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3 一別隔千里 5
騎兵的突然出現,令守城的漢軍驚疑不定。有人嘟囔道:“騎兵也能攻城麼?”也有人大聲叫:“彈藥,快,快,上彈藥!”偏偏這時候,大多數的炮位纔剛剛發射過,炮身剛剛退後,副炮手顧不得炮膛仍在發燙,便將沾溼的炮刷伸了進去,“滋啦——滋啦”騰起一片白霧,滿臉烏黑的彈藥手懷抱着藥包站在旁邊,精赤的上身大汗淋淋,各個炮長都在不斷地大喊催促:“快——快——”各個炮位上都是一片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幾乎漢軍火炮都已換用霰彈,因爲霰彈射程有限,在四五百步的距離上,遼國騎兵根本不用躲避炮彈,他們的速度極快,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從馬鞍側面中提起一枚直徑兩尺的圓球。幾乎轉瞬之間,騎兵便和正在潰退中的遼軍步卒相遇。宮帳軍絲毫不做任何避讓的動作,縱馬徑直往前衝,直撞得那些潰兵哭爹喊娘地四處走避。所幸就在幾個呼吸之間,騎兵已經超越了潰兵,追上前進中的步軍方陣。
宮帳軍的騎術極精,在如此混亂崎嶇、彈矢橫飛的戰場上,他們竟能只用雙腿控馬,雙臂奮力將那些圓球掄了起來,宛如掄圓了一個個流星錘一般,策馬向着城牆衝去。伴隨不時響起的轟鳴聲,不斷有霰彈子從城頭呼嘯四射而來,不時有騎兵被霰彈擊中,連人帶馬栽倒下去,大部分的騎兵則是趁着大部分火炮還在裝填的間隙,在最短的時間裡衝入了距離城牆五十步以內。
“放!”蕭平暴喝一聲,當先將點燃的煙球扔了出去。其實,多數騎兵腦海裡都是一片空白,他們口乾舌燥,只能按照事先講好的戰術行使,雖然沒有聽見軍官的喊話,卻紛紛將早已掄到了最高速的圓球扔了出去,然後奮力拉緊繮繩,讓戰馬在最短的距離離減速,然後掉轉方向,拼命向後逃去。
近千枚圓球早已點燃了引線,劃過無數道拋物線,藉着馬速飛過了近五十步的距離,掉落在城牆下面,火繩還在延燒,不多時,燃燒的圓球發出濃厚而刺鼻的煙霧,很快就升上了南山的城頭。
千餘騎宮帳軍彷彿潮水一般地退卻。幾乎在同一時刻,城頭火炮的開火的密度猛然密集了起來,“轟——”“轟轟——”“轟轟轟——”之聲不絕於耳,數以千計的霰彈子從各個方向橫飛四射,將距離城池三百步的範圍變成一片屠場。經過短暫的低沉,這一輪炮擊顯得格外兇狠,炮彈不長眼睛,在這血腥戰場上,沒有貴賤之別。在炮火的追擊下,宿值副將蕭平沒有像別的騎兵那樣拼命催馬戰馬,但他也和這匹疾奔中的戰馬一樣,心臟充血得彷彿要爆炸,霰彈帶着呼嘯之聲從耳畔飛過,他的口乾舌燥,顧不得去想其他的事,只能緊緊地伏低在馬背上,讓自己這個目標變得最小。無論撤退中的遼國騎兵,還是踟躕不前的步軍,都在霰彈的彈雨中倒斃了無數。
“你奶奶的!”周宇惡狠狠地罵道,火炮發射巨大的後座力讓炮身猛然退後。他就站在火炮旁,幾乎和倒退的火炮擦身而過,卻行若無事。周宇的手上帶着厚厚的手套,他不顧炮身尚且灼熱,一邊抓着炮口稍微正了一正方位,一邊回頭大聲叫道:“尿刷子,快——快點兒——”一上了戰場,這個平常有些和氣的炮長就變得六親不認,炮手們不敢怠慢,忙將沾溼了的刷子送入炮膛,“滋——”的一聲,在白霧蒸騰中,周宇那煙熏火燎的臉彷彿地獄裡惡鬼一般。
忽然,他的眉毛皺了起來,奇道:“孃的,什麼玩意兒?”衆炮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股股黑煙從城牆下方升騰起來,不知遼人用了什麼法子,這黑煙極爲濃烈,而且帶着硫磺和惡臭的味道,很快就遮擋住了視線,從敵臺的炮眼望出去,只看到一片濃煙。遼軍人馬在煙塵裡若隱若現了,卻很難分辨出哪裡是散兵遊勇,哪裡又是人羣集中所在。
“衝啊——”“向前衝——”“攻城——”
“架雲梯——”“快!快!”“雲梯架好了,上,給我上!”
隨着黑色煙霧籠罩了城垣,距離城牆百餘外的遼軍軍官解散了陣型,大呼小叫地指揮着軍卒蟻附攻城。在陣前,千夫長,百夫長,十夫長,一級壓着一級,誰敢轉身後退,立刻便就地正-法。在陣後,大約四五百步開外,還有無數執行軍法的宮帳軍在監視着。遼軍士卒如潮水一般奔到城牆下,先放下身上揹着的土袋,然後聚在雲梯下方,向頭頂和四面撐起盾牌,一個個順着雲梯向上攀爬。有些遼軍則不斷在城牆下點燃發煙的藥球,讓滾滾黑煙越來越濃,還有的百餘人一隊頂着盾牌彎弓搭箭,在離城牆數十步遠的地方朝上頭放箭。煙霧瀰漫中,一叢叢箭如飛蝗一般朝城頭射去。
城頭各個炮位都煙塵瀰漫,炮手用手巾和帕子掩住口鼻,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最緊,彈藥裝填的動作也到了最快。然而,各個炮長都在叫:“他奶奶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上了!”“快上——”因爲視線不清,張鉊不敢託大,連聲招呼甬道中的人出來。這時已經有十幾架雲梯搭在了垛堞上。火銃手們合力擡起叉杆將雲梯向外推,卻不知遼軍在雲梯下面做了什麼手腳,十幾個人居然推不動一架雲梯。城頭上箭如雨下,火銃手雖然穿着厚實的甲冑,也總有防護不周的地方,頓時有幾個人倒在地上。張鉊一咬牙,衝到垛口,將點燃了的火銃順着雲梯放了一響,只聽“轟”的一聲,似乎有人從雲梯上掉了下去,但隔着濃厚的黑煙也看不清楚。
“什麼看不清楚,大人,怎麼辦?”
炮眼本來並不寬敞,加上城牆地下不斷升騰的濃煙,視線已經極差了。對火炮手來說,已經不可能瞄準射擊。趙行德拿過傳聲的鐵筒,沉聲下令道:”不用瞄準!按照事先的順序,最近射距,各敵臺順序開火!”深埋在城牆中的傳聲管道將軍令傳到了各個敵臺,一直守在旁邊的傳令兵大聲重複着:“趙將軍令,不用瞄準!緊貼城牆,各敵臺順序開火!”隨着這道軍令的下達,炮長們不用親自校對火炮的準頭,而是將火炮向城牆方向轉到最裡,固定下來,然後親自守在傳聲筒旁側。
“鎮遠臺,順序開火!”童雲傑大聲道。他指揮的乃南山城最重要的六座敵臺之一,上下兩層共佈置二十門重型鐵桶炮,隨着他一聲令下,這二十門鐵桶炮依次開火。“平遼臺,順序開火!”劉志堅沉聲道。“破虜臺,全速順序開火!”高肅下令道。伴隨着“轟轟”“轟轟”的炮聲,無數霰彈子穿透了煙霧向前飛去。因爲建造城池時,所有炮位的佈置都是以發揮側射火力爲要點,所以,當炮身轉動到最緊貼城牆的時候,所發射的炮彈幾乎是沿着與城牆平行的軌跡向前掃過,向內散射的霰彈子甚至直接打在了城牆上,正攀爬雲梯上的遼軍首當其衝,紛紛中彈掉落了下來。煙霧中,城牆下的遼軍彷彿被秋風掃過的野草一般倒下。
南山城一共建有六座敵臺,六座附堡,此外還設置在凹面城牆上的炮位,專門清洗城頭的內層炮位,還爲將來預留了安置中央巨炮的炮位。大小鐵桶炮加起來有三百多門,這些炮位的設計煞費苦心,全部都是按照發揮側射火力的原則,使每一炮位正面開火都能掩護其他段城牆,若是各個炮臺同時順序開火,則各段城牆都受到側射火力的掩護。三百多門鐵桶炮次第發射霰彈,幾乎等於近萬,甚至數萬弓弩手全力放箭,南山城的城牆狹窄的區域裡,都瀰漫在霰彈的彈雨和血霧之中。
遼軍故意釋放的煙霧和開炮造成硝煙瀰漫,只聽得見煙霧中不時響起的慘叫,炮手們汗流浹背,只顧着以最快的速度裝填彈藥,然後——開火!
這時侯,各敵臺的指揮官反而閒下來了,童雲傑盯着那團團煙霧,想起當初趙德問過的一個問題,“若是各炮位全速開火,要用多長的時間能殺光這城牆下的人?”正略微走神間,忽然“轟”的一聲,巨大的衝擊力將他掀倒在地,“媽的,炸膛了!”童雲傑腦袋嗡嗡作響,他撐着木腿站起身來,見好幾個炮手滿身鮮血倒在地上,附近的炮手都看着他們。童雲傑眉頭擰緊,望着那些發愣的人,惡狠狠地喝道:“看什麼看!不想死就趕快乾活,順序開火!”
“三號炮,開火!”微微楞神的炮長們彷彿被抽了一巴掌,沒有被炸膛影響的炮位,彷彿運轉着的機器忽然停頓了一瞬間,立刻又全速地運轉起來。童雲傑點了點頭,指着那些受傷炮手,揮手道:“送到下去。去把預備炮推上來。”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擡起傷患,幾個人奮力把損壞的鐵通炮推到旁邊,還有些人去了彈藥室,將另一門炮車推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