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歡大急,喝道,“陸姐姐!你要五哥與你一起死嗎?”
陸輕漾身子一震,目光卻仍癡癡的凝視着公孫寧,捨不得有片刻稍離,輕聲道,“五……五郎,答應……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俊逸面容,露出一抹無奈淺笑。她對他,似乎從不曾要求過什麼,此一刻,他竟然覺得,她是完全屬於他的。
“幫我……照顧我的……妹妹……”陸輕漾低語,聲音越來越小,輕聲道,“輕凝……幫我……照顧她……”
“不!”公孫寧低吼,連連搖頭,說道,“輕漾,別走!”帶着乞求,帶着心痛,連聲道,“輕漾,你別走!不要再拋下我!”她要走了,她要離開,卻將他塞給旁的女子!
“五郎……”陸輕漾搖頭,撐着最後一絲氣力,輕聲道,“答應我……求你答應我……那是……那是輕漾唯一的妹妹……不要讓她……不要讓她受苦……照顧……照顧她一世……”淳于弘傑謀反,必會牽連陸家,能救妹妹的,也只有功勳卓著,世代公卿的靖安侯府!
陸輕漾的妹妹!
阮雲歡回頭,望向那容顏慘淡的女子。眼前,似乎現出四年前,陸輕漾出嫁時,那個抱着她大哭不止的女娃,心頭,泛上濃濃的酸楚。陸輕漾,是以怎樣的一顆心愛着公孫寧,竟然要親手將他推給自己的妹妹,只爲了,讓他活下去!
而此刻,她心中也似已明白。
公孫寧武功卓絕,不亞於兄弟中任何一人。可是上一世,他分明可以不死,卻以那種慘烈的方式收場。如今想來,當時,陸輕漾必然已不在人世,三王之亂,只是給他一個名正言順離開的理由罷了!
公孫寧臉色慘白,凝視着懷中人兒漸漸黯淡的眸光,在她聲聲懇求中,終於輕輕點頭,哽聲道,“好,我答應你!”手臂收緊,將懷中的女子嵌入懷中,鐵骨男兒,終於落淚,大聲道,“輕漾,我答應你!我公孫寧會活下去,有我一日,不會讓輕凝吃苦!”她要救的,不止是她的妹妹啊,更重要的,她是要他活下去!
“五……郎……”笑意掠過陸輕漾脣角,還不曾成形,便已凝結,定格成一個永恆!
“輕漾!”公孫寧低喚,望着她慢慢闔上的雙眸,強抑心頭酸楚,抱着她慢慢起身。仰首間,但見奴市的另一方,一彪人馬正衝殺而至。當先一個清瘦少年,黑衣黑衫,手使長槍,擋者披靡。
公孫寧深吸一口氣,揚聲道,“十一,誅殺淳于弘傑,不必手下留情!”
阮雲歡眼見陸輕漾身亡,早已心神俱傷,只是身系公孫寧安危,只能咬牙強撐,此時見公孫寧振作,甄十一殺到,不由大喜過望,向一品居樓上一指,喝道,“十一,淳于弘傑在樓上!”劈手奪過一柄鋼刀,反身向一品居奔去。
樓上淳于弘傑但見陳留兵馬雖少,但卻個個勇猛,不由大吃一驚,低呼一聲,轉身便逃。
阮雲歡、甄十一等人哪裡肯放,自窗口追入,自門口追出,越過長街,自後疾趕。
淳于弘傑拔步飛奔,片刻不停向皇宮明德門奔去。一邊拔步飛奔,一邊揚聲大喊,“開門!快開門!”而緊閉的宮門,沒有一絲的動靜。
淳于弘傑暗暗心驚,咬牙喝道,“快開門,本王是平陽王,快快開門!”
話音剛落,但聞明德門上方,五鳳樓的大鐘突然敲響,“當……當……當……”一連九聲長鳴,遠遠的送了出去。
一時間,不管是奔逃的人,還是追殺的人,盡數停住,仰頭向五鳳樓上望來。
鐘聲九響,一代帝王殞落!
大鄴皇帝,淳于弘仁,駕崩!
一時間,滿城皆寂,廝殺中的兵馬,離亂中的百姓,皆不由自主,嚮明德門外集來,仰首望着高高的五鳳樓。
鐘聲,悠悠隱去,五鳳樓上,一條俊挺身影,身穿紫色蟒袍,慢慢自垛口後現出身來,烏眸向下慢慢望去,淡淡道,“平陽王淳于弘傑舉兵謀反,給朕拿下!”
一聲令下,但見明德門驟然大開,一隊兵馬殺出,頓時將淳于弘傑圍在當中。
“淳于信!”淳于弘傑失聲驚呼,咬牙道,“淳于信,你……你剛纔說什麼?”五鳳樓上的人,竟然是兩日前就已被騙出城的齊王淳于信!而此刻,他竟然就出現在皇宮裡,還口稱……朕!
他說“朕”!他居然自稱“朕”!
淳于信微微一默,慢慢自袖中取出一卷聖旨,淡淡道,“先帝駕崩,朕奉先帝遺詔繼位!”說到“先帝駕崩”四字,烏眸中終於露出一抹悲切,側過頭,望着西方漸沉的夕陽。
一代英主的殞落,就如這夕陽一樣,燦爛,輝煌,卻也……美到奪目!
“不!本王不信!”淳于弘信大吼,向上一指,喝道,“淳于信,你敢徼詔謀奪天下!”
“是真的!”另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另一條俊挺的身影慢慢現出,立在淳于信身後,說道,“本王做證!父皇早已擬好聖旨,方纔彌留之際,交到本王手裡!”
在他身後,定國公湯老將軍,靖安侯公孫明遠,禁軍統領公孫克,忠勇將軍公孫乾均慢慢隨上,分立二人身後。再接着,公孫克、公孫乾之間,一人慢慢擠了進來,立在淳于順身側,脣含慵懶笑意,神色倦倦,竟然是一年多沒有消息的邵二公子邵毅豐。
就在衆人驚怔間,但見大開的明德門內,六皇子淳于堅一襲朝服,大步而出,身後隨着的,是大鄴朝半數的朝臣。
“端王!”淳于弘傑瞳孔一縮,向他戳指罵道,“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此一刻,縱然再蠢,也已明白,不但自己上了端王淳于順的大當,齊王淳于信,也是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只等這一刻!
淳于順向他一望,並不多言,只是慢慢轉身,對着淳于信掀袍跪倒,說道,“臣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
他這一跪,城上定國公、公孫明遠、公孫兄弟等人,城下淳于堅率一衆朝臣,以及公孫寧、甄十一等人也跟着跪下,大聲道,“臣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
在公孫寧、甄十一身後,追隨而來的陳留數千兵馬也隨卻跪倒,轟然喝道,“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
皇室爭鬥,百姓自然知之不詳,但此刻見五鳳樓上,立着的是威名遠播,功勳卓著的齊王殿下,又哪裡有半分懷疑,均不禁跟着跪倒,紛紛說道,“草民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
“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
“……”
一波一波的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片刻間,下方立着的,唯有隨平陽王淳于弘傑一同謀反的將士,和寧王轄下的兵馬。
淳于弘傑眼見大勢已去,雙拳緊握,咬牙道,“淳于信,本王不服!”
淳于信垂眸,向他淡淡而望,說道,“淳于弘傑素來橫行不法,欺壓良善,身受皇恩,不思報效,如今竟敢勾結朝臣,舉兵謀反,殺!”
一個“殺”字出口,還不等淳于弘傑出聲,身側禁軍已刀槍齊出,一瞬間將他剁爲肉泥。
立而不跪的叛軍見狀,齊齊驚的心驚肉跳,身體顫顫,想要拔步逃走,卻偏偏動彈不了分毫。
淳于信烏眸冷冷,一瞬不眨,淡淡道,“平陽王犯上作亂,其罪當誅!只是朕新登帝位,大赦天下,從犯只要即刻歸降,饒爾等不死!”
帶有金屬回聲的聲音,已沒有了平日的清潤,卻是身爲帝王的威嚴冷冽。
場中衆人震懾,兩方叛將都是面面相覷,眼望着瞬間變成一堆肉泥的淳于弘傑,平陽王部下羣龍無首,最先支撐不住,但聞“噹啷!噹啷……”聲響,手中兵器紛紛落地,衆兵將慢慢跪倒,說道,“罪臣叩見新皇,萬歲萬歲歲!”最先是稀稀落落的聲音,隨後越來越密集,呼啦啦,又跪倒一片。
一時間,諾大廣場上,只餘寧王部下倉皇而立,望着身周跪拜的羣臣百姓,不知道何去何從。
靜默之中,但見上立的君王烏眸一沉,說道,“寧王謀逆,尚未歸案,即刻封城大搜,若有反抗,當場誅殺!”
“是!皇上!”身後公孫兄弟齊齊領旨。
這是先殺皇叔,再誅皇兄啊!
而下方六皇子將手一揮,衆禁軍已向寧王所部行去。寧王下屬終於臉色大變,互視幾眼,便有人將兵刃一拋,俯身跪倒,大聲道,“罪臣叩見新皇,萬歲萬萬歲!”一人領頭,旁人再難堅持,也跟着拋下兵刃,伏跪於地。
一場叛亂,日出開始,日落結束,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阮雲歡仰首而視,夕陽最後的一抹餘輝,落在城樓那條俊挺的人影之上,鍍上一層金色光輝。一時間,竟分不清他是人?是神?還是謫仙降世?
淳于信目光由遠向近移回,落在城下女子身上,微挑脣角,揚聲道,“朕新登大寶,即日立睿敏郡主阮雲歡爲後,與朕同一日舉行大禮,欽此!”
金口御言,當衆宣旨。
在大鄴官室之間,齊王妃素有狠毒之名,而在民間,阮雲歡江州賑災,濟寧救難,邊關應急,均有遺惠。衆百姓一聽“睿敏郡主”四字,立時歡呼聲起,大聲道,“參見皇后,千歲千千歲!”
公孫明遠、公孫寧等人更是面露笑容,一同俯身磕頭,說道,“參見皇后,千歲千千歲!”
淳于信俯首,向城下人兒凝視,慢慢伸手,探手向她伸來,喚道,“雲歡,皇后!”
城上城下,一時間一片寂靜,無數道目光,皆是凝在城上城下,兩個遙遙相對的人身上。
阮雲歡微微抿脣,淺淺笑起,踏過淳于弘傑濺灑的鮮血,穿過明德門,踏入皇宮。
城下衆人盡皆摒息,仰首向五鳳樓上望去。但見那新立的君王慢慢轉身,隔了片刻,女子的身影在五鳳樓上現出,向着淳于信盈盈行下禮去,說道,“臣妾多謝皇上,萬歲萬萬歲!”
“平身!”淳于信伸手扶她起身,與她攜手而立。
風吹起,帶起二人的衣袂,宛如一對臨世的仙人,令人平添景仰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