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未創奇一家就把家裡大大小小的魚,全部放進了小順河裡。
看到未創奇這麼做,方碑村昨天撿到魚的其他村民,也紛紛效仿,都把魚放進了河裡。
這樣的做法,也招來了非議。
山村裡人樸素地認爲,池塘裡有了屍首,吃了池塘裡的魚不吉利。如今,把池塘裡的魚放進了河裡,河裡的魚也不能吃了。
警察當夜徒步走出了方碑村。在鄰村找了車子回到鄉警察局。
法醫對樣品進行了一系列地操作分析,發現這具骸骨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了。
看來方碑村吳福清的說法應該是正確的。有警察從縣圖書館借回一本縣誌,也在裡面查詢到了吳家染房沉塘事件的記載。
警察局大致認同了這樣的事實。
李大勇終於等到了鄉上的通知。要求他做好骸骨消毒工作,然後就地掩埋。
對於這個棘手的事情,李大勇耍了個小心眼兒。他把掩埋的事情告知給了離福清老人家。
離福清不顧她兒子左三道的反對,自己接下了掩埋骸骨的事情。
骸骨先是接回到離福清自己的老屋,磕頭作揖、連哭帶淚懺悔了一番。
左三道及其女人,在新房子氣得茶飯不思,除了把李大勇罵了一頓,只剩下唉聲嘆氣了。
離福清先是求兒子左三道幫忙找個先生看看風水墓地、算算日期。左三道自然在氣頭上,把自己的老母親拒之門外。
離福清連哭帶淚地說:
“兒啊!我這樣做,也是爲了你和子孫後代着想。我們這個地方,但凡跟離家沾親帶故的,都死得早啊!”
離福清見求兒子不成,拄着柺杖又來找未朝山。
未朝山和向菊一直以來都是善良人家。他們經不住老人家的連連求助。只好答應幫忙掩埋。
未創奇聽到爸媽同意,終於鬆了一口氣。要是他去向爸媽說這件事,不被罵得狗血淋頭纔怪。
風水先生要到很遠的地方找,眼下又是疫情封村,人肯定是來不了。最後就省去了請風水先生這一環節。
離福清是真心在爲自家贖罪,她把自己的棺材板兒都捐出來了。在山裡,對於一個老人家,棺材板就是最後的尊嚴。
幸好村裡還有一個老石匠,離福清請他連夜刻了一個碑。碑文裡寫明瞭柳兒被陷害沉塘等等事情。
大家都在爲葬在哪裡發愁的時候,未創奇直接說就葬在松樹下。
大家也都同意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那個石碑了。未創奇本以爲這事兒就這樣了。沒想到當晚就出了一樁子事。
太陽剛落山,不知那裡來的狗,一直叫着,沒有停歇。
未朝山告誡未創奇道:
“晚上關好門窗,不要出來。”
山裡人有一些忌諱,就比如這狗整夜無緣無故地狂叫,老人們常說這是閻王差黑白無常到陽間拿人的魂魄。
未朝山這樣說,未創奇當然知道其中的意思。
到了半夜,這狗叫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寒風卻越來越大了,颳得窗戶嘩嘩地響。
未創奇想一探究竟。他提了提膽,自個兒悄悄地出了門,來到院子外的大路上。
此時風更大了,在耳邊怒吼着。未創奇望着遠處的樹,紋絲不動。他知道這肯定有貓膩。於是伸手按住了地面。
這一伸手,頓時就把未創奇嚇得夠嗆。他的身邊周圍,站滿了之前在窗口看到的離家那些人。
未創奇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些都是離家那羣先逝的老人。
他們都伸長雙手,張牙舞爪地試圖試去抓扯着未創奇。只是未創奇年輕氣盛,陽火熾盛,正氣凜然。那些手始終都抓不住他。倒是那些寒邪之氣逼人,讓人的魂魄有些受不了。
這時從離福清老屋裡出來個年輕的女人。未創奇一看,那正柳兒。
她走到未創奇的身前,對着那一羣人就是一陣推搡和咆哮,把他們都呵斥退了。
而那羣人,果然是做了虧心事,不敢造次。只好朝着離福清老屋走去。只見他們不顧離福清老人家的哀求,憤怒着七手八腳地把離福清老人拖着走了。
未創奇納悶了,這把離福清老人拖到那裡去了了。爲什麼老人家不掙扎,不喊救命呢?
他回過臉來,見柳兒慘白的臉正看着他,微微扭動了臉上僵硬的肉,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又看了看遠處的那棵松樹。
未創奇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自主地點點頭。只是死人的微笑,更加讓他不寒而慄。
柳兒轉身也走了。一下子又恢復了平靜。未創奇才收手。他發覺自己一身冷汗,凍得瑟瑟發抖,他趕緊回了屋。
第二天晚上,大致又是這樣的情形。只是未創奇沒有在出去了。他就在屋裡,把手觸摸在地上,頓時看見離家人那些老人正都在自家屋子周圍遊蕩。
那場景真是陰森恐怖。未創奇在心裡習慣性地罵說了一句:“媽的,再來我要把你們的祖墳挖了。”
這本家就是一句氣話,但是離家那羣做賊心虛的鬼魂,真的離開了。
下葬安排在兩天後。
山裡人下葬一般都是凌晨4點左右。這個時候,雞未叫,便於送過世的人上路。稍晚一點兒,雞鳴狗叫,陽氣升騰,過世的人就走不了。
左三道一家人還是來幫忙了。幾個人正準備把棺材搬到松樹下。一時間狂風大作,還下起了了陰雨。
只有未創奇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們還是頂風冒雨,擡着棺材到了松樹下。工工整整地挖了一個坑,放進去棺材,然後蓋土,最後把那塊石碑也立在了墳前。
這一切完了以後,雞也開始叫了,風雨一下子就停了。
幾柱香和紙點上,一掛鞭炮放完後,這事兒算是完了。
未創奇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安息吧!
離福清一直跪在墳前,默默地念着什麼。所有人走後,她都在還跪着。
回到家裡,未創奇全是了了一樁心事。心情放鬆了下來。
羅曼望着未創奇,說不出的滋味兒。她有一種被遺忘和冷落的感覺。
不過她看到未創奇眼神裡的疲憊,又心疼着。
未朝山吃晚飯的時候,倒上了酒。未創奇也跟着喝了幾口。他想着這事兒完了,可以好好睡一晚上了。
山裡的冬夜,幽靜深寒。除了風劃過房檐,連雞犬都害怕張口。
未創奇覺得耳邊一直有股風在打轉,甚至他還覺得有東西輕輕地從後背劃過。
剛開始他以爲是羅曼在給他蓋被子,畢竟他喝了點酒,可能會因爲發熱,踢開被子。
嗯,不對。要是羅曼,肯定不會有這麼大的風。想起先前的那股詭異的風,他立刻感覺背脊發涼,坐了起來。
果然,虛掩的窗戶邊,漂着一道人影。沙沙的風,彷彿再說:
“我該走了。跟你道聲謝!”
當未創奇明白這些的時候,那影子和風漸漸地就消失了。
剛纔還迷迷糊糊地未創奇,此刻立即就清醒了。他給自己壯了壯膽,推家門到了門外。院子裡除了黑暗和寒冷,什麼也沒有。
此時,鄰居左三道家突然響起了鞭炮,在寂靜的夜裡,異常炸響。不僅把未創奇驚嚇了一跳,父母房間裡也有了響動。
未創奇擔心羅曼害怕,趕緊進屋。剛踏進房門,就聽見裡屋羅曼在喊:
“奇娃兒,怎麼了?大半夜的放什麼炮仗?”
“沒事兒。快睡哈!我正做夢呢!我要再續前夢!”
未創奇故作輕鬆地說着。他沒有告訴羅曼左三道放鞭炮的真實原因,是擔心羅曼擔驚受怕。
在山村裡,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哪家哪戶,尤其是有老人的住戶,突然放鞭炮,多半是有人過世了。
未創奇確定了剛纔的鞭炮是從左三道家裡出來的。他肯定是離福清老奶奶走了。那天他看見離家的先人拖着她走了,應該把魂拉走了。
想到此處,他突然明白,剛纔那道黑影說“他她該走了”是什麼意思。吳家的最後一個人沒了,她該走了。這是在報仇啊?
未創奇又稍稍地出了門,來到屋前的馬路上。他看見左三道家燈火通明。看來他家裡是出事了。
他伸出一隻手,觸摸到地面上。他努力控制着匯入的信息流,他想知道一些眼睛以外的東西。
果然,他看到了離福清住的老屋,圍着更多的影子,有男有女,那些人都穿着老式的土布長衫,有的帶着蓋頭的小帽。女人大多是小腳,包裹着頭巾。
那些人還是離家那些逝去的先人們。
他們沒有表情,沒有語言,都直勾勾地盯着離福清老奶奶。
離福清因爲下葬柳兒,顯然是受到了責備,哭着不停地說着什麼話。
未創奇又集中精力,他想聽到他們都在說什麼。
費了一番功夫,終於可以知道了大概,離福清老人家正在被責罵,罵她不應該背叛離家人去埋葬離張氏。
未創奇剛聽到那羣人說什麼。同時也把那些人驚擾到了。他們都把煞白冰冷的臉轉過來,狠狠地看着他未創奇。有兩個人,還朝他走來。看樣子,似乎是要帶走他的一魂一魄。
看着他們越來越近,未創奇一時沒有對策。
不過那羣人走了一段,又戰戰兢兢地停下了,個個都低下了頭。
未創奇以爲他們良心發現,是懺悔的表現。
直到從他的身後,走過一對男女,一老一少。那對男女轉過蒼白的臉,溫和地看了一眼未創奇。然後他們過去攙扶起離福清老人,似飄飄一般走了。
而剩下那羣人也飄飄一般散了。
他們走的方向,頓時狗叫成一片。
這一番景象,也把未創奇嚇着了。他仔細想了想,離家人和柳兒整成了仇人,他不應該去摻合的。要不是最後柳兒多次出面,自己今天真的可能就三長兩短了!
他暗自發誓了,以後不要觸碰這些事情了。
雞鳴狗叫之後,天矇矇亮了。未創奇回到了屋裡,倒下去就呼呼大睡了。
這一覺未創奇睡到中午才醒了。羅曼正坐在他的牀邊,翻看着未創奇小時候的照片。
“現在是幾點了?”未創奇問。
羅曼無奈地看了一眼未創奇,說:
“馬上都要吃中午飯了。”
“唉,假期之所以過得特別快。是因爲假期是沒有上午的!”
未創奇起了牀,剛好向菊在喊:
“奇娃兒、曼兒。吃飯了。”
飯桌上,未朝山說:
“隔壁離老人昨天晚上走了。”
早飯和午飯一起吃的未創奇,只顧自己扒着飯,一點兒也不驚奇。
羅曼差點兒噎着,問:
“昨晚放鞭炮就是他們?”
“是的。”
羅曼看了一眼未創奇,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
“晚上我要是給你說明了,你肯定害怕,睡不着的。所以我當時沒給你說。”
“莫說了,說起來,我都害怕得很。”向菊吃着飯,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我想好了,去公路邊找個地方,修房子。”未朝山說。
“要得,這樣也方便。錢我們出。”羅曼接過話。
“那也得等你們走了結果以後才行。”未朝山緊接着有說了一句。
羅曼轉眼看看未創奇,他尷尬地笑了一下,羅曼伸出在他的胳膊上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