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城民風開放,但大姑娘夜不歸家在外遊蕩,不免就惹人注目了。
巡城的衙役很快就發現,隻身在外一臉茫然的何素。
雖是初春,但入夜後的肅州城還是蠻涼的,何素原在屋裡,被她爹命人要送往福清庵,春寒料峭的街頭,衣着單薄的她,禁不住簌簌發抖。
衙役們對城裡盛傳流言都有耳聞,小隊長命人取來披風給她披上,然後就要送她回家。
誰知她一聽到要回家,就激烈反抗,這是他們頂頭上司的女兒,雖然這姑娘近來頗給她爹惹事,但架不住人家是掌上明珠啊!犯了這麼大的事,依然毫髮無傷的安坐家中。
對比她那位被她父母逼死的堂姑母,何素真是好命啊!
“頭兒,她一直吵怎麼辦?”
“怎麼辦?”小隊長撓撓頭,“不如哄她要送她去見杜二少爺吧?”
“這能行?”
“你照辦就是,反正回頭把她送到府門,就不幹咱們的事啦!”
既然領頭的小隊長這麼說,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果然,那衙役這般一說,何素就安靜下來,不再反抗了。
小隊長心道這燙手山芋還是趕緊扔出去的好。
他們巡城是騎着馬的,要護送何素回府,又不能帶她騎馬,只得打發人去找頂轎子來,幸而附近住的富戶家裡有轎子,丟了幾塊碎銀,連他們家的轎伕也一併借了,折騰了這一番,把人送回何府時,天已經矇矇亮了。
不消說。這事又被人傳出去,把何素的名聲搞得更臭。
何大人病倒,何夫人再疼女兒,也不得不依丈夫病倒前的命令去做,丈夫倒下之前,對兒子說的話,令原本疼惜妹子的兄弟們不禁三思。
另外。他們那位堂姑的事。也讓他們父親在他們心裡一向高大的形象,開始崩潰。
父母教他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又教他們知禮義廉恥。何素知禮卻故意違禮,範太傅是父親座師,父母卻縱容女兒去跟範太傅的女兒爭夫,是爲失義。明知人有妻,卻死纏不休。被人拒了,還要死命糾纏,頻頻自盡欲以此要杜雲尋負起道義責任,接納何素。
何家兄弟以往或多或少都曾聽過。旁人私下怎麼批評父親,只是他們皆認爲人不遭嫉是庸才,覺得那些人是嫉妒父親。纔會背後批評父親種種,但何素的事。讓兄弟幾個覺得他們從未真正認識父親。
逼死七堂姑這事,更是令他們打擊甚巨,這麼嚴重的雙重標準,別人家的女兒犯錯就該去死,自家女兒犯下更嚴重的錯,卻輕輕放過,何大少爺深覺他看不懂這個世界,腦子一昏,也暈了。
其他幾位不像他這般嬌貴,但衝擊也不小,因此龜縮在主屋一角,面面相覷相顧無語。
何大人偏癱了!
他是地方上最高階的父母官,他倒下,誰能接手打理公事?旁的地方父母官病倒,興許沒那麼嚴重,由副官們暫代數月,靜候朝廷派接手的官員來就是,但肅州城不然,羌部大王傷勢沉重,趁亂生事的部族可不少,西北大營時不時要四下巡防,如果肅州城裡不安靖,真要亂起來,可就不好。
彭席進最是明白這個道理,肅州城等於是西北大營的大後方,營裡不少人的家眷都住在肅州城內外,若沒有一個人能穩住肅州城,西北大軍的人心就會不穩,在外打仗時,最怕有後顧之憂。
肅州刺史當然也明白這重要性,他們一起上覆朝廷,請朝廷諸公儘快指派人來接手掌理肅州知府一職。
嚴池他們是與信使前後腳出城,信使們換馬不換人,飛快往京裡去,嚴池他們則是慢慢走,兵部派來畫輿圖的人,也跟他們同行,至於被蘇千戶獻給羌部的那幾個,則在一救回來後,略調養幾日,就迫不及待離開肅州城。
杜雲尋他們也是直到此時才知道,蘇千戶將他們獻給羌部大王,但因大王傷重,蘇千戶他們就被二親王的人晾着,虧得如此,彭小將軍他們才能順利把人撈回來,要是羌部大王安好,只怕人一獻上去,就被分散開來,領他們去四處爲羌部重繪疆界去了。
要是如此,要救人可就得大費一番周章了。
被救回來的那幾個人,沒跟外人說,卻與同是兵部同僚的他們說了,路上無聊,又已經離了肅州,他們纔敢跟杜雲尋他們說。
姚都指揮使和衛放仍留在肅州,嚴池本也要趙褚留下,但趙褚不肯,岳父是他帶出來的,當然要安然被他送回京去。
彭席進大嘆可惜,趙褚是個人才,武藝過關,還懂機關,要是能留下來,定有大用啊!
姚都指揮使卻打圓場,“他小子孤家寡人一個,好容易纔有了媳婦和岳丈,什麼前途啊!對他來說,都是虛的,重要的是,趕緊的開枝散葉,給趙家和嚴家添孫。”
想想也是,拿命拚搏換來富貴榮華,卻沒子嗣來承繼,還不是一埸空?而且聽說趙家和嚴家人丁都不興旺,還是趕緊生孩子吧!留了後,再來拚前程,纔有動力啊!
彭席進便當着姚都指揮使的面,用力的挖牆角,“要是日後想拚個前程,記得來找我啊!”
嚴池知道後,大爲得意,嘿嘿嘿直傻笑,看得杜雲尋一陣擔心,把郎大夫拉來給他診脈,郎大夫探手診了脈,沒好氣的瞪着杜雲尋,“他沒事,就是窮樂。”
“真沒事?”杜雲尋真擔心師父有事,再三要求郎大夫給保證,郎大夫被他氣樂了!
“真沒事,我說你啊!難不成要我說他有事,你纔開心?”郎大夫邊說邊下了車,踱回自己的車,跟他同車的杜雲尋跟在其後,這下子。換他傻笑了。
郎大夫搖頭苦笑,忽地他變了臉色,“不好,似乎有馬賊朝咱們來了。”
未及上車,負責護送他們的吳千戶派了親兵來。
“郎大夫,您二位快上車吧!有賊人過來了。”不到二十的親兵,臉上還帶稚氣。急急招呼他們上車。
杜雲尋他們幾乎是被推上車的。一上車門就甩上,車伕便抖繮縄趕車,杜雲尋狼狽的在車廂裡摔來跌去。郎大夫倒是一派氣定神閒,看他翻到腳邊,才伸手把他拉起來。
外頭馬蹄聲雜沓,馬兒嘶鳴聲與刀器撞擊的鏘鏘聲交雜在一起。不時間中還有沉悶的人聲。
督的一聲,一支飛箭射穿車身左側。緊接着督督數聲,郎大夫及時拉着杜雲尋趴到車地板上,車伕急喊一聲,不過聽不清他喊什麼。隨即就聽他悶哼一聲,然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車輪似壓到了什麼。歪斜了下,馬兒嘶鳴加速往前狂奔。車身劇烈搖晃起來。
“車伕似乎掉下車了。”
“嗯。”郎大夫點頭,杜雲尋爬向車門,手還沒碰到門把,就被郎大夫拉回去。“你當心點兒。”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支箭穿過車壁而入,射箭的人臂力驚人,因爲這支箭完全穿透車壁,箭頭就落在方纔杜雲尋探手去抓門把的位置。
“這是什麼人啊?”杜雲尋大驚,難道自己這條小命就要交代這裡了?
郎大夫沒好氣的掀起眼皮瞟他一眼,“這出息!”
杜雲尋驚魂未定,“車伕死了,若無人去駕車,咱們遲早完蛋。”
“也是。好吧,你小心點兒。”郎大夫想想他說的有理,便放開手讓杜雲尋再度去開車門。
等他的手探到門把,他忽又開口:“你,會駕車?”
不會。
但他會騎馬。
杜雲尋沒說話,伸手拉開車門,迎面寒風呼嘯,因車速極快,風嘯聲讓他耳朵生疼,他爬到車轅上坐下,繮繩就掉在一旁,他忙伸手將之卷在手腕上,郎大夫輕推他,示意他坐過去一點,四下就只有他們這一輛車。
方纔射箭的騎士並未追上來,大概是覺得沒了車伕,坐在車裡的人必死無疑,便不費心來補上一箭了。
杜雲尋試圖要控制住驚慌失措的馬兒,可惜是徒勞無功。
郎大夫看了下,便道,“不如我們把車卸下,直接去騎馬吧?”
也是,反正這車都被箭給射穿了,只能棄之。
杜雲尋深呼吸好幾下,才鼓起勇氣慢慢離開車轅,探向拉車的馬匹。
他邊輕聲對馬兒說話,邊小心的爬上馬背,馬兒在他輕觸時,抖動了一下,隨即就被他的聲音安撫住,杜雲尋見狀便一鼓作氣,騎上馬身,當他安撫好驚慌的馬兒,便伸手去構另一匹馬,那匹馬性子較烈,噴氣扭頭避着他的手,他又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撫住它。
大鬆口氣的他,轉頭欲招呼郎大夫時,卻見身着銀灰長袍的郎大夫自車轅飛身而起,然後輕輕巧巧的落在他右側的馬兒身上時,杜雲尋吶吶的張着嘴看了他好半晌。
“你一開始直接飛身過來,就能安撫住它們了吧?”
“總要給你有點事做嘛!”郎大夫嘻嘻笑,伸手解開馬車,杜雲尋也顧不得生氣,忙幫着解開馬車連結在馬兒身上的扣絆。
解開扣絆的車廂仍往前衝了一小段路,然後才轟然停下,而重獲自由的馬兒們欣喜若狂,直朝前狂奔,那匹烈性的黑馬還試圖把背上的郎大夫給甩脫,可惜,沒能成功,郎大夫低頭在馬兒耳邊輕聲細語,那匹馬便乖巧的彷佛方纔狂傲不讓人騎的馬不是它似的,乖巧極了。()
ps:今天是除夕了,先給大家拜個早年,祝大家羊年行大運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