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用了早膳,孩子們玩成了一堆,狄禹祥與蕭玉珠陪着蕭元通說了一會話,不多時,蕭知遠叫了妹夫去了書房,就剩暮小小和蕭玉珠陪在了蕭父身邊。
蕭元通跟蕭玉珠問着孩子吃飯多不多,她在家可有缺什麼之類的話,說了幾句,得了女兒應的好,就又呵呵笑了起來。
之後他看着精神不振了起來,眼皮直眨,就在這時,蕭元通喊了暮小小一句,“兒媳婦……”
“誒,爹……”暮小小笑着過來,給公爹餵了一口參茶。
“兒媳婦,”蕭元通笑眯眯地朝她笑了一下,頓了一下才接着道,“以後,珠珠就要讓你多費心了,啊?”
“誒。”知道他是在向她託付人了,暮小小眼睛微紅,嘴裡笑着道。
“珠珠啊……”蕭元通又叫了女兒一聲。
“在呢。”蕭玉珠咬着嘴角笑,她用了力,才止了眼眶裡的淚。
“以後要聽哥哥嫂子的話,他們有什麼不便的,也要幫着爹孃看着一點……”蕭元通眼皮直眨,手伸向女兒,等到摸到她溫熱的小手了,這才閉上了眼睛,打着哈欠直道,“你們要當一輩子的親人,要一輩子都是……”
說着,起得太早已精力不齊的老人衝着兒媳女兒又笑了笑,在模糊不堪的視線裡睡了過去。
下人這時拿了薄被過來,暮小小熟練地替公爹蓋好,回頭朝那低頭不語的小姑子看了一眼,沒有出聲打擾她,讓她先收拾好情緒。
一會,蕭玉珠擡起頭來,眼裡一片紅血,但不見眼淚。
暮小小見小姑衝她笑,她心中頓生愛憐,“好了,不哭了啊。”
“嗯。”蕭玉珠衝她笑。
暮小小看着小估這時肖似公爹的傻笑,覺得命運其實皆有跡可尋,那會心疼別人的人,總會讓人心疼。
蕭家的這一家子,看似個個都不同,但他們之間有一樣是相同的,那就是寧爲難自己,也不爲難自己的親人。
那珍愛家人的心,何其可貴。
一個家也就因此才凝神得起來。
**
知道父親吃着皇后給調的藥,身子不會太受罪,可看着眼前衰老的父親,蕭玉珠心裡也沒好受一點。
她實則沒有當然那般堅強了,被狄禹祥捧在手心這麼多年,堅不可催的內心隨着時間也變得軟弱了幾分,有人愛護,不必衝鋒陷陣了就是這樣,人就會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直到回到了狄府,蕭玉珠也總覺得心口被擰住了似地疼,可他們現在也沒什麼時間了,剛到家,換了身新裳,她要就隨狄禹祥去拜訪陳相。
陳相府回來後,夫妻倆人又在馬車上商量出了明日要去拜訪的人,需要他們夫妻親自拜訪的官員有十來名,這是他們這幾日要完成的事情。
再呆一段時日後,他們就要離開京城了。
等蕭玉珠隨着狄禹祥把需拜訪的門府拜訪完後,暮小小就過來叫小姑子了,要帶她和長福進宮去。
去宮門的路上,暮小小看着矮了他二哥三哥半個頭的長福,看着蕭玉珠道,“我帶着他這段時日,見也不見挑食過,怎麼就長不高呢?”
長福聽了吐舌頭,“舅母,您可快別說了,這是長福一提心中就會犯胸悶的事。”
見他還嘻笑,蕭玉珠不禁笑了起來,摸着小兒的腦袋朝嫂嫂道,“是不挑食,什麼都吃。”
就是長不胖,長得不如兄長們好。
“不過只是比他二哥三哥差點,但和別人家的比起來,還是一樣的,是不是,長福?”蕭玉珠看向小兒。
“是的,娘,我找人比過的,別人家與我同歲的孩子,跟我長得都差不多高呢,我跟舅母說過的,可舅母不信。”長福看向他舅母,撒嬌道,“您就別說我矮了,多說幾次,可真成矮個兒可咋辦喔。”
暮小小笑了起來,也就知道了爲何長福要比同齡的小孩生得瘦小些,但他卻不是真在意的原因了。
敢情,他有一個好會安慰他的孃親。
“念康說抱他的姑姑身上香香,讓你改天帶他到你家住幾天……”暮小小說到這朝小姑道,“改明兒我就讓他祖父過來住幾天,你看可好?”
知道這是嫂子想讓她與父親多相處幾天,蕭玉珠感激地朝嫂嫂笑了笑,“好。”
“那我去接外祖。”長福請纓。
“好,對了,長福啊,”暮小小正了正臉色,跟外甥正容道,“可給念康報好仇了。”
長福臉紅了一下,輕頷了下首。
“報 了,”對這事知之甚祥的蕭玉珠見小兒子的臉紅,輕聲低笑了起來,朝嫂子道,“他二哥用了計,讓人把人引到荷花池裡掉水了,他三哥會水,去救了人家,人家陳 相那小兒現在對他三哥是言聽計從,昨天還跟陳相鬧着要來府裡與他三哥玩,爲了拉攏他,還給長福帶了一籃子的葡萄桃子來。”
“所以長福不好意思了?”暮小小大笑了起來,這事其實她早就知道,就是故意問問長福。
“心虛呢,正想要去跟他那陳小哥去告罪……”蕭玉珠笑嘆了口氣,“這事我就不幫他出主意了,他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擔,哪天要上陳相府了,我就讓他自己去。”
長福臉紅紅,撓着胸前掛着的玉圈不說話。
“別撓破了,這可是你娘娘賞你的。”暮小小取笑他,與他說,“放心好了,就是看在娘娘的面上,你去告罪,陳相也不會趕你出來。”
“舅母,”長福是真不好意思了,朝舅母討饒道,“我還沒想好呢。”
這丟父母兄長臉的事,長福覺得他還得多想幾天,纔有勇氣去陳相府說明事情真相。
“那慢慢想。”暮小小樂了,覺得妹夫妹妹教出來的這幾個孩子都太有意思了,雖與他們暮山上教小孩的態度不同,但教出來的孩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好。
就 是長生長息,一眼看過去有點木頭木腦不愛說話,其實兄弟四人中,最懂得用計的是長生,做什麼他都只要開個頭,別人就會按着他的算計走,他只要隔岸觀火就 成,而最會盤算厲害關係的是長息,哪些人能得罪一點哪些地方完全不能去碰,他都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而長福就愛當跟班,看着像沒主意的,但冷不丁一個主意 出來,都能切中要害,還不需自己動手,長南倒是腦子手腳都不錯,但看起來就像個聰明人,老讓人事先就防了他去,就是現在,京城裡的這些個人,都不太愛把長 南當小孩看了。
看舅母笑得樂不可吱,長福更不好意思起來,朝母親露出討好的笑,“娘,我再想兩天啊。”
“嗯。”蕭玉珠微笑點頭。
她從小教他們要勇於承擔自己所做之事的責任,好的要學會享受,壞的要學會負責,關於這點,她對他們全都充滿着耐心,知道這種品質的培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每個人都有逃避責任的天性,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們的身後,讓他們明白承擔責任並不那麼可怕,久而久之,等他們大了,他們就有能力去應對他們人生裡接下來的事情,而她無需太爲他們擔心。
“他 和長南剛回來啊,那個叫一個乖,”去宮裡還有點路,暮小小跟小姑說起了長福剛回來的事,“長南常跟九皇子玩,有次帶了他進宮,正好遇上我姐姐,我二姐說你 就是那個還欠我對我好的那個小孩,他就乖乖地跟我二姐聊天大半天的話,到了晚上纔回來,回頭問他跟我二姐說什麼,他說給皇后娘娘說了他在秦北的家是長什麼 樣的,還有他是如何堆雪人的。”
說到這,暮小小去捏長福的鼻子,笑話他道,“你怎麼那麼多話呢?我聽你畫眉姑姑說,一下午鳳儀殿就聽你在那咋呼了。”
長福摸着被捏疼的鼻子“哦”了一聲,朝那笑意吟吟看着他的母親解釋道,“不是這樣的,只是娘娘不愛說話,我看她有點願意聽我說話的樣子,我就多說了些。”
說罷,他朝舅母也解釋道,“是這樣的,舅母,一個人不願意多說的話,那另一個人可以多講點,只要她不是很煩,願意聽,是不是?”
“是,是……”暮小小忍不住去抱他,笑着他道,“那你也給我講一個。”
“好啊。”長福不厚此薄彼,坐在舅母的身邊他起身,扶了扶舅母身後的軟墊,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就開講起來了,“舅母,我跟你說一個兵營中的事,這事還跟舅舅有關呢……”
暮小小一聽,頓時就真感興趣了,低頭看着長福,眼帶催促。
長 福還真講了起來,這是他聽大哥跟他說的舅舅訓兵的事,經由他的口,蕭知遠那訓兵訓外甥的樣子就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了他們眼前一樣,“……這時,只聽舅舅鼻子 冷哼一聲,那小兵啊腿就抖了,我大哥正要溜,說時遲那些快,舅舅的棍子就打死哥哥背上了,舅母你是知道我大兄身手的,賊快,可再快,也快不過舅父的手了, 他一個揮棍就打向了我大兄的腿,讓我大兄跌到地上趴了個狗吃屎,這時,大撿伯伯出手,把我大兄從地上撿起,扔到了舅舅面前,舅舅踩了我大兄一腳,我大兄 啊,嘖,一下就沒骨氣了,跟舅舅認了輸,還保證不回來跟您告狀。”
暮小小聽了瞪大了眼,回頭就朝蕭玉珠道,“這當大哥的不告狀,所以這小的就代他大哥告到我面前來了嗎?”
說罷,她實在忍不住了,抱着小長福的頭哈哈大笑了起來,“行,舅母知道了,回頭就回去教訓你舅父,代你大哥出氣!”
長福咬着嘴笑,朝舅母的懷裡朝母親擠眉弄眼,那小樣兒,別提有多靈性了。
蕭玉珠不禁啞笑,相比長南長生長息在一起還有點小爭執,但一直受三個哥哥共同愛護,禮讓的長福對哥哥們的心比對誰都純粹。
之前因長生長息沒和他一起過來,在京的這段時日,長福每得的一樣好東西,都要給二哥三哥各自留出一份來,即便他吃過的好糕點,也是裝在了他給二哥三哥的盒子裡,哪怕因時日太久油紙包裡的糕點不能吃了,可也把長生長息感動得,這幾天非要跟小弟弟睡一牀不可。 ⊙ тт kān⊙ ℃o
但願他們,能一輩子都這樣的好。
**
以往的寵妃們死的死,關冷宮的關冷宮,也沒幾人來鳳儀宮哭喪了,畫眉覺得這兩年日子冷清了不少。
不過有帝后在,她日子也不會乏味到哪裡去,所以對以往的熱鬧,畫眉也沒什麼懷念。
她在宮門前等小小姐和狄家夫人和長福公子的時候,畫眉心想,也不知到了九皇子那個時候,這些公子還會不會這樣到宮裡來陪九皇子……
她家娘娘的心裡,如若在這世上真有什麼放不下的人,也就只有九皇子了。
她雖是喜好冷清的人,但九皇子不是,她一直都希望九皇子能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不必推心置腹,但就是他想說的時候,能有個人聽。
現在珍王的小世子算是一個,狄家的大公子算是一個,這狄家的小公子,卻是與娘娘合得來,與九皇子倒是交情泛泛,也不知兩個人能成爲知己,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去了。
畫眉想着這些瑣事,不一會就等到了她家小小姐和狄夫人的到來。
暮小小一見到畫眉,就過來攙她的手,問她話,“可是等得久了?”
“沒有。”畫眉淺笑搖頭,朝那叫她畫眉姑姑的長福也叫了一聲,“長福公子。”
說着也給狄夫人福了一禮。
“珠珠,過來……”暮小小拉了一臉微笑的小姑到了身邊,與緊緊牽着母親手的長福道,“你可要看好你娘了,宮裡你熟,可莫讓你娘走丟了。”
“嗯。”長福還重重應了聲,想必當真得不行。
蕭玉珠低頭看着小兒,見他平時的歡快笑顏莊重了些,也知他其實不是那麼真不諳世事,事情輕重,他那玲瓏心是分得清楚的。
這次見到暮皇后,蕭玉珠看着她跟兩年多前見到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差別,只是那天皇后穿的素色的衣裳,樣子過於清肅,像九天仙女而不是像一個人間的皇后,今天見的皇后穿了一件素面的紅袍,紅袍上雖什麼都沒有,但因顏色,九天仙女也多了幾分豔麗了出來。
“姐姐……”等小姑子長福也見過禮後,暮小小就上去拉暮皇后的手,朝她笑道,“趕緊讓人上茶,今日我小姑子可給咱們帶了不少點心來。”
畫眉這時叫宮人把狄夫人帶來的兩個食盒都提了進來。
“給我帶的?”暮皇后看向了那對母子。
“是。”蕭玉珠垂着,朝她福了一禮。
“有許多,您每樣嘗一口,”長福過去擡頭與她講,“好吃的留下來,留着給您當零嘴,下茶吃。”
“嗯,”暮皇后摸了摸他的臉,點頭道,“多謝你。”
“我也吃過您給的。”長福扶了她的另一手,與她往小後花園走去,隨後回頭看着母親,示意她跟上。
蕭玉珠朝殷殷向她看來的兒子輕頷了首,示意他別擔心——進了宮之後,由兒子緊握着她的手,她就知道了他想保護她的心。
等到了後花園,暮皇后給他們賜了座,她先問了暮小小話,“念康呢?”
“今天他父親得空,我讓他留在家裡和他父親一道陪他祖父。”暮小小回道。
“老人家身子這幾天如何?”
“尚好,每天能進兩碗粥,參茶也是喝得進口。”
“嗯,別勉強,由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知道了。”
“你呢?”暮皇后看向了蕭玉珠,“你是想讓你父親活得長一點,還是由着時辰來就行?”
“由着時辰來罷。”蕭玉珠回了話。
“這樣他也少受些罪。”畫眉把一碟點心放下了桌,暮皇后嚐了一口,還覺得熱乎,便道,“半夜起來做的?”
“是。”
“有心了。”暮皇后把一口放下了口中,嚥下之後接過了長福遞過來的茶,看着長福,她臉色就又溫和了一些,她喝了一口茶,朝臉上有點掩飾不住緊張的長福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母親。”
長福聽她指出,耳朵尖都紅了,他猶豫了一下,搖頭道,“也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怕您傷害我娘,您心地好,對我好也會對我娘好,我是怕皇帝陛下,陛下……”
“你怕他突然來了,嚇唬你們是不是?”見他說不出口,暮皇后就代他說了。
說完,她朝不解的小妹說道,“前面有次他陪我說話的時候,被皇帝看見了,皇帝多說了幾句。”
“多說了幾句?”還是多發了幾句的瘋?暮小小挑眉看着暮皇后。
暮皇后也就沒再多說了,皇帝時不時發瘋,已是這宮中爲數不多的熱鬧事了,她管不住,也沒想再管了。
他發瘋她是管不住,不過,在什麼人面前發瘋她還是管得住的。
“沒事,今天他跟你父親在樞密院那頭說事,不到晚上就不會過來……”暮皇后朝長福道。
長福頓時就舒了口氣。
他是有點怕皇帝陛下的,他好像就見不得皇后和他說笑,奇怪至極。
這事他問過他爹,他爹說這是皇帝中意皇后的表現,不喜歡她看見別人笑,只對他笑,可他爹這樣護娘子的人,只會天天想看到他孃親的笑,她不笑他纔不高興,所以長福不是很理解像皇帝陛下這樣的人,覺得他差他爹太遠。
可他是皇上,這宮裡和天下的主人,長福覺得他跟他哥哥們都打不過這個人,那麼,就只能躲着他了。
這也是他隨母親來皇宮有些擔憂的原因,他倒不怕皇帝陛下發脾氣,就是怕他娘受委屈。
他娘在家裡,可是連父親都要對她百依百順的人。
“姐夫這人……”暮小小一聽暮皇后的口氣,就知她那皇帝姐夫在長福面前做過什麼,不由炸舌。
這人年紀比以前大了,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行事比以前還幼稚?不是被紫王刺激得還沒回過神來罷?
“嗯。”暮皇后淡笑了一下,“由他。”
“長福還有兩個哥哥?”她朝蕭玉珠問了起來。
“是,二哥是長生,三哥是長息。”
“長生長息,長福,與大兄的長南字同音不同?”
“是。”
“名字喻意不錯。”
“還有一個妹妹,叫長怡。”蕭玉珠眉眼帶了些笑,與暮皇后道。
“長得像誰?”
“我看着,有點像妹夫……”暮小小猶豫了一下,問蕭玉珠。
“是有些像,”蕭玉珠點頭,“不過她爹說,嘴脣隨了我。”
暮小小噗嗤一笑,道,“總有得像你的地方纔行,你生的,我看不像妹夫也得硬找出一處像的來。”
說着看向長福,與五分肖似母親的長福道,“你以後可莫要比妹妹長得還要精巧纔好。”
“不會的,妹妹極美!”長福很嚴肅地搖了頭,爲妹妹辯護,“她的嘴確是很像母親,不是父親硬掰來的,我跟哥哥們看她的眼睛都像母親的呢,水汪汪的可好看了,眼珠黑黑的,比我的漂亮百倍,我的纔沒母親的好看,娘娘,你看看,是不?”
被拖入辨別的暮皇后看了看,道,“眼睛不像。”
“您看……”長福得到支持,得意地朝舅母道。
“好,你說的算。”暮小小這時靠近小姑子,低笑着她耳邊輕語,“他們以後還捨得長怡嫁出去嗎?”
蕭玉珠聞言失笑。
舅母的低語長福也是聽到了,聽完了就在想,是不是捨得嫁出去啊?把像娘一樣的小妹妹嫁到別家去,怎麼算都不是頂好的事。
這邊暮小小又跟暮皇后道,“二姐,說來長怡確是極美,如若大一點,我都想把她說給九皇子。”
“是小了些,九皇子過兩年就要定人家了,這兩年正在選……”暮皇后擡眼瞥了妹妹一眼,朝妹妹道,“你是想許給念康罷?”
“我確是想,親上加親嘛,”暮小小也沒掩飾她曾想過的事,“但蕭郎說孩子還太小,我們家都是要挑喜歡的人娶,妹妹家的要挑喜歡的人嫁,看這對錶兄妹的以後罷。”
“嗯。”暮皇后淡道,“孩子的事,孩子長大後他們會知道怎麼辦的。”
“是。”暮小小應了聲,說到這,又朝暮皇后道,“二姐,你長大的時候,就是剛剛長大那會,你是怎麼想的?”
暮皇后沉吟了一會,在吃了一顆松子糖後,朝面前的兩人道,“我剛剛長大那會,想做之事跟現在的斐兒差不多。”
她知道妹妹帶蕭玉珠來,是聽她說話的,想着南海的那人要經過別人知道她的事,暮皇后在說完一句後又沉默了許久……
紫王的事,是她沒料對的。
少年情熱,總以爲一時就會天長地久,她是不覺得這世上有這種感情的,人都是追逐新鮮的感官動物,心頭愛在身邊的人尚且能左擁右抱,何況是位高權重不缺女人的男人,放縱起**起來更像是天經地義。
所以,紫王獨身一生,年入四旬,身邊連貼身伺候之人都不是婢女,與以前紫王無正妻,但侍妾成羣的傳聞不符,皇帝因紫王耍的這一招怒不可竭,但暮皇后卻還是爲她料錯紫王的這舉對這個人有了點興趣起來。
也因爲這點興趣,暮皇后不是很想讓紫王再在她身是浪費感情下去,她給不了他想要的。
“去了南海,見到他了,”暮皇后終還是沒想用自己利用那個曾經跟她說話都臉紅的少年,與蕭玉珠淡道,“告訴他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我這輩子是離不開京裡了,就是皇帝死了,我也只會回暮山終老,不會與他在一起。”
蕭玉珠只瞥了一眼皇后,就不敢再看她那張素淨得沒有絲毫感情存在的臉,低下頭應了一聲。
**
這晚文樂帝回來,宮燈下,暮皇后陪着他用遲來的晚膳。
文樂帝給暮皇后挾菜,與她聊今天與狄禹祥說的事,“十月狄卿就可下南海了,到了南海正好十二月,還能趕上過年。”
“正好。”
“今天狄夫人進宮來了?”
“嗯。”
“她怎麼樣?”
“跟過去一樣,沉得住氣。”
“你們說什麼了?”
暮皇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文樂帝不禁心中一沉。
暮皇后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擡眼與文樂帝淡道,“讓她代我爲紫王傳了句話。”
她太坦蕩,文樂帝反而無話可說。
“讓她告訴紫王,我與他沒可能。”暮皇后重挾起了筷,給文樂帝夾了一筷他喜歡吃的魚片。
“你不是覺得他好。”文樂帝吃完魚片,語氣有些澀澀地說。
“他是不錯,替你守住了南海,這麼多年了,一人獨力撐了那麼一大塊海面,沒問你要過銀也沒問你要過糧,就是跟你和私怨,也沒想過要反,而且他能喜愛一個女子,能爲一人守半生,這樣的人,怎麼樣也擔當得起一個好字了。”暮皇后繼續給他挾菜,嘴裡淡然道。
“那我也是不錯的,我的年號你還有你的字,他給不了你的,就是先皇祖宗都給不了你的,我都給你了。”權利,地位,他都給她了,他連樞密院都給了她,讓她不比他這個當皇帝的權利少,他只是沒有放她出去,年輕時候犯過糊塗而已。
“我知道。”暮皇后漫應了一聲。
就是因爲知道,他暗中給她的保護也算還好,這麼多年來,困在這宮中雖讓她感到窒息,但也因着有些事做,她也還算過得去,也就真沒想過離開。
他其實沒必要那麼好,這可能對他們都要好一些。
自然,暮皇后不可能與他說這些話,嘴裡囑了他一聲,“吃快點,菜都涼了。”
文樂帝還是因爲她說了紫王的好有些食不下咽,他從不是兒女情長的人,當初也心狠地想過要與她不死不休,誓死都不低頭,可這一切的執拗抵不過她一個帶着暖意的眼神,她身邊的半邊牀榻。
他想與她朝夕相對,從少年時候想娶她的那天起,他就是這麼想的。
他愛她並不比紫王愛她的少。
“吃罷。”暮皇后見他不動,只得又催促了一句。
“你……”文樂帝擡眼蠕了蠕嘴皮,問她,“你覺得他比我好?”
“這不好比,”暮皇后夾了一口菜放入他口中,面色沉靜,“他是王爺,你是皇帝,他王爺做的好,當然是好,你皇帝做的好,那是你的功,你們各司其職,都做得不錯,不過要論起功績,你的當然要大些。”
“那是,朕是皇上,他纔是個小王爺。”文樂帝有些高興了起來。
“嗯。”
“皇后……”
“嗯?”
“朕以後還會對你更好的。”文樂帝語氣認真。
“好。”暮皇后嘴角微翹。
見她笑了,文樂帝眼睛一亮,也不再追問不休,提筷用起了飯。
常公公站在一角,看着又被皇后一個神情就哄好了的萬歲爺,在心裡又大大地嘆了口氣。
那什麼紫王,哪比得起他們萬歲爺對皇后的好,他不過是多送幾件東西,多說幾件好聽話罷了,他們萬歲爺,就是最惱皇后的那段,也是把皇后護了個滴水漏。
怎麼這世道,盡是些油嘴滑舌的討巧些呢?常公公在心裡嘀咕道。
**
蕭玉珠回去後,狄禹祥與她一商量,覺得前去南海之事,他們夫妻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紫王的性情是怎麼樣的,他們現在只是聽說,到底怎麼應對,要見過人才能知道怎麼辦。
隔天,蕭知遠送了老父與小兒過來狄府。
老父入了府,蕭玉珠才知父親的身體到底差到了什麼地步,一整天下來,父親大部份的時辰都在昏睡,有時候與她說着話,半句話還含在嘴裡,他就已睡了過去。
母親也一直跟在父親的身上,父親爲她用一塊打得光滑的小烏木做了一塊小牌子,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了一起,揣在了懷裡。
蕭玉珠聽兄長說過,父母合在一塊的大牌位,父親已經刻好了,就擺在了他屋中的中間,母親的牌位邊放着。
後事,父親也是與兄長說好了,他死後,要兄長替他送到淮安去,把他放在母親的身邊一道請棺,把母親請起來後,他們倆人埋到他當初迎娶母親的家鄉去。
父親說生前他答應過母親要陪她回家鄉一趟,生前他做不到的事,死後想爲她做到。
蕭玉珠聽着這些事心如刀割,她知道他終有一天會要走,但這一天快要來了,她才發現她有多捨不得。
外 祖來後,母親多數時日就陪在他身邊,連長怡都知道那個老睡覺的外祖快要走了,還不是怎麼會說話的小女孩陪着外祖的時候,對他格外的好,她搬出她心愛的小凳 子,要給外祖坐,要把嘴裡含着的糖果分一半給外祖吃,晚上她會把她的小被子送去給外祖蓋,竭盡她全力地對外祖好。
身邊有乖巧的胖孫子和小外孫女,蕭元通心中高興,可這也擋不住他衰弱身體的萎靡,很多時候他胸口一陣陣褪之不去的疼痛讓他疼得一口氣上不去,要連着大力喝好幾口氣才接得上來。
女兒沒回來之前,他還有些怕死,可現在女兒回來了,他就沒那麼怕了,他想他並不是一個好父親,知道她回來了,怕是還要走,他就不想那麼支撐下去了。
他想在走的時候,有她送他一程。
他是多麼喜愛他的小女兒,那個小時候用胖胖的小手指捏着他的指頭對他咯咯笑着的小女兒,她這一生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快樂,從未讓他爲她操過心,她就像他的娘一樣,是支撐他後半生好好活着的動力。
這天一早,蕭元通覺得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就叫了身邊的人去叫小女兒過來。
只一會,女兒就急走了過來,看到他朝她笑,她愣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朝他飛奔了過來,“爹,今日好多了?”
蕭元通胸口一陣泛疼,他看着女兒的笑臉,與她道,“乖囡囡,去叫哥哥嫂嫂過來好不好?”
蕭玉珠聽到這話,急促地“啊”了一聲,隨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蕭元通急喘着氣,欲要拉她的手。
“我去叫。”蕭玉珠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睛中掉了下來,她跪在了父親的腳前,抱着父親那孱弱的雙腿,朝他勉強一笑,“我這就去叫。”
跟過來的狄禹祥一見,就知是怎麼回事了,回身就眼神差了狄丁急去蕭府,他急步進了進來,跪下朝老岳父輕叫了一聲,“爹……”
“大郎啊,”蕭元通順了好幾口氣,他有點不行了,但他知道他這個時候不能死在女兒女婿的府中,他得回家去,不能死了還給兒子媳婦,女兒女婿留閒話讓人說,“差人叫你大兄接我回去。”
“差了。”
“大郎啊……”蕭元通眼睛有些睜不開了,朝女婿那邊的方向道,“回家去,你要記得常回家去,看看你爹你娘啊,你爹孃念你念得緊啊……”
狄禹祥眼中泛淚,“大郎不孝,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囡囡啊,”蕭元通閉着眼睛喃喃叮囑,“你公婆是個好人,你要記得孝敬他們,記得,替爹朝他們道聲謝……”
“知道了。”蕭玉珠乖乖地應着,眼淚已流滿了她的臉。
“囡囡啊……”蕭元通叫着女兒的小名,眼眶邊突然流出了一串淚,“你娘快來接我了,我……我……”
“爹!”蕭玉珠嘶啞着嗓子急切地喊了一句。
“知遠呢?知遠,兒媳婦,念康,長南長生啊,你們過來……”蕭元通急急地喘着氣,叫着出現在眼前的妻子,“蕪娘,蕪娘……”
“你拉着爹的手,”狄禹祥忙拉過妻子的手撫住了妻子的,“我去備馬車。”
蕭知遠比狄禹祥想得還要快地到了狄府,在狄禹祥剛小心翼翼地抱着含着參片吊着氣的老岳父到馬車上的時候,蕭知遠就過來了。
一路上,蕭元通幾次都像是快要斷掉最後一口氣,但幾次摸着好像都還有氣,他的眼睛也還能輕輕掀動,直到蕭知遠把他抱進蕭父,剛剛進到了屋裡的那刻,蕭元通悄無聲息地兒子的懷裡斷了氣。
蕭知遠在妻子讓他快快把父親放在牀上的時候,他就知道老父走了。
父親沒了聲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抱着瘦得乾癟的父親,轉身對那靠在妹夫懷裡,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的妹妹,朝她悽然地道,“妹妹啊,爹爹走了。”
“啊……”蕭玉珠張大了嘴,絕望地發出了一聲嚎叫,淚如雨下,“爹爹,爹爹,爹爹……”
她一聲比一聲喊得淒厲,一聲比一聲還要絕望,狄禹祥抱住了妻子那往下軟倒的身體,眼淚不禁隨着掉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暮小小也呆住了,在這一刻她的身子往後倒,嚇得她身後的丫環忙撲着過來扶她……
這時,手上抱着小妹妹,帶着幾個衣裳都未穿好的弟弟過來的長南朝着外祖的院子急急跑來,嘴裡一聲聲叫着,“外祖,外祖……”
他留了一地的呼喚聲,不知就在此時,他的外祖已離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