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9 僕臥香爐頂 5
營統制夏貓兒大聲問道:“你們爲誰效命!”
“爲趙將軍效死!”千人共一呼,直入雲霄。
趙行德的臉色驟變,他看着那些以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軍兵,大步走到了營統制夏貓兒的身前,對他示意免禮,然後面向着衆軍。無數道目光落在了趙行德身上。
趙行德的眼光則有些複雜,有些感動,他徐徐看過那些質樸的,激動的,忠誠的臉龐,心中低聲道:“謝謝。”擡起頭,卻大聲問道:“你們吃誰的糧?”陳東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衆軍兵卻激動無比,大聲道:“吃趙當家的糧!”
“你們吃的百姓的糧!”趙行德高聲道,“是百姓繳給朝廷的糧!”
衆軍面面相覷,有人臉現疑惑之色,在嚴格的軍令下,倒是忍住了沒有交頭接耳。陳東皺起的眉頭,這才稍稍鬆弛下來。趙行德面沉似水,緩緩看了看仍然鴉雀無聲的陣列,點了點頭,沉聲道:“在你們中間,有種田的人,有做工的人,有讀書的人,有做買賣的人,從前,我們自己給自己吃飯,還要交皇糧稅賦。但是,現在,我們所得朝廷奉養,我們吃的每一粒糧,穿的每一縷布,領的每一文錢,全部都是民脂民膏。是東南的百姓給我們飯吃啊!東南百姓節衣縮食,忍飢挨餓,爲什麼甘心奉養我們?因爲我們能驅逐北虜,保境安民!我趙行德和你們一樣,都是爲了這一方百姓打仗!”
很多人雖然聽不太懂他說的是什麼,但卻隱隱覺得這個將軍和平常演義裡頭說的儒將有些不太一樣,這時,又聽趙行德問道:“什麼是百姓?”
千餘軍兵靜靜地挺立,聽着趙行德訓話,大多數人都想不到平常提在口頭的“百姓”到底是什麼?陳東的臉上也露出了思索之色,趙行德略微頓了一頓,繼續道:“百姓就是你,就是我,也是你們的父母妻兒,鄉親族人,我們保義軍爲百姓打仗,歸根結底,就是爲了我們自己打仗!你們知道了嗎?”
衆軍一聽這句話,不管清楚沒有,全都高聲答道:“知道了!”其實有些人心下嘀咕“趙將軍是大官人,怎麼算是百姓呢?”有些人只聽懂了“爲自己打仗”,心頭有些火熱。只有少數幾個人真正明白趙行德意思。夏貓兒也向趙行德身邊的陳丞相見禮,他也沒覺得陸明宇所定的號子有什麼不妥。他落草的時候,吃的是陸當家的飯,給陸大當家拼命。如今隨陸大當家跟了趙將軍,自然是吃趙將軍的飯,給趙行德效命。
這時,陳東微微點了點頭。他沒再說什麼,只在趙行德邀請下,又勉勵了衆軍爲國效力。回丞相府的路上,馬車搖搖晃晃,陳東眼睛微閉坐在車裡,沉吟道:“諸軍不識大義,只知將軍而不知朝廷,這招募清流士子加入保義軍的事情,看來務必要抓緊了。好在元直一心爲國,實在是難得之極,若是旁的將領,恐怕會拼命反對吧?”
回到丞相府中,陳東收到鎮國軍傳回來的稟報,東征的進展十分順利,鎮國軍已經進駐了舒州,此地地形險要,江面狹窄,再往下去,通過採石磯,便可直下江寧。因此鎮國軍主力在舒州暫時駐兵不進,一邊擇險要修築營壘,一邊分兵鞏固佔領的淮西各城池,命當地州縣向鎮國軍輸送軍糧。
“岳飛雖桀驁了些,打仗卻是不錯。”陳東暗暗讚道。他還沒來得及安排運糧的事情,又接到了一封緊急軍報,這一封卻還是從舒州發回來的,陳東展開一看,卻臉色微變。原來鎮國軍立足未穩,便遭遇了池州方向而來的數萬敵軍,岳飛不得不收縮分散在州縣的部屬,集結重兵退守舒州,此地易守難攻,雖然拼死擋住了遼軍西進之路,但軍糧已經快要告罄,請鄂州方面火速押運一批糧草到舒州軍前。
“快請趙將軍。”陳東將軍報合上,立刻吩咐道。
沒多久,趙行德來到丞相府,陳東臉色嚴峻地將軍報遞給他道:“舒州控扼彭蠡,下扼金陵,又是江南東西兩路的屏障,如果嶽將軍能夠打退遼兵,江南東西兩路的大半便可以經營起來了。”趙行德微微點了點頭,接過軍報看了起來,當他看到鎮國軍欲堅守舒州時,請丞相府安排保義軍押送軍糧,並以保義軍兵馬支援舒州,統一聽岳飛的軍令時,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舒州距離鄂州不近,如果保義軍東援舒州,萬一襄陽大軍南下來奪取鄂州,這根本之地可就危險了。”趙行德將軍報遞還給陳東,商量道,“遼軍盤踞江寧已久,不如讓鎮國軍稍稍向西退卻。南康在彭蠡之北,湖澤廣大,利於水師行動。我可以率保義軍東進,在南康與鎮國軍會合。南康的位置恰好和在池州和鄂州的中間,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進可攻退可守。萬一鄂州有警,大軍可以立刻回援。此時敵強我弱,遼軍志氣驕狂,我軍若稍稍示弱,遼軍必然尾追而至。那時候,遼軍糧道變成了池州會戰時的兩倍,又經長途行軍已成強弩之末,而我大軍集結在南康,可以以逸待勞,說不定能打一個大勝仗。”
陳東本希望能鎮國軍守住舒州,最好能打退遼軍,把江南東西兩路和荊湖南路、福建路和廣南東西兩路都屏蔽連成一氣,這樣一來,鄂州必然勢力大張,只需假以時日便成氣候。而假若按趙行德之言退往南康的話,則江南東路與福建路都難以保全。
“假如遼軍不尾追鎮國軍,而是侵佔舒州池州後便經營起來,席捲江南東路呢?連福建路也不能倖免了。”見趙行德似有推脫之意,陳東眼神有些複雜。
“這個,”趙行德道,“就要看鎮國軍的誘敵手段了。”他猶豫了片刻,又補充道,“鐵木哥所部在江淮連戰連勝,乃是一支驕兵,若嶽將軍能在舒州讓其小小吃一個虧,讓後向西退卻到南康的話,遼軍十有八九會惱羞成怒,一路尾追過來。如果他們不追來的話,我軍可以南康爲基地,用水師不斷騷擾他們,激怒遼人來攻南康。”
“可是,這樣一來戰事綿延日久,百姓苦矣。”陳東嘆道,“假如能拒敵於池州的話,就能保全兩路百姓了。”他看着趙行德道,“元直,我知嶽將軍調遣保義軍,有些不合規矩,只是,這是國家危難之際,咱們還是同心協力,先打退遼軍爲好。”
這話就有些誅心,趙行德臉色一變,但最後還是問道:“那鄂州的防務,如何解決?”
“這個就不勞元直費心了,”陳東微笑道,“襄陽尚且在遼軍的威脅之下,難以全力攻打鄂州,再說,保義軍和鎮國軍還有留守,再加上的州縣團練,足以抵擋一陣。”他看趙行德,又道:“嶽將軍身爲樞密使,執掌兵事,這力保舒州之事,就拜託元直了。”
見嶽陳二人都執意在力保舒州,而且這事情耽擱不得,若爭執不休,遲疑不動,便是最大的失策。趙行德無可推脫,只能應承下來。他微微嘆了口氣,不禁有些懷念起護國府來,心下覺得,說服一羣人比說服一個人,似乎要更容易一些。
趙行德上午對諸軍所說的話,下午便傳到了馬援等保義軍中的太學生軍官耳中。劉文谷嘆道:“倘若旁的武將在軍中有這般威望,恐怕沾沾自喜還來不及,唯獨趙將軍如履薄冰,深恐衆軍爲此而罔顧了大義,真乃仁人也。”馬援皺眉道:“陸統制這是怎麼回事?要把趙將軍放在火爐上烤嗎?偏偏還被陳相聽到了。”
許國棟檫着兵刃,有些不以爲然道:“趙將軍不是已經當面分辨清楚了嗎?”
馬援卻道:“亂世之中,諸軍無主,最喜擁立大將。趙將軍雖然無心,但難保諸將沒有這個心思。”他擡頭看了看外面,這處營地乃專門給軍官住的,馬援等人的官階還不高,外面並無親兵把守。馬援見周圍也沒有閒人走動,壓低了聲音道:“成者王侯敗者賊。若將來,當真有人慾行陳橋之事,我等當如何自處?”
帳幕中的光線有些暗淡,一時間,衆人沉默了下來,良久,賈元振乾笑了一聲:“這不着邊際的猜測,何必杞人憂天呢?”馬援正欲說幾個笑話把這事岔開了去,許國棟忽然面露警覺之色道:“出了什麼事情,傍晚時分,居然擊鼓聚將?”他這一提醒,衆人都聽見了由中軍傳來的如同悶雷一般的聲音。中軍聚將是營統制以上軍官,這營帳的幾位都用不着去。只是剛剛纔說了陳橋之事,衆人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片刻後,馬援才道:“難不成遼寇進犯,趙將軍又要出兵打仗了?”有人竟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衆人站起身來,鑽出帳幕之外,只見不少士卒都在東張西望,保義軍中不像鎮國軍那樣軍紀森嚴,有些軍卒還在竊竊私語地打聽出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