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眼着阮雲樂一臉得意,被幾位三、四品的夫人圍在殿尾,小蕭氏挑了挑眉,側身湊向坐在身側的阮雲歡,悄聲道,“不想阮二小姐小小年紀,會有那等見識!”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她自幼隨在爹爹身邊,自然較雲歡強些!”
“嘁!”小蕭氏輕嗤,斜睨着她,說道,“你騙得了旁人,難不成還騙得了我?那些話,是你教她的罷?”
阮雲歡微微抿脣,低聲笑道,“嫂嫂這話可岔了,雲歡縱然想教她什麼,雲樂又豈是個肯聽的?更何況,縱然是真,皇上已賞,嫂嫂這話,可不敢亂說!”她只是故意被她偷聽去罷了,當真不是她教的。
小蕭氏哼的一聲,也將聲音壓低,說道,“我就不明白你這是爲何,好好兒的讓她風光!”
阮雲歡輕聲笑起,湊到她耳畔,低聲道,“莫不是嫂嫂見二哥出征數月,卻沒有任何封賞,心裡不平?”
小蕭氏忙撞她一肘,斥道,“小丫頭,不許亂說!”說着話,便向對面男賓席的丈夫瞧去,但覺一衆武將之中,旁的人均無法入眼,而大伯公孫克略顯硬挺,小叔公孫寧又太過俊逸,唯有自己的夫君英挺俊朗,最爲出色。
阮雲歡側頭見她目光一片癡迷,不由抿脣偷笑,擡頭瞬間,卻一眼瞧見殿首那抹不協調的月白身影,一抹笑容,頓時凝在脣角,再也展不開來。
似乎受到她目光的驚擾,太子輕輕擡眸,也向這裡望來,觸上她清透的眸光,不覺展顏一笑,手中杯舉起,向她照了照,一飲而盡。
阮雲歡垂眸,一瞬間,想起數月前,太子妃白氏與她說的那一番話。那時,太子有意立她爲側妃,便因麻氏勢衰,白氏一族又無多少助力,而他的身邊,缺少一個爲他籌謀之人……
那時,恐怕他已想到今日了罷?
阮雲歡閉目。想到那些爲他自盡而死的將士,不禁心中暗歎。
太子爲人謙和,卻並不懦弱,他在儲君之位多年,麾下自然有不少文臣武將欽服,如果,他身邊能有一個人,爲他運籌,縱然日後不能登基,爭一個裂土封王,必不是難事。
可是……
縱不擡眸,但殿上一片歌舞絲竹之聲中,仍能清晰的聽到那鐐銬細微的撞擊聲。阮雲歡心情頓時一片寥落,但覺眼前的歌舞昇平,如此的礙眼。
悄悄起身,阮雲歡一步步退入暗影,繞過歡聚的衆人,向殿外退去。
除夕夜,帝京城仍然是大雪飛卷。阮雲歡慢慢行至階前,仰首望着飛雪漫天席捲,心底,卻淡出那抹俊挺的身影。
不知東海,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大雪,不知他……是不是安好?
她分明知道每一封戰報,分明知道,他攻守有度,分明知道,他沒有受傷,可是,仍是想找一個人問問,他……一切可好?
可是,便是親如二表哥公孫乾,她也無法問出口來,她不能令他知道她的掛念,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真實心意。
可是,騙得了旁人,她如何能騙過自己?
冰涼的雪花,隨着猛烈的寒風,席捲而來,落在她的臉上。驀然間,阮雲歡恍然一醒,一手撫胸,不禁自問,“阮雲歡,你一直不知道,你對他,是果然有情,還是因爲上一世的虧欠,而到了如今,還不知道嗎?”
上一世虧欠的恩情,她願意以一己之力爲他搏取天下,爲他暗中運籌,可是,如今明知他安然無恙,還如此的牽掛,豈會僅僅是上一世的虧欠那樣簡單?
“睿敏郡主,怎麼在這裡吹風?”身後,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身後,輕緩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阮雲歡瞬間收起所有的情緒,含笑轉過身來,福身見禮,說道,“睿敏見過端王殿下!”
“不必多禮!”淳于順伸手虛扶,向她注視片刻,問道,“睿敏郡主……可憐太子?”顯然,方纔注意到了阮雲歡和太子之間無聲的交流。
“可憐?”阮雲歡勾了勾脣,轉頭又去望着檐外的飛雪,淡道,“他要的不是可憐,是了斷!”
皇帝傳他上殿,當殿斥他勾結異族、圖謀皇位,卻沒有給他一個處置。面對這一殿的歡慶景象,對他來說,怕是最難忍受的煎熬罷!
淳于順輕輕點頭,說道,“太子功虧一簣,這其間,也有睿敏郡主的功勞,本王早知道,睿敏郡主絕非尋常婦人,有那婦人之仁!”
阮雲歡微勾了勾脣,側頭向他一望,含笑問道,“端王殿下特意來尋睿敏,便是要說行宮反戰之事?”行宮一役,之所以能夠反敗爲勝,皆是趙承五人之力,此事滿朝皆知。
端王雙眸向她凝注,一瞬便也笑起,搖頭道,“睿敏!睿敏!父皇這兩個字,當真是沒有評錯了你!”
阮雲歡微微揚眉,含笑不語。
淳于順卻面容一整,聲音帶上一絲冷意,淡淡的道,“只是,睿敏郡主縱然聰敏睿智,可旁人也不是傻子,睿敏郡主可還記得,與本王的約定?”
“殿下是指……”阮雲歡揚眉。
“你絕不與我爲敵!”淳于順一字一字道出,目光灼灼向她定定而視,冷冷道,“刑部雖然結案,說秦浩是李成璧與張校尉所殺,可是本王卻不相信!”
“睿敏是說,不到萬不得己,絕不與殿下爲敵!”阮雲歡勾脣,說道,“殿下之意,是說秦浩是睿敏所殺?”
“難道不是?”淳于順挑眉。
阮雲歡側頭想了想,突然笑起,點頭道,“不錯,睿敏確有殺他之心,也果然布了一個局,等着他入套,可是……他卻並非死在睿敏的局中!”
“怎麼講?”淳于順挑眉。
阮雲歡淡笑一聲,說道,“只能說,多行不義必自斃,若是他爲阮雲歡所殺,倒是便宜了他!”秦浩若是死在她的局中,至少不會臨死還受那許多折磨。
淳于順垂目略思,緩緩道,“縱他不是被你所殺,可你卻有殺他之心,豈不是與本王爲敵?”
阮雲歡擡眸向他注視,含笑道,“殿下是說,秦浩與殿下自幼一同長大,年少時爲殿下伴讀,年長後受殿下扶攜,一路攀升至樞密院左騎都尉,日後若有大事,必爲殿下所用?”
淳于順挑眉,問道,“難道不是?”
阮雲歡淺淺一笑,說道,“一年前,殿下所言或者不錯,可是……自從六個月前,一切便已不同!”
淳于順微微一默,皺眉道,“你是說,秦家的女兒選秀入宮,他便有了貳心?”
阮雲歡淡道,“皇上春秋鼎盛,秦家要爲自己籌謀,也無可非議,不是嗎?”
淳于順冷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也可算是搪塞之言!”
阮雲歡勾了勾脣,笑道,“殿下可知道,數月前,秦浩曾將一批山賊收爲己用?”
“什麼?”淳于順微詫,說道,“什麼山賊?”
阮雲歡目光掠過雪夜中的重重殿宇,淡淡道,“去年西北大旱,亂民四起,幽州一方尤甚。官兵鎮壓,有一股流寇竄至葉城一帶,恰與秦浩相遇。秦浩見其人多勢衆,便假意失手,被擒上山去。其後他勸服盜首,自籌糧草供給盜匪,而那些盜匪爲他所用!”
淳于順聽的眉頭緊皺,問道,“那夥盜匪,有多少人?”
“千數餘人!”
“千數餘人?”淳于順嗤笑,問道,“千數烏合之衆,能濟何事?”脣角斜挑,滿面皆是不屑。
阮雲歡側首而望,心中暗歎。這位二皇子出身顯貴,着眼皆是千軍萬馬和滿朝清貴的支持,卻不知道,山賊流寇一無所有,若是能有人將他們聚在一處,加以訓導,再許之以利,假以時日,便可成一衆下山猛虎。
只是……
阮雲歡輕輕搖頭,說道,“縱不濟事,可是秦浩將此事隱瞞殿下,不知他心中意欲何爲,殿下便不曾想過?”一個人的思維,隨着他的出身和經歷,根深蒂固,恐怕多說也是無益。
淳于順默然,隔了片刻,才點頭道,“如此看來,秦浩果有二心!”
“豈止是二心!”阮雲歡冷笑,淡淡道,“秦家,根本是狡兔三窟!”
“哪三窟?”淳于順揚眉。
阮雲歡道,“貴人秦翊是第一窟,齊王妃阮雲樂算第二窟,端王殿下,自然是第三窟!”
“你……”淳于順氣笑,搖頭道,“在睿敏郡主眼裡,本王只能算是最後不得已的一窟?”
阮雲歡微勾了勾脣,說道,“秦翊是秦家嫡孫女兒,若是她能誕下一位皇子,秦家便是這位小皇子的外戚,自然是扶他登位!”
淳于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
阮雲歡微微一笑,說道,“江夏王世子妃雖是秦家嫡長女,但殿下與秦家,卻並非血親。”
淳于順微一挑眉,說道,“阮二小姐不過是秦府的外孫女兒,縱齊王得勢,他秦家也未必便能權傾朝野。”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阮家世代書香,我大鄴卻以武治國,與阮氏一族書呆子爭權,總強過和鎮守一方的江夏王爭利來得容易!”
淳于順聽她評阮氏一族是“書呆子”,不由一笑,對她的推斷卻不得不認同,點了點頭,說道,“看來,本王要留心秦家!”
阮雲歡微微一笑,淡道,“端王殿下,秦家一族已是阮雲歡之敵,殿下可以袖手旁觀!”語氣輕淺,卻帶着冰冷寒意。
淳于順斜睨着她,低聲道,“睿敏郡主,若是秦家一除,餘下的,便是公孫一族與江夏王一族,你說……孰強?孰弱?”
阮雲歡纖眉一挑,卻淺淺笑起,搖頭道,“或者,公孫一族並無意相爭呢?”說着翩然轉身,向殿側而去。
“無意相爭?”淳于順眉尖一挑,望向阮雲歡遠去的背影,脣角笑意漸漸變濃,眸底卻露出濃濃讚賞。
這樣一個女子,不能歸心於他,當真是憾事!
有幸的是,這樣一個女子,可以不以他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