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路的盡頭是危機四伏的沙場,卻無阻晏亭欣賞沿途風景的心情,馬蹄悠揚,輕踏着歡快的拍子,蒼雙鶴靠在原木的鏤花矮几前看着上面鋪陳着的帛書,晏亭伸手撩起了車廂上的小簾子看着外頭的花紅柳綠,眉眼處承着笑意,喃喃的念着:“真舒服。”
萱草雅十分自覺的去了先前蒼雙鶴的馬車,如今車廂裡只剩下晏亭和蒼雙鶴,而駕車的也換成了蒼雙鶴的人手,蒼雙鶴說他的人有些特殊的本事,若然你想讓他聽見的事情,他一定能聽見,若是不想讓他聽見的,那他就萬萬聽不到。
晏亭總覺得蒼雙鶴說這話的時候,那一雙別緻的眼底盛滿了算計,可晏亭卻還是順了蒼雙鶴的意思,或許他是邪氣的,她也不是個安守本分的女人就是了,萱草雅說他二人是臭氣相投,晏亭嘴上反駁過,卻在心底覺得萱草雅的話還是有些根據的。
“夫人好雅緻,已經瞧了好一會兒了,不知夫人可感覺眼睛有些酸澀?“
晏亭收了嘴角的笑,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着蒼雙鶴,冷聲道:“你真是個不開眼的,總喜歡攪擾別人的好興致。”
蒼雙鶴目光灼灼的看着晏亭,隨口接道:“這又如何能怨爲夫,夫人已經看着外頭超過一炷香了,這麼長的時間內,夫人居然沒回頭看過爲夫一眼,實在令爲夫心頭甚感難受。”
晏亭撇撇嘴,不屑道:“鬼信你。”
饒是嘴上不肯服軟,心裡頭卻是美滋滋的,真的回身挪到矮几前,眼神淡淡的掃過幾上鋪着的帛書,隨即錯愕的瞧見那帛書的一角竟壓着晏妙萏的手鐲,這兩年晏妙萏一直守着重孝,先前爲晏痕,知道晏痕健在之後,又爲韓夫人守孝,極少佩戴首飾,不過這鐲子她可是一直沒摘下,能在蒼雙鶴的手裡看見,怎能不驚詫。
心中存着僥倖,伸手拿起那鐲子,希望只是自己看錯了,可拿進之後還能在鐲子內側看見晏妙萏的生辰小字,晏亭知道這必是她斥有的了,緊緊的捏着,擡頭盯着蒼雙鶴,不解的問道:“這是妙萏的東西,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蒼雙鶴並不看晏亭手中的鐲子,不甚在意的拉長了語調道:“夫人最近待爲夫十分冷淡,想來是強暴了爲夫之後,得了夫人的身和心便懶得珍惜,爲夫頗感寂寞,好在外頭的女子還是有明辨珍品的能耐,爲夫在他們眼中仍爲良人的不二人選,送些託情的小物什兒也不足爲奇,總是人家姑娘一片癡心,爲夫也不好拒絕了,徒惹出姑娘的眼淚傷悲!”
縱然明白蒼雙鶴並不沒有說真話,可晏亭還是忍不住心底的怒火,迅速逼近蒼雙鶴,毫不客氣的伸手揪住了蒼雙鶴的前襟,幾乎鼻尖頂着鼻尖的對着蒼雙鶴,咬牙切齒道:“你這廝若當真敢出去給老子勾三搭四,老子就送你進宮接張效的職。”
蒼雙鶴沉默的垂下了眼皮,晏亭死命瞪着蒼雙鶴的表情,她看得仔細,蒼雙鶴臉上絕對現出了“奸詐狡猾”的神情,隨即感覺到腰身被攬住,纔想着抽身,蒼雙鶴的脣已經貼了過來,被他得逞了之後還要賣賣乖,“果真有人搶才知道寶貴,下一次夫人再長長久久的忽略了爲夫的存在之後,爲夫便知道該怎麼辦了。”
晏亭深深淺淺的呼吸着,咬牙切齒道:“那樣張效也會很開心有人陪着他了。”
蒼雙鶴說,若有前世,他們定然是一對冤家,生生世世的糾纏,不見的時候揪心的想念,見了面便要吵吵鬧鬧,可是,在彼此的生活中,對方便是自己心尖尖上的肉,怎能害心剜肉,斷不開的紅線,吵鬧中倒也其樂融融。
鬧夠了,畢竟是關鍵的時候,正事總不能當真就拋到腦袋後面了,晏亭手捏着晏妙萏的鐲子,仔細的看過蒼雙鶴攤開在几上的絲帛,之後一臉凝重的看着蒼雙鶴,聲音低沉道:“妙萏這樣幹了多少次了?”
她先前便知道晏妙萏與初南的私情,也知道晏妙萏將消息偷偷的轉告給了初南,卻是沒想到晏妙萏竟做到如此的細緻,晏亭至今猶記得初到晏府,韓夫人和府中下人對待自己的冷漠白眼,唯獨晏妙萏真心實意的喊她一聲“三哥”,而也不過才兩年時間,晏妙萏竟有如此大的改變,她已經不再是晏亭眼中的單純少女了,這絲帛上簡單的幾行字已經將她縝密的心思完完全全的呈現在晏亭眼前了。
蒼雙鶴看着晏亭的心痛,軟和了聲音說道:“若然她沒這樣的本事,初南也不會如此的勞心費力哄着她。”
晏亭憤恨的咒了一句:“初南那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兵不厭詐,勝者爲王,大家皆是如此。”
晏亭靜默了良久,心態漸漸放平,看着面前攤開的絲帛,伸手揉了抹額角,平聲道:“怎麼改動?”
蒼雙鶴勾起了嘴角,輕笑道:“只許稍事修改一下日期便可。”
晏亭看着上面的幾行日期,點頭道:“的確是個辦法,不過初南那人狡詐,若不小心應對,恐將心*不疑,前功盡棄。”
蒼雙鶴笑道:“先前初南從你妹妹這裡得到的消息,我們並無更改,也便是如此,他才能一路上踩到睿王的痛處,反反覆覆已經多次,戒心自然放鬆,再者方纔我仔細看過這字裡行間的距離,且還看過你妹妹行書之時的心境,略作改動,初南定辨不分明,大梁城內西申的細作多半被扣,你妹妹的消息定會是最快到達的,若然初南這次按照這個消息排兵佈陣,想必這一次初南再要翻身絕非易事了。”
晏亭點了點頭,“這與你先前的算計是一樣的走向,這樣看來,妙萏這倒是間接幫了我大央。“
蒼雙鶴但笑不語,晏亭又細細的看了一陣晏妙萏親筆的手書,娟秀的字體,堅定的心意,她已經將自己的貼身飾物,晏妙萏識字乃韓夫人專門請人教誨的結果,韓夫人是將晏妙萏當王后來培養的,精通宮中的禮儀自不在話下,這識文斷字更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其實這樣的女子若然跟了卿玦,想必他也不會吃多大的虧,可是,她心中裝着的男人是初南,與自己先前還不同,若卿玦迎娶了飽含抵抗情緒的晏妙萏,想必更不會幸福了。
晏亭想到這裡.擱下手中捏着的鐲子,聳答了眼皮,喃喃道:“妙萏這麼喜歡初南,而初南必將與我們在沙場上遭遇,也斷不會放過他的,你我只在背後算計了他,而卿玦卻是不同,若然初南死在他的手上,而此事被妙萏知道了,將來卿玦迎娶了她之後,他們該如此相處呢?”
蒼雙鶴看着晏亭滿是擔心的臉,伸手將晏亭擱置下的鐲子拿在手上,視線淡淡的掃過那鐲子上的小字,聲調無波無瀾的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夫人實不必擔心。”
晏亭鎖着眉頭看着蒼雙鶴,冷哼道:“你倒是得償所願了,自然不擔心。”
蒼雙鶴並沒有因爲晏亭的譏諷而變化表情,依舊淡笑着說道:“如今大央人人皆知,文臣出於晏家,武將生於信常侯府,此乃如今大梁兩大族,乃睿王左膀右臂,若換你做大王,單獨拿出一家來便要給他三分顏面,可會讓這兩家有更加親密的關係?”
晏亭愣了一下,擡了頭盯着蒼雙鶴,結巴道:“君無戲言……”
蒼雙鶴淡笑:“事在人爲。”
晏亭只覺心中開始翻騰,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沒有心思再看沿途的風景,鎖着眉頭看着蒼雙鶴看似隨意的輕快動筆,改動之後,晏亭拿在手中細細的看,果真瞧不出蹊蹺,撇撇嘴,嘟囔道:“將來若然有人送信於我,我必然讓他請個最可靠的人親自送到我手中,還要事先以暗號相接,免得本是約定去東,卻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指到西邊去了。”
蒼雙鶴額輕快的接口,“放心便是,爲夫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晏亭挑着完美的眉梢狐疑道:“莫非改性了?”
蒼雙鶴竟笑出了聲來,“那樣的信,爲夫怎能讓它到了夫人眼前,勾了夫人的心思去呢!”
“呸!”
一路行來,晏亭和蒼雙鶴已經定好了沿途的計劃,行軍的路徑和每天行走的路程在出徵前並沒有明說,不過晏亭對晏痕提到過這次應該與以前沒有多大的改變,那個時候晏妙萏也在的,竟偷偷的記在了心上,這樣更好,只要在大軍出發後,將蒼雙鶴私下養的先鋒趕路的速度加快,然後讓大隊人馬每天多行進五里,在分凡批行走於各地的路徑混淆初南秘密安插在各地舊部的視線,到時候打個初南措手不及,想想就是一件興奮的事情。
他們密商完了這一路上的安排之後,蒼雙鶴故意放緩了馬車的速度,他的馬車與卿玦的大軍一前一後的進了營帳,先前南褚之行蒼雙鶴硬生生的耗在她的營帳裡,如今兩個人不必怎麼說明,安營的將士便將他們放在一起了。
對於這樣的安排,晏亭並不過問,而在不明就裡的人眼中,他們兩個住在一起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兩個都擅於謀略,且十分有交情,夜裡在一起還可以商談一下對抗西申的策略,而對於卿玦和晏亭先前傳揚出來的那些消息,旁人多半當他們兩個人鬧僵了,多少人看見卿玦對晏亭不理不睬,自然不可能將他們安排在一起住了。
馬車停在空地上,晏亭下車之後,不經心的舉目看看周邊的環境,不想竟與隨後趕到了卿玦瞧了個對眼,晏亭想到先前馬車上與蒼雙鶴說過的他和晏妙萏的事情,只覺得心頭一陣歉然,尷尬的扯了扯嘴角。
卿玦面無表情的看着晏亭有些憨傻的笑,擰着眉頭對身邊的瑤童言語了幾句,沒有多看晏亭一眼,翻身利落的下馬,揚長而去。
晏亭的笑容僵在了脣畔,蒼雙鶴也下了車,站在晏亭身後看着蒼雙鶴挺拔的背影,旁人看不出他臉上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 至少瑤童看的出。
卿玦讓瑤童傳話給晏亭,而從蒼雙鶴站在了晏亭身後,瑤童的視線就沒換過地方,口中絮絮的唸叨着:“先前都沒什麼機會這麼近的看着鶴先生,真是個難得的機會!”
瑤童自認爲自己的聲音很輕,旁人是聽不到的,可就在他說完之後,蒼雙鶴嘴角緩緩的勾起了明顯的弧度,讓瑤童一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安慰了自己這只是偶然,知道蒼雙鶴的人都聽說過的,蒼雙鶴實在持着笑臉,他的笑是沒有理由的——這樣想了,瑤童的步調才穩了許多。
晏亭自然不知道瑤童與蒼雙鶴之間的不尋常,不解的看着瑤童向這邊走來,回頭看了看身側的蒼雙鶴,輕聲道:“他找你?”
蒼雙鶴回道:“不,是找你的。”
晏亭“哦”了一聲,轉過頭看着停在冉己眼前的瑤童,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正常一些,柔和了聲音問道:“可是有什麼問題尋本大夫?”
瑤童點了點頭,隨後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說了起來:“我家將軍說了,望上大夫以後不要在軍中如此傻笑,恐將引來將士誤會大王派了個傻子隨軍,影響了士氣!”
笑容再一次凝滯,方纔滿腹的同情在這一瞬間消散,晏亭厲聲道:“呸!回去告訴你家將軍,本大夫狡黠睿智,讓你家白癡將軍多爲自石的事操操心,別沒事總想着嘲笑別人!”
蒼雙鶴站在晏亭身後輕笑出聲,平和道:“三月的天善變,遇上了晏亭上大夫,就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瑤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看見晏亭的表情,還是縮了縮身子.搖頭晃腦的說道:“以前聽我家將軍說過什麼物事都是比過之後才知道他的美好,如今我是信了,鶴先生與晏上大夫這樣站在一起之後,我瑤童總算明白什麼叫天上地下的差別了,也更加懂得,鶴先生當真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晏亭將臉拉得老長,咬牙切齒道:“你家將軍有沒有說過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瑤童想也不想便回道:“我家將軍這點倒是沒說過……“晏亭要笑不笑的上前:“那本大夫便替他將這點教給你!”
晏亭說罷意欲上前,好在被蒼雙鶴攔住,瑤童方纔想到要脫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之後的許多天裡,晏亭總是和蒼雙鶴不分晝夜的形影不離.而卿玦卻總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孤僻異常,唯有瑤童能近他身側。
而萱草雅和曾勝乙夫妻二人,一路上如同捉迷藏一樣,一個躲着一個找,找到之後那個躲着的總要受到點懲罰,被曾勝乙罰過之後,萱草雅會拉着晏亭到僻靜的地方將曾勝乙從頭到腳數落個仔細,之後會留在大軍中安分個幾天,等有了機會又消失不見,到曾勝乙將她再次捉回來之後,萱草雅便再次重複先前經過的步驟,一次又一次,他二人如同孩子一樣玩的不亦樂乎。
這一路上走得算順利,只是快到谷池的時候下了一場急雨,晏亭算了算日子,大軍比她和蒼雙鶴預估的還提前了一天半,而且前方的路在雨天實在危險,便臨時安排紮營了。
雖然次序井然的搭着營帳,可瞧着越下越大的雨,卿玦果斷的命令大家都進營帳避避雨,等着雨停了再說。
可是那場雨就是不停了,大家擠在不到先前一半數目的營帳裡,晏亭無奈將營帳讓出,卿玦也讓了,晏亭與蒼雙鶴沒了營帳還有馬車,萱草雅與曾勝乙不在,所以馬車也只有他們這一輛夜裡勉強能維持一晚。
卿玦並不喜歡和外人擠在一起,咬着牙堅持,最後還是蒼雙鶴差人將他請到了馬車上。
這馬車三個人坐着還是十分寬鬆的,未免尷尬,晏亭尋了個藉口,這個時候要商討如何解決了谷池之圍實在很恰當。
蒼雙鶴將姬殤得到的西申最新布控圖擺放在矮几上,讓卿玦記住上面每一個標註。
旁的事情卿玦或許還會遲疑一下,但是蒼雙鶴讓他記這個,卿玦是萬萬不會猶豫,滿口應承下來,隨後便開始耐着心思的瞧起那圖上的每一個標註。
晏亭最開始還能將眼睛瞪得雪亮的與蒼雙鶴還有卿玦商量着細節,可不知道從什麼時辰開始便慢慢的睜不開眼皮,勉強挺了幾次,最後終究投降,慢慢的歪倒在了蒼雙鶴身上。
朦朧的夢境中總有一雙眼注視着自己,晏亭跌跌撞撞的摸索,可那雙眼卻始終與她有一段距離,晏亭知道那雙眼不屬於蒼雙鶴,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的,唯有更加賣力的追趕,追着追着,眼前便暖了,晏亭緩緩的睜開眼,有些辯不分明是夢還是醒着,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特別的眸子,晏亭突然笑了,“我居然夢見了別人,你不會覺得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