌看了佐木一眼,佐木臉色陰沉的點了點頭。
房間裡亮着燈,但空無一人。
陳昌又走向了套間。
“沒有人!”套間裡傳來陳昌的聲音。
人呢?
佐木怒視着手下。
“剛纔還聽到房間裡有人說話!”手下回道。
不好,中計了!
佐木猛的一驚。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外面突來傳來好多人跑動的聲音。
佐木猛的撲到窗口。
無數的黑影從教育部的樓裡衝了出來,將接待處的小樓包圍了起來。
“啪……啪”,佐木重重的在負責監視的手下臉上扇了兩耳光。
如果不是手下三番兩次的確認過,稱陳羣身邊只有三個保鏢,佐木絕對不會帶着陳昌和孫振德犯險。
“別動……”
“丟下槍……”
黑壓壓的人羣衝上了樓,將佐木的人圍在了中間。
或陰冷狠厲,或洋洋得意,更有的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穿着五花八門,手裡的槍也是各種型號都有。
應該是青幫弟子,不是南京的特務。
佐木猛的鬆了一口氣。
事情還有的補救。
“怎麼辦?”孫振德驚恐的問道。
“不要回頭!”
佐木一聲厲喝,但已經晚了。
孫振德的整個臉都轉向了門口,被不少疑似青幫弟子的人看到了。
老子早就暴露了!
孫振德心裡暗諷道。
佐木咬着牙,又衝套間裡喊了一聲:“不要出來!”
還好,這些人還沒有看到陳昌。
佐木在客廳掃了一眼,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又走進了套間。
只是一眼,佐木便心中瞭然。
“陳先生!”佐木擡起頭來,衝着屋頂喊了一聲。
青幫的人突然出現,是因爲自己和手下都沒想到他們會藏在教育部的樓裡,但陳羣一直在房間,不可能憑空消失。
“聰明!”房頂上傳來一陣笑聲,然後是“嘶”的一聲,蒙在天花板上的一塊白牀單被戳破,一架梯子從上面伸了下來。
陳羣閒庭信步的下了梯子,身後還跟着三個保鏢。
當看到和佐木站在一起的陳昌時,陳羣的臉色猛的一冷,咬牙切齒的問道:“你果真要認賊做父?”
陳昌沒有回答,默默的低下了頭。
陳羣伸手就往陳昌的臉上扇去,被佐木一把拉了回來。
“好……好的很!”陳羣冷哼了一聲,又看着佐木問道,“日本人?”
佐木也沒有回答。
陳羣又將目光挪到了孫振德臉上。
“孫處長?”陳羣一臉玩味的說道,“你這是……良禽擇木而棲?”
孫振德的臉色一黑,還不如罵自己是漢奸來的爽利。
既便是在演戲,他也覺的這句話無比的刺耳。
佐木暗自咬了咬牙。
按他的計劃,是想讓陳羣以爲陳昌狗急跳牆,帶着親信來抓他了。
最好的結局,自然是陳羣顧及陳昌,最後束手就擒。
但沒想到,陳羣設了一個更大的局,導致孫振德暴露了。
現在最緊要的是,怎麼才能全身而退?
“陳先生想要做什麼?”到了這種地步,佐木也沒必要僞裝了。
“我只帶他走!”陳羣一指陳昌,“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和你們永不相干!”
原來是想搶人?
“陳先生太天真了!”佐木冷笑道,“你問問他,願不願意跟你回去?”
“你走吧,以後我們各不相干!”陳昌咬着牙說道。
“各不相干?”陳羣放聲大笑,直接笑出了眼淚。
大吵了一架,陳昌說要回南京的時候,也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但現在呢?
“陳先生,今天是我們冒犯了!”佐木衝陳羣抱了抱拳,“此地不宜久留,來日方長,咱們改日再敘……”
房頂上的方不爲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這位孫先生確實厲害,見事不可爲,便當機立斷,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你以爲這是在演戲?”陳羣冷笑了一聲。
“你能攔住我?”佐木臉色一冷,一扳陳昌的肩頭,同時扯開了自己的大衣釦子。
佐木慢斯條理的將一顆手雷套在了指頭上,又摟住了陳昌的脖子,“你是想大家一塊死,還是讓我和他一起死?”佐木冷聲問道。
日本人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陳羣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
方不爲也沒想到佐木會這麼配合,按他的計劃,兩方打幾句嘴炮,互相威脅幾句,便會各自撤走。
既便現在不是在演戲,全都是真的,陳羣投鼠忌器之下,也不得不放人。
“閣下是什麼人?”陳羣咬牙切齒的問道。
“以後你就知道了!”佐木冷笑道,“讓路吧!”
“放行!”陳羣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
“把臉遮起來!”佐木提醒着陳昌。
孫振德猛的一震,驚恐的看着佐木。
孫先生爲什麼不提醒自己?
孫振德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到陳羣一聲冷笑。
“原來孫處長早已投誠?”陳羣看着孫振德,“日後少不了要麻煩孫處長,還望到時行個方便……”
孫振德的臉色頓時煞白,驚恐的看着陳羣。
自己手握監察之權,而陳羣雖然去職,但之前的手下親信也不少。
他這是在威脅自己,讓自己該放水的時候要放水?
但日本人會怎麼想,以後還敢不敢相信自己?
佐木雙目如刀一般的盯着陳羣。
孫振德反應慢了一拍,根本沒想明白陳羣的潛意。
陳羣是在告訴佐木:他已知道孫振德當了漢奸,而且已被這麼多人看到了孫振德的模樣,孫振德也清楚這一點。
按孫振德的性格,他接下來會怎麼做?
孫振德貪生怕死,又膽小如鼠,自然會想法設法的逃命。
但若是逃不掉,再湊巧落到南京特務部門的手裡呢?
第一個暴露的,自然是陳昌。
佐木還想到了好幾位已經身居高位的內奸……
“你也遮起來……”佐木對孫振德說道。
“好!”孫振德暗鬆了一口氣。
現在看來,日本人還不想放棄自己。
孫振德左右掃了一眼,看到了跌落在地上的牀單。
就在他彎腰的一剎那,陳羣和佐木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感覺到眼前陰影一晃,孫振德心中一驚,猛的擡起頭來,看到的是無聲冷笑的陳羣。
“噗”的一聲,一柄短刀從後背刺入,扎進了孫振德的心臟。
佐木咬着牙,猛的撥出了刀,一道血箭噴了出來,濺了他一頭一臉。
“嗤”的一下,第二刀又紮了進去。
孫振德挺着背,雙手向背後抓去,想要把刀撥出來。
但身上軟的提不起一絲力氣,連站都沒辦法站穩。
孫振德一個趄趔,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嘴裡不停的往外噴着血。
他看到了爬在洞口的方不爲,方不爲也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孫振德福臨心至。
原來今晚的一切,都只是想讓日本人殺了自己?
孫振德努力的張着嘴,一個“方”字剛剛到了嘴邊,嘴巴便被人蒙上。
陳羣按着孫振德的嘴,一刀刺入了脖子。
“嘶嘶”兩聲,孫振德張了兩下嘴,當場斷了氣。
“滾吧!”陳羣接過保鏢遞來的毛巾,擦着手上的血跡。
佐木獰笑一聲,向陳羣拱了拱手:“後會有期!”
聽到陳羣的命令後,外面的隊員讓開了一條路,佐木帶着陳昌和十幾個手下,飛快的下了樓。
聽到小車遠去的聲音,陳羣目光陰冷的看着方不爲。
“設這麼大的局,只爲了借日本人的手殺孫振德?”
“不讓日本人動手,難道讓你動手?”方不爲反問道。
就算製造意外,也會讓日本人起疑,孫振德只有這樣死了,才能麻痹日本人。
“爲什麼不直接抓這個日本頭目?”
“抓了他,日本人就知道陳昌暴露了,還怎麼救陳朋?”方不爲回道。
“不對,你是不想讓陳昌過早暴露……你想用他釣大魚?”陳羣心頭突然一跳,冷冷的盯着方不爲,“下一個死的,會不會就是這個日本頭目?你又想怎麼設計?”
方不爲冷冷的看了陳羣一眼:“知道的太多,並不是好事!”
陳羣猛的一震,臉色灰敗的看着方不爲:“到了最後,我和陳昌也會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你要這麼好殺,在上海你就死了!”方不爲冷笑道。
“處長,帶他撤吧!”方不爲又對馬春風說道。
馬春風點了點頭。
……
“他到底是誰?”
從方不爲離開之後,到馬春風帶着他下了樓,再到現在已出了城門,這是陳羣說的第一句話。
他想不通,爲什麼谷振龍,陳祖燕,陳超,還有馬春風這些人,全都會對這個毛頭小子言聽計從?
他想不起來,南京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還這麼年輕?
馬春風深深看了陳羣一眼。
陳羣心中一凜,想起了方不爲警告過他的那句話: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
“孫振德下午找你,用的是什麼名義?”
佐木的臉色有些陰沉。
“他收錢放人的事發了,被二哥打了一頓……他說讓我在二哥面前替他美言幾句……當時旁邊也有其他人在!”陳昌回道。
佐木想到了孫振德青腫的雙臉。
看來是沒什麼問題。
看了看車外,已經離成賢街很遠了,佐木對陳昌說道:“你先回去……記得換衣服!”
陳昌看了看身上的血跡,點了點頭,打開了車門。
“等等!”佐木又叫住陳昌,“如果有緊急情況,打這個電話……”
“好!”陳昌應了一聲。
等佐木的小車遠去,陳昌才覺的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