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闌軒。
阮雲歡剛剛收拾妥當,湯氏便帶着大小蕭氏進來,瞧着她笑道,“喲,若不是早知道是我們家雲歡,還道是哪裡來的仙子!”
阮雲歡抿脣,笑道,“舅母一日不打趣雲歡,便覺得不安生!”忙命白芍等人上茶。
湯氏連連擺手,笑道,“今日你是新娘子,這些事不必再管!”
正說着話,但聞門外笑聲傳來,兵部尚書李夫人、御史程夫人等幾位全福夫人在前,程秋茗、席秋月、駱凝殊等一些與阮雲歡交厚的小姐隨後,一同進來,見了阮雲歡便連連道喜,錦闌軒內外,一時間,也是笑聲不斷。
近午時分,聽到小廝來回,湯氏上前握着阮雲歡的手,輕聲道,“雲歡,嫁入皇家,再不如往日的自在,只是若有什麼委屈,你萬萬不能自個兒藏着,知道嗎?”
阮雲歡見她眸底皆是擔心,心中一暖,輕輕點頭道,“舅母放心,旁人讓雲歡委屈,旁人便不能不委屈!”
一句話倒將湯氏說笑,在她額頭輕輕一戳,咬牙道,“你呀,當真令人又愛又恨!”替她整了整裙裾,與衆夫人一同退了開去。
白芍、紅蓮二人上前,扶阮雲歡起身。白芍低聲道,“小姐,一頃兒出了門,奴婢再無法照應,小姐一切小心!”
阮雲歡知道她意有所指,輕輕點頭,但覺掌心裡也微微浸出汗來,心底不由好笑。阮雲歡啊阮雲歡,這兩年來,你步步爲營,精心算計,生死之間也從不曾如此緊張,怎麼此一刻,倒沉不住氣了?微微閉目,心中將所有的安排細思一回,查再無錯漏,心中才稍稍安定。
紅蓮聞言,卻道,“是啊,我們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怎麼這出閣上轎,不是我們服侍?”想着如此盛況,自己只能隨在人羣之中,便有些不滿。
阮雲歡淡淡一笑,說道,“皇家的規矩,豈能與旁處相比?”一手扶着一人起身,青萍、墨蘭二人自後替她擺好裙裾,向門外而來。
阮相府張燈結綵,中門大開,賀客盈門。門口廝僕遠遠見齊王和五殿下策馬而來,忙報了進去,前廳裡,阮一鳴與衆臣忙迎了出來,在府門前恭候。
齊王淳于信一襲腥紅蟒袍,上繡兩條飛舞的黑龍,以金絲間出鱗片,盤繞肩頭,活靈活現,將挺拔身姿襯的越發端凝威嚴。頭上金冠束髮,金冠正中鑲以鴿卵大小的鮮紅寶石,兩側指腹大小的東珠鑲嵌,直至腦後。寶石與珠光相襯,將一張冷峻容顏襯的越發俊朗不凡,令人不敢逼視。
而他身側的五皇子淳于昌,一樣的腥紅蟒袍,肩上黑龍卻以銀絲相間,頭上紫金頂冠,鑲以白玉圍繞的鮮紅寶石,將整個人襯托的溫潤如玉,俊逸無雙。
二人府前下馬,淳于信當先步上石階,向阮一鳴躬身一禮。慌的阮一鳴忙要跪下還禮,卻被他一把扶住,淡道,“相爺是本王長者,不必行此大禮?”
阮一鳴聞言,躬身道,“齊王此言,老臣惶恐!”
“相爺!”五皇子脣角含笑,隨後而來,溫聲道,“今日我和四哥只是相爺的女婿,相爺行禮,我們豈敢擔當?”
阮一鳴道,“臣暨越!”還了一禮,請兩位殿下入廳內飲和合酒,身後兩乘彩轎先後進門,並列於中堂之上。
而另一方,阮雲歡、阮雲樂由丫鬟扶着,已入了後堂。
後堂裡,老夫人一身新衣,早已收拾齊整,由馬氏、祝氏扶着,翹首等待。見二人入廳盈盈拜倒,忍不住心中一酸,幾乎落淚,哽聲道,“好!好!快起來罷!”
將二人喚起,上前一手一個握住,瞧瞧左邊這個,雖說自幼不在身邊兒,可這兩年來,自己卻倚重良多。瞧瞧右邊這個,雖說因秦氏對她不喜,終究是自幼看着長大,也曾承歡膝下,心中也是難捨。
阮雲歡見她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感動,輕聲道,“祖母,往後雲歡不能時時侍奉,還請祖母保重身子,莫令雲歡牽掛!”
老夫人連連點頭,眼淚便不自覺落了下來。
一旁祝氏勸道,“母親,今兒是雲歡、雲樂大喜的日子,母親還請顧着新人!”說着拿帕子替她拭淚。
老夫人忙將淚意忍回,點頭道,“自然!自然!老身只是高興罷了!”又將二人的手握了握,才道,“快些入席罷,莫要誤了吉時!”依風俗,女子出嫁,上轎之前要在孃家用最後一餐,稱別親宴。
阮雲歡、阮雲樂隨着丫鬟進入後堂花廳,那裡已備下一桌宴席,阮雲箏、阮雲舒、阮雲欣和兩日前剛剛趕回的阮雲婉、阮雲瓊幾個小姐妹相陪。
自從寅時起身,姐妹二人均是粒米未進,阮雲歡深知這一日要到洞房之後才能自在,便只是動了動筷子。而阮雲樂此時卻已餓的狠的,早將江嬤嬤的囑咐拋到九霄雲外,提起筷子吃個半飽。
白芍見阮雲歡沒吃什麼,便悄悄過來,低聲道,“小姐,奴婢備了煮熟的雞蛋,若不然小姐用兩個?”
阮雲歡點頭,說道,“一個便好!”
白芍應命,自隨身的小包裹內取出一個雞蛋,替她剝開,以筷子夾成小塊,鹽醬了才端到她面前。
宴罷,丫鬟們服侍漱口淨手,小姐妹們起身,擁着二人進入上暖閣,於厚厚的錦褥中坐下,鄭嬤嬤、江嬤嬤進來,替二人重新整了妝容,大紅錦緞的幛面覆好,才向白芍、豆蒄一干陪嫁的丫鬟道,“宮裡自有隨侍女官,一頃兒出門,姑娘們只隨轎而行便是,千萬莫要行差踏錯,只這一日,萬萬包涵!”
白芍點頭,說道,“嬤嬤放心,斷斷不會出什麼亂子!”
豆蒄卻笑道,“這幾句話嬤嬤每日要囑咐一回,耳朵都要出繭子了!”
江嬤嬤一聽,微微一笑,便不再語。
吉時到,有內務府前來迎親的太監來回,請二位郡主出閣上轎。白芍、豆蒄等人聞言,忙分立兩側,福身拜倒。跟着,四名隨侍女官入內,一左一右扶起兩位新娘子,向外行去。
眼見要到門口,豆蒄裙下一隻腳輕輕一移,踩上阮雲歡輔展的裙裾。阮雲歡只覺裙下一緊,腳步頓時一緩。扶着她的女官見她停步,問道,“郡主,怎麼了?”
阮雲歡垂眸,但覺裙上一鬆,便輕輕搖頭,說道,“沒什麼!多謝姑姑!”
女官低聲道,“一頃兒出了門,直到入洞房,郡主可再不能說話!”
阮雲歡點頭,輕聲道,“知道了,有勞姑姑!”腳步輕移,又再向門口行去。
只這一耽擱,阮雲樂已搶先一步跨出門去。扶着她的女官微微詫異,回望一眼,但見白芍、青萍等人均福身而立,並無一人異議,再垂眸向她身上一望,但見胸前繡的圖案是左龍右鳳,心中便暗呼僥倖,暗道,“兩位嬤嬤竟令兩位郡主立錯了位置,當真是不小心!幸好此時知覺!”也不敢多言,徑直出後堂向中堂而去。
阮雲歡微微擡眸,透過大紅蓋頭下的珍珠流蘇,可以看到阮雲樂身後長長的裙裾,不禁微微冷笑。
要知出門先後,乃是欽定,隨侍女官不比二人的貼身丫鬟,分得出誰是誰來,如今阮雲樂搶這一步,長幼易位,這花轎怕是要上錯了!
此計說來簡單,卻極爲行險。阮雲歡只因有上一世的經歷,知道皇家迎親,自有女官隨侍上轎,陪嫁的丫鬟只能隨後跟隨。而阮雲樂處處與自己爭先,若是聽到瓊丹轉述的那一番話,不甘之下,定會想出些法子搶先出門,自己也就順水推舟,姐妹易位。
只是,前一步也倒罷了,她對皇家禮儀知之甚詳,不會有什麼錯漏,後一步,卻全憑她對阮雲樂的瞭解。阮雲樂性子莽撞,卻並不是一味的草包,若非在她爭競的興頭上,只要給她時間細細一思,此事怕是難成,所以,那些閒話瓊丹早不傳晚不傳,只在上轎前傳了過去,令她無瑕深思。
姐妹二人出門,豆蒄起身便要跟上,白芍上前一步喚道,“豆蒄妹妹!”
豆蒄一愕回頭,問道,“何事?”這個白芍,一向恃着在大小姐跟前兒得寵,一向不與她們來往,此時喚住不知爲何?
白芍淺笑,自懷中摸出一個小小荷包塞到她手裡,說道,“往日我們姐妹少了走動,不想今日同時陪小姐出嫁,也算是一場緣分,日後宮內宮外,再難相見,這些東西,便給妹妹們留個念想!”
豆蒄但覺荷包沉重,輕輕一捏,裡邊是圓圓的小粒,竟似是年節下大丫鬟纔有的金豆子,不禁大喜,含笑道,“白芍姐姐說哪裡話,只是往日你們園外,我們園內,極少相見罷了,妹妹也有心親近姐姐呢!”說着將荷包揣起,訕訕道,“只是今日匆忙,妹妹不曾備下禮物!”
白芍忙道,“不礙得!日後五殿下封了王,我們自然還有相見之日,到時妹妹請我們喝杯清茶便是!”
豆蒄忙道,“這個自然!”
兩方陪嫁丫鬟,阮雲歡一方以白芍爲首,阮雲樂一方以豆蒄爲首,她二人堵在門口說話,其餘丫鬟便盡數截在門內。此時另一些丫鬟二人所言,想到陪嫁入皇家雖然風光,終究是另一番天地,多個照應,總比沒有強,便也連連點頭,紛紛攀談,直到前邊唱贊之人吩咐啓轎,才忙趕了出來。
中堂上,另十二名隨侍女官見兩位新人先後出來,各自上前,將二人扶入轎中坐好,轎簾打下,分兩側恭立。中堂外,十六名太監行入,八人一頂,擡起兩乘轎子,向府外而來。
豆蒄、白芍等人趕出中堂,但見兩乘轎子並行,已向府門而去,不由頓足,說道,“啊喲,小姐上了哪一乘轎子?”
白芍微微抿脣,笑道,“傻妹妹,兩位小姐身上的衣裳配飾不同,宮裡的姑姑豈有弄錯的?你只瞧着齊王身後的轎子跟去便是!”
豆蒄恍然,笑道,“還是姐姐聰明!”再不敢耽擱,隨着衆隨侍女官向府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