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毒妻
西涼茉到靈堂的時候,裡面只剩下幾個看守靈堂的小廝,躲在那角落裡偷懶閒聊。
韓氏雖然是一府主母,又出身一門宮嬪的韓家,但人死如燈滅,何況如今掌家的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黎氏,又怎麼會真的盡心爲她打理身後事。
所以西涼茉一點都不意外會看到這樣的情形,倒是那幾個小廝嚇了一跳,連忙慌里慌張地站起來,畏懼地看着西涼茉。
西涼茉自然是不會罰他們的,她看了白玉一眼,白玉就心領神會,立刻打賞了他們幾個錢,笑道:“幾位小哥兒都辛苦了,這是郡主的賞賜,且去外頭切點肉吃酒去。”
幾個小廝互看一眼,便拿了錢千恩萬謝地走了。
西涼茉隨手抽了幾隻香點了,在她的靈前插了,又捏了幾張紙錢,隨手扔進火盆裡,懶洋洋地道:“二孃,你也走了些日子了,茉兒還沒謝過你過往時常關照,今兒來呢,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不知你想聽哪一個。”
冷風梭然吹起靈幡,燭火跳躍閃爍着幽冷的光芒,彷彿是誰眼裡不甘心的光芒。
西涼茉輕笑:“想必二孃還是願意聽些好消息的,好消息就是二妹妹倒真是個有真本事的,以養病之名進了宮,那樣的身子竟然也能勾搭上了陛下,聽說陛下贊二妹妹”姿容嬌美,婉轉郎膝頭,何處不可憐“,如今就等着二孃你入土後,迎進宮裡,連跳三級要封個嬪呢,據說陛下連名號都想好了叫——婉嬪。”
西涼仙的身子已經廢了,既是跛子又是個沒了清白的,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進宮,恐怕在最基本的驗身的那一關就要被那些體檢嬤嬤們刷下,如今這樣‘進宮養病’之後‘偶遇陛下’,再意外承寵,這樣倒是名正言順了。
也不知道西涼仙用了什麼方法讓皇帝以爲她還是個處子之身,不但不嫌棄她是個跛子,還因此多加憐惜。
“畢竟韓家素來出美人,是宮嬪世家,色供之臣,爭寵邀媚,自然最是擅長,如今二姐也如了二孃所願,想必二孃地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呢。”西涼茉捏了一個金元寶扔進火盆裡,看着它燒成灰沫子,又嘆了一口氣,彷彿閒聊似的道。
“不過呢,接下來茉兒又要告訴二孃一個不大好的消息了,茉兒一向心胸狹窄,小肚雞腸,卑鄙無恥,二妹妹從小就比茉兒得寵,比茉兒風光,所以茉兒還真就是看不得二妹妹在我眼前風光得意,所以另行給她安排了個去處,二孃,你在地下有知,說不定會‘開心’得活過來。”
說完,她拍拍手,一臉詭譎笑意地慢悠悠地領着白玉轉身離開了靈堂。
只餘下一室悽悽噹噹的冷風,低嘯着穿堂而過,像是誰無奈又怨恨的低泣。
——老子是九爺沒有大胸部的分界線——
“郡主,您可準備好了,陛下這幾日身子都不大好,一會子出了三清殿的後殿,您儘量長話短說。”連公公領着西涼茉穿過長長的宮巷,擡頭看看遠處的三清殿快到了,他仍舊有些不放心地低聲交代着西涼茉。
連公公除了是司禮監的副座,同時也是宮內的御前總管大太監,雖然平日皇帝都好呆在三清殿之內的打坐煉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他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必須呆在三清殿聽候皇帝召喚。
三日前陛下夜裡被魘住了,也不知是天寒地凍,邪氣入侵,陛下醒來後,頭上就燒了起來,然後就迷迷糊糊地喃着要見藍大夫人和郡主,他把這事兒報了在前殿批閱奏摺的督公。
督公卻完全不當一回事,後來回去千歲府之後,回來卻改了主意,不知與陛下說了些什麼,陛下下詔,宣郡主進宮覲見。
如今陛下身子總是時好,時壞的,他真是不得不擔心,萬一一會子見了風,又着涼了,怎麼了得。
“連公公,我自然會謹慎小心的,你放心就是。”西涼茉看着連公公,有些奇異地一笑:“還真看不出,連公公對陛下倒是頗爲忠心呢。”
連公公看着西涼茉臉上神奇,他頓時有點兒緊張,雖然不知督公能對這小郡主的興趣持續多久,但目前瞅着小郡主可是督公心尖上的人兒,萬一小郡主說的話讓督公誤會了什麼,可了得不。
連公公立刻一揮手將那些跟着的宮娥和小太監都打發得遠遠地,再左右看看,確定無人跟着的時候,他才邊走邊在西涼茉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您是不知道,咱們東宮裡的那位主子,別看着在咱們督公面前恭恭敬敬的,低頭還要叫督公一聲太傅,他和陛下不同,東宮裡那位主子的心可和咱們督公不是一條呢,私底下和咱們司禮監對着幹的事兒可不少,千些日子才和德小王爺一同擺了咱們一道,竟然先斬後奏地將咱們在大運河漕運上的人都抓了,安了個貪污受賄的罪名關了大獄,安插上了他們自己的人。”
“哦?”西涼茉聞言,挑了下眉,她這位夫君前些日子不一直都病得昏昏沉沉的麼,想不到就是躺在病牀上,也能和太子爺搞了這麼一出好戲。
“小王爺和司禮監作對,很多年了麼,怎麼突然想着插手漕運了?”西涼茉沉吟着問。
連公公似乎忽然想起面前這一位可是正宗的小德王妃,頓時有些尷尬,竟然一下子不知當說不當說了。
彷彿看出了連公公的猶豫,西涼茉微微一笑,眸光幽幽:“怎麼,連公公是擔心我會顧忌着小德王妃的身份麼?”
連公公忽然想起面前這位也是個心狠手黑的主,那是相當地對督公的胃口,小郡主連自己的親爹靖國公都賣了,利用她曾進過靖國公書房的機會,指引着魅六竊得了國公的軍機密記,司禮監立刻因此得以徹底地毀了靖國公佈置三年多的計劃,這樣的小郡主自然更不會爲了那個小王爺而心軟。
“您這是不知道,別看今聖似不管事兒,但錢這東西抓得很緊,戶部的那位盧尚書大人就是陛下親自指派的,就是千歲爺要大批量的用銀子也要經過那位尚書大人用印,千歲爺倒還好,手上營生多了去了,咱們司禮監一不戍邊,二不修路架橋的,自然不缺銀子,但那位太子爺可不一樣,這年頭,想要人爲自己做事,沒有銀子怎麼成事?他是削尖了腦袋也要在那賺錢的營生上插一手!”連公公臉上掠過一絲不知是得意,還是不屑的神色。
西涼茉被連公公那惟妙惟肖的形容逗得一樂:“削尖了腦袋?咱們太子爺可是真窮啊……。”
她還真想不出司承乾那副俊酷闆闆的死人臉,露出一副市儈貪婪的奸商模樣。
不過……窮?
西涼茉忽然微微眯起眼,可真是巧啊,她那名以上的相公窮得叮噹響,如今連太子爺也是窮酸一個?
“既然太子爺不與師傅一條心,師傅何必不重新換一個來坐坐這東宮之位呢?”西涼茉忽然道。
看着西涼茉一副完全毫不避諱說出這樣大逆不道之話來,把連公公嚇了一大跳,他有些慌張地四處看看,隨後翹着蘭花指拍拍自己胸口:“小祖宗哎,這話也是這裡能說的,若是旁人聽去了,便是千歲爺要保你都麻煩!”
西涼茉挑挑眉:“連公公,您就別裝了,這附近都跟着司禮監的暗衛,就是別人想要偷聽也得有那命。”
連公公一愣,隨後還是苦笑着搖頭:“總之小心爲上,咱們司禮監和錦衣衛樹敵太多,保不齊就有那藝高人膽大的,不過您這話倒是說得在理,但咱們督公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反正如今東宮那位是位子坐得穩穩的。”
所以,他纔對如今陛下的身子特別在意,就怕陛下垮了,他們這些人恐怕也有遲早倒黴的一日。
西涼茉聞言,沉思起來。
司承乾,性子沉穩內斂,頗富才華,從小就是皇后娘娘精心栽培的帝國未來繼承人。
所有人也都認爲司承乾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是未來板上釘釘的皇帝。
司承乾是有本事的,她也相信他必定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如此斂財,必定是另有所用。
但是隻要百里青願意,什麼板上釘釘,她相信他絕對能讓司承乾出無數次‘意外’。
那麼,他到底爲什麼留下一個日漸威脅自己地位的隱患在這裡?
西涼茉相信司承乾若是成爲新帝,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打壓宦黨,失去了老皇帝的庇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如今他手掌大權,但若是新皇堅持收回大權,身爲皇者弄臣的百里青絕對沒有什麼好日子過。
他總不能造反吧,一個太監,就是造反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何況司禮監和錦衣衛的名聲在民間也是血腥與殘酷的代名詞,他是得不到民心支持的。
“哎,到三清殿了。”連公公忽然出聲,順帶招呼着其他的宮娥和小太監快步跟上,隨後斂了聲息,靜靜地領着西涼茉進殿。
西涼茉自然也是個識趣的,隨着他進殿後,靜靜地立在階下。
皇帝已經坐在了玉案之後,似有些倦怠的閉目養神,連公公恭謹地稟報皇帝:“陛下,貞敏郡主既德小王妃到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西涼茉伏身行了大禮。
皇帝便緩緩睜了眼,看着西涼茉,脣角便彎起一絲難得的笑容來:“丫頭,起來吧。”
說罷他又吩咐連公公:“還不去扶起郡主,傻愣着作甚!”
連公公立刻下去扶起了西涼茉。
西涼茉對於皇帝這樣親近的態度,心中雖然疑惑,但是她想起了臨見駕之前,百里青似笑非笑地囑咐——你若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分,陛下必定會應承於你。
她雖然心中疑惑,也曾詢問於百里青,但百里青只笑而不答,竟告訴她,只管當做一個遊戲就是了。
西涼茉順從地起身,謝過了皇帝,便靜靜的站着,只因爲她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召見她作甚。
皇帝看着面前的少女,垂着臻首,亭亭玉立,秀雅柔婉,不由眼底掠過一絲欣慰與惆悵,但還是溫聲問道:“貞敏,嫁到德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朕那侄兒對你可還好,可有人爲難於你?聽說前些日子,你和流風那孩子回門的時候遇上了天理教徒的襲擊,可有受到驚嚇?”
皇帝一連串毫不掩飾着關心的話語,不似一個高高再上的帝王,倒似一個慈父一般,讓西涼茉心中疑惑更甚,但她還是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聽着西涼茉說到那德王府的大管家竟然就是天理教的內應,皇帝頓時勃然大怒,‘哐當’一聲竟拍案而起:“真是豈有此理,這天理教,也實在太過大膽放肆,這簡直是謀逆!”
在場的衆人不由一驚,就是西涼茉也心中詫異,如她這般洞若觀火地知曉天理教真正本質與危險性的人,恐怕是不多的,在不知內情的人眼中,天理教徒雖然徑行放肆囂張,但看起來他們最多也就是些裝神弄鬼的烏合之衆,與打家劫舍的流民盜匪無異,說起來也還夠不上‘謀逆’這樣的大罪。
難道皇帝……
也知道天理教其實確實會威脅到朝廷根基?
“父皇息怒,這樣的時氣,爲了黎民百姓,您可要好好保養身子。”
一道冷靜沉穩的聲音忽然從殿門口傳來,衆人回頭看去,正見着一道高壯修挺的身影從門外款步而入。
他一身黑色緙絲繡四爪金龍袍,赤金玉帶纏腰,劍眉星目,面孔冷俊,正是東宮太子司承乾。
西涼茉心中掠過一絲嘲意,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衆人都恭敬地對着司承乾行了禮,司承乾則微微頷首示意衆人平身後,對着上首的皇帝恭敬地拱手行禮:“父皇,請恕兒臣莽撞,實是兒臣前來三清殿給父皇請安之際,在殿外聽聞父皇大怒,實在憂心父皇身子,所以便未等宮人通報,便擅自進來了,請父皇恕罪。”
皇帝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原本惱怒的神色也微微平靜了一些,低低地咳嗽了幾聲:“咳咳……行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父皇不會怪罪你的。”
司承乾方纔直起了身子,目光掠過了正站在玉階前的西涼茉窈窕的身上,頓了一頓,原本幽暗沉靜的眸子裡瞬間掠過一絲飛火流星的般的光芒。
貞敏,竟然是她?
算算,其實距離香山歷險之夜,也不過相距短短數月,曾經也執手共患難,他還曾許諾要娶她爲妃,只是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她一轉眼,卻已經成了他人婦。
如今嫁做了她人婦的少女,如今挽着宮髻,頭上並無太多裝飾,只簪了一隻華美的三尾鳳凰穿牡丹的金簪,鳳嘴裡銜着一串紅寶石穿成的細碎流蘇,愈發承託得她面容嬌美,氣質高貴,原本少女青澀稚嫩的氣息間,如今已經隱約有了小婦人的嫵媚,宛如經過雕琢的寶玉一般。
雖然還算不上稀世奇珍,豔光四射,卻已經隱約地讓人移不開眼了。
司承乾身居深宮,身邊佳麗無數,他自然知道只有經歷過情事的少女纔會有那樣的嫵媚。
是司流風讓她變成如今的模樣麼?
司承乾心中陡然閃過煩悶,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貞敏見過太子爺。”西涼茉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神色複雜,她雖然心中不知所以然,但還是大大方方地對着他又行了一禮。
司承乾便迅速地收斂了神色,淡淡地道:“郡主不必多禮。”
皇帝在上面見着自己兒子看着西涼茉,便微笑着對司承乾道:“太子,可是曾經見過貞敏了,貞敏性子溫柔婉約,最是良善,以後,你這做哥哥的可要時常照拂做貞敏,看着司流風那小子,若是他有甚對不住貞敏的,可要好好地敲打,敲打。”
太子和西涼茉心中都是暗暗一驚,司承乾驚的是他這父皇,素來是深沉淡漠的性子,不說對後宮妃嬪甚少有極爲留戀的,韓貴妃雖然得寵,但也不過是一月裡頭多分些雨露恩寵而已,父皇絕不曾答應她一些非分要求,就是對他們這些皇子公主,也素來都是淡淡的,說不上疼愛,也說不上冷漠。
但那種距離感,彷彿一直都存在,讓他甚至覺得,父皇或許天生就是個淡漠的性子。
只是,如今怎麼會幾乎沒見過幾面的貞敏,如此……憐愛?
那種慈父一般的神色,還有寵溺的話語,讓司承乾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打量起西涼茉來。
他似乎記得當初貞敏進宮謝恩的時候,父皇賞賜了不少東西,當時雖然宮裡也有不少議論的,但自己也並未曾往心裡去。
只是如今,看來父皇真的對貞敏青眼有加,這是爲何?
西涼茉則驚的是,皇帝這番言語,連靖國公都未曾對自己說過,皇帝也未免對一個不曾見過幾面的自己太上心了?
她倒是想起了百里青的話,和他那詭異的神色,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西涼茉忽然擡頭看向皇帝,露出個婉約羞澀,卻又彷彿鼓足了勇氣的表情來:“貞敏謝過陛下厚愛,但貞敏何德何能讓太子殿下認貞敏爲妹妹呢,至於天理教徒,他們或許只是一時糊塗,才試圖劫持了夫君與貞敏的座駕,貞敏雖然受了大驚嚇,但若是要將天理教以謀逆罪論處,豈非得將他們滿教誅滅?”
她想知道皇帝可以爲她做到什麼地步。
比如徹底——誅滅天理教?
司承乾心中一驚,立時對皇帝拱手道:“父皇,不可,天理教發源西南,那一處是西狄與我天朝交界之處,西狄時常侵擾我國國境,乃至當地邊民民不聊生,方纔自發聚集在一起祈求上蒼開眼,存天理之道,拯救他們。父皇乃真龍天子,朝廷就是施行天理之道的地方,咱們應當予以疏導那些流民,賙濟他們,以安撫民心,如何能夠以謀逆這樣的大罪絞殺,如此波及面太廣,恐傷了陰和,若是激起民變,反倒不美。”
西涼茉卻彷彿有些好奇地懵懂地看着皇帝:“激起民變?陛下一向施行仁政,如今不是天下太平嗎,今年下的雪那麼大,人人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可是個大豐收的年頭,爲什麼會有那麼大規模的民變呢,莫不是有人在裡面圖謀不軌,煽風點火?”
此言一出,不說司承乾,就是皇帝的臉色也瞬間陰沉下去。
前些日子,欽天監的首座星官還來報了個瑞雪兆豐年的吉祥預兆,一直以來也沒有聽說何處有大規模的流民,小小西南邊陲之處,竟然能成天理教之患,如今還禍害到了京城。
誰說裡面就一定沒有貓膩呢?
司承乾看着皇帝猜疑的神色,他的心也瞬間冷沉下去,隨後目光如電地射向西涼茉。
這貞敏字字句句看似無心婦人之言,卻恰好處處都戳在事情的關鍵點上,她看似爲天理教開脫的言論,如今看來倒是讓父皇越加的猜忌天理教。
這可真是太巧合了!
但是,貞敏爲什麼一定要剿滅天理教呢,就因爲那日與司流風受到天理教的襲擊?
又或者,這真的只是個巧合?
不管如何,皇帝素來猜疑心極重,如今西涼茉這麼一說,恐怕皇帝就要真的對天理教不利了。
司承乾還想要再說什麼,打些圓場:“父皇……。”
但皇帝已經一揚手打斷了他的話,陰沉地道:“罷了,父皇知道你宅心仁厚,但天理教之事,就交由司禮監去調查就是了,且不說別的,就是襲擊皇族一事,便已經是大逆不道了,如今也是看在貞敏沒有受傷的份上,纔沒有直接下令剿滅他們,太子你就不必再管了。”
他頓了頓,看着西涼茉嬌美溫婉的面容,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又溫和了不少,他的脣角甚至浮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至於貞敏,朕看着她極像朕已經逝去的姐姐——慶元公主,她們同樣善良溫柔,只是慶元長姐未及出嫁就已經逝世,朕看着貞敏就想起了長姐,有心認貞敏做個義女,她自然有資格稱太子你一身哥哥,不是麼?”
此言一出,不要說司承乾與西涼茉,就是連公公等伺候皇帝多年的人,都忍不住驚愕地瞪大了眼。
慶元公主是皇帝親姐,尚在閨中就已經病逝,聽着皇帝的意思,竟然因爲慶元公主而對貞敏郡主生出了慈心,甚至要認貞敏郡主當義女,這簡直就是天大的恩寵了!
衆人不由對西涼茉都側目,這少女在一年之內從默默無聞的國公府不得寵的女兒,一躍以救駕之功榮封貞敏郡主,嫁得京城第一佳公子司流風,如今又因爲相貌酷似慶元公主,竟然甚至還要進一步冊封公主麼?
實在是一步登天,榮寵之極。
就在衆人以爲西涼茉會立刻毫不猶豫地謝恩之時,西涼茉卻彷彿呆滯住了,好一會,她卻微微顰眉,隨後卻‘噗通’一聲跪在了玉階之前,對着皇帝輕聲道:“貞敏謝過陛下恩寵,但是貞敏卻恐怕要婉謝陛下的厚愛與垂憐了。”
衆人不由驚愕,這貞敏郡主是瘋了麼,如此大的恩寵,任由傻子都看得出皇帝對她的特別,她竟然要婉拒?
司承乾則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驚訝之餘,卻不得不懷疑起西涼茉來,一個小小女子究竟有什麼本事能這樣平步青雲,如今做出這幅模樣來,是真的打算婉拒,還是欲擒故縱呢?
若是欲擒故縱,她也就未免太矯情了些,都要晉封公主了,還想做什麼?
而且,父皇煉丹,服食那些丹藥後,性情極爲不穩定,喜怒無常,不管她是欲擒故縱還是不識擡舉,都必定會惹怒
父皇。
這也是衆人的想法,就是連公公眼睛裡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色。
這小郡主,是恃寵而驕了麼?
但出乎衆人意料的是,皇帝竟彷彿完全不生氣的模樣,他摸了摸自己的鬍鬚,只是疑惑地看向西涼茉:“哦,丫頭,這是爲何,且說來與朕聽聽?”
皇帝的反應,又讓一羣人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西涼茉卻恍若未覺一般,只是猶豫了片刻就道:“陛下,聽說您最近要冊封一名女子爲後宮嬪妃?”
皇帝一愣,彷彿沒有想起來這麼回事,微微顰眉。
倒是小連子立刻上前低聲道:“您前些日子在韓貴妃那裡寵幸過的那個姑娘,不是今日已經冊封爲正三品的婉嬪了娘娘,賜住裕華宮麼,婉嬪娘娘正在裕華宮裡等您今夜過去呢。”
皇帝這才記起來,是了,他前些日子去韓貴妃宮裡過夜,去後殿沐浴的時候,曾經無意間撞見了一個美貌少女在池子裡沐浴。
也不知怎麼地,那少女嬌怯驚慌的模樣,就激起了他身體裡的癢熱來,再加上平日這種宮妃舉薦自己的宮女陪寢的事也不少,所以他就臨幸了那少女。
後來才知道,那少女竟然是韓貴妃的侄女兒——仙兒,並非貴妃派來伺候他的,只是在貴妃宮裡養病的。
他雖然有些尷尬,但是既然此事已經發生了,他便也無所謂,索性給了那仙兒一個名分就是。
但仙兒拒而不受,問之,她也只是伏在他膝頭上淚如雨下,倒是異常的婉轉可憐。
他再三追問下,仙兒才說出原委,原來她曾經是準備進宮的秀女,只是後來的御花園上無意驚駕,便被責打了板子,結果卻被打傷了腿,從此便有些跛了。
所以她不願意進宮伴駕,只道是她配不上宮嬪之名,恐招非議。
韓貴妃又在一邊也拭淚道仙兒失去了進宮的資格後,遭受的種種非議,異常可憐,讓他一時生出極爲憐惜與歉疚之情,再加上那仙兒確實在伺候人之上有她一段銷魂處,所以他便直接躍級封了仙兒做婉嬪,賜住裕華宮,確實是今日進宮。
他這幾日有些發燒,腦子裡脹痛得厲害,竟然忘了此事。
皇帝顰眉,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驚訝地看着西涼茉道:“朕記得,仙兒是靖國公府上的端陽縣主,莫非……。”
西涼茉咬了咬脣,垂着眸子,彷彿很是委屈地道:“是,婉嬪正是貞敏的二妹妹,如今二妹妹要進宮伴駕,茉兒若是認了陛下當義父,這豈非……茉兒不敢讓陛下妄受非議,雖然茉兒對陛下心中滿是孺慕之情,卻也是做不成陛下的義女了。”
皇帝和衆人頓時愣住了,確實妹妹進宮伴駕,姐姐卻是成了公主,這……這以後見面,要怎麼稱呼呢?
是稱呼母妃,還是稱呼妹妹?
皇帝猶豫了,但是他又看見了西涼茉悄悄看向自己,彷彿真的充滿孺慕之情的眸子,那張俏麗的臉兒讓他瞬間又想起了另外一張鐫刻在心頭的面容。
這,難道要撤掉婉嬪的位份麼?
可是聖旨已經下了,這……
皇帝對西涼仙並沒有什麼真的非要不可的感情,只是在猶豫着自己不知該如何處置,這西涼仙畢竟不是尋常人家女兒,不但是靖國公的嫡女,也是貞敏的妹妹,若是處理不好……
西涼茉看了一眼連公公,連公公自然是心領神會,便彷彿有些猶豫地對着皇帝道:“陛下,若要認下郡主當義女,又不必對不起婉嬪娘娘,只要您給婉嬪娘娘尋個好歸宿,不就解決了麼?”
皇帝一愣,尋個好歸屬,這是要將婉嬪另嫁他人?
西涼茉立刻彷彿想要阻止連公公似地,有些慌張地道:“陛下不可,雖然我西涼本家已經獲罪戴查,如今尚且需要西涼家女兒和親赫赫,成爲赫赫王妃,但是那赫赫地處遙遠,如何使得?”
此言一出,皇帝眼底瞬間亮了起來,是,他如何忘了,最近赫赫也來書,道是他們的新可汗已經登基,如今尚且缺正妃,若是將婉嬪嫁到赫赫去,她既是西涼家的女兒,又能得個赫赫王妃的名位,豈非是個最好的歸宿?
而且皇家嬪妃和親外族,也不是沒有過的。
正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皇帝的眼中,沒有任何事情比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重要,他憐惜西涼仙的時候,便可以不顧她跛腳,在外頭壞了名聲的風言風語,而冊封她爲高階嬪妃。
如今,他更想要認回西涼茉來做個女兒,自然要將前面的障礙一掃而清。
至於赫赫那些恐怖而齷齪的風俗,如今皇帝根本不會去考慮在內,反正只要這名正言順,聽起來也是眼一個高貴的身份,就算是他對西涼仙莫大的恩典了。
更別說去考慮西涼仙的心情了。
這件事對皇帝而言是一舉兩得之事。
看着皇帝臉上的那絲興奮,西涼茉眼底掠過一絲嘲諷。
西涼仙,你且慢慢做你的宮妃,皇后的春秋大夢罷,她原本還在想此事要怎麼提起,會不那麼突兀,卻不想如今皇帝竟然要認她做個義女,這可真是再好不過的了。
簡直順理成章地把她想送給西涼丹這個‘赫赫王妃’大禮圓滿完成。
果然,皇帝立刻撫須一笑:“很好,就這樣,就讓婉嬪和親赫赫,小勝子,你立刻去讓百里愛卿準備相關事宜和聖旨,待朕蓋上玉璽,也好把這個好消息通知靖國公和婉嬪。”
好消息?
恐怕只有皇帝一個人覺得這是個好消息呢。
衆人心思各異,卻都不由在腹中同時暗歎。
小勝子自然是應了的,他悄無聲息地和西涼茉交歡了一個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詭譎眼神,就匆匆低頭進了三清殿後。
“好了,朕不日再下旨冊封你爲公主,封號也用貞敏可好?”皇帝滿意地捋着鬍鬚,慈愛地看着西涼茉笑道。
就在衆人以爲西涼茉這時會欣然領受的時候,西涼茉卻仍舊跪在地上,對着皇帝深深一拜,垂着眸,哽咽道:“陛下厚愛,天恩厚重,茉兒銘感五內,只是如今妹妹原本滿懷入宮之夢,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邊,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如今卻因爲茉兒而讓妹妹不得不離家去國三千里,茉兒心中有愧,若是領受了陛下天恩,讓人道貞敏刻薄姐妹,也就罷了,若是讓御史言官們言及陛下豈非貞敏大罪,。”
她頓了頓,又以袖拭淚,忽然擡起臻首看着皇帝道:“貞敏銘感陛下天恩,早已視陛下如父,若真有父女天倫情意,又何必拘着這公主不公主的名分,貞敏也不需要這些榮華富貴的虛名,只要日後義父垂愛貞敏,貞敏孝順義父,有這份真情真意,便足以了。”
一番話情真意切,讓人聞之唏噓感嘆。
只能道是這貞敏郡主果真是個真情,真性,心底慈軟善良的女兒家,堪稱典範。
只是若細細品味,便發現她的話裡有話了,若是西涼仙真是巧遇皇帝,那麼西涼茉又怎麼會說她“滿懷入宮之夢,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邊,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也就是說西涼仙和皇帝一番偶遇,根本就是一出精心策劃好的戲罷了。
那麼皇帝信麼?
皇帝爲何不信?
這樣的話若是其他宮妃說出來,尚且可以說是爲了爭奪皇恩雨露,居心叵測。
但這話偏偏卻是西涼茉說出來的,在皇帝眼裡,西涼茉這樣溫柔善良的小女兒,字字句句都是在爲自己的姐妹着想,又怎麼會害自己的妹妹?
那就是說——西涼仙根本纔是居心叵測,刻意邀寵。
這種巧遇原本就是一種情趣,調劑皇帝生活的,如今這樣的情趣一下子變成了謀劃爭寵,讓皇帝瞬間想起西涼仙那跛腳,原本的十分憐惜,竟然一下子變成了十分厭惡了。
更是打定了要將西涼仙遠遠地趕走的主意。
但對西涼茉,他卻自然是極爲感動的,立刻走下去,親自扶起了西涼茉,一番讚歎撫慰,又許以無數賞賜。
一幅父女情深的模樣,不知讓多少人眼紅,不說別的,即使是素來沉穩的太子司承乾,也不由自主地眼底陰沉了好幾分。
他看向西涼茉的目光更是複雜了,他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他以爲她尋求富貴榮華,所以不到他養好傷,就迫不及待地嫁給了司流風,如今又來皇帝面前惺惺作態,以與慶元公主相似的容貌博取公主的高位。
但是誰知,她卻婉拒了這樣的榮寵,認了父皇當義父,卻只寧願當一個郡主,這實在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涼茉可不管她是否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心情很好,她甚至要求親自籌備西涼仙的備嫁事宜。
皇帝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應允了,甚至又做了一件讓衆人下巴跌落地的事,他讓西涼茉到後殿去找百里青商量西涼仙的備嫁事宜。
於是西涼茉就在衆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下,走進了那從來不允許除了皇帝自己、百里青、道士和伺候的太監們以外進入的後殿。
皇帝則留在前殿與司承乾再商量他事。
而百里青在後殿見到西涼茉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她眼底再不掩飾的愉悅之意。
百里青打發了其他人出去,讓小連子去看着門,他伸出白皙手朝她勾了勾手指,對着西涼茉懶洋洋地一笑:“乖丫頭,怎麼地,可是如願以償了,爲師不曾騙你吧。”
西涼茉今兒心情極好,也沒有如尋常那般躲避百里青的手,徑自窩進了百里青的懷裡,笑眯眯地道:“是啊,師傅何曾騙過徒兒呢?”
看着難得如此乖巧的西涼茉,百里青摸了摸她的頭髮,又拍拍她的小屁屁:“瞧你的這得意樣子,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西涼茉扯扯百里青的頭髮,勾起脣:“師傅,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比如我那親生孃親是不是和咱們的皇帝陛下有一腿,又比如我根本就不是我那父親親生的?”
百里青眼底掠過一絲異芒,正要說什麼,忽然小連子輕咳嗽一聲,躬身進來了,垂着眼不去看那軟榻上滾做一團的兩人,只低聲道:“千歲爺,赫赫使節在城裡鬧將起來,他們已經在城裡呆得不耐煩,要進宮覲見陛下了。”
西涼茉一愣,赫赫使節已經到了麼?
難怪皇帝應得那麼爽快。
百里青已經抱着她放到一邊,隨後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道:“好罷,那就升殿罷,本座一會子就去,宣召百官入殿,再請陛下上朝。”
說着,他正要起身,忽然摸到了什麼,便遞給了西涼茉,微笑:“作爲答謝,你不覺得應該幫着爲師把你的禮物繫上麼?”
這本該是一個深情款款,再不濟,也是柔情四溢的場景。
奈何西涼茉也看到他手上的“眼罩”後,瞬間楞了一下,隨後她微笑着,果然柔情款款地爲百里青戴上了自己親手製作的‘眼罩’,甚至細心地爲他打了個蝴蝶結
“師傅,你戴上徒兒的心意,果真是俊美無比,宛如謫仙呢,必定要那赫赫粗蠻人看看咱們千歲爺的威風。”
目送着百里青滿意地遠去,西涼茉摸着下巴,估摸着,她應該要去洛陽了。
如果她沒猜測,赫赫使節最近都住在紅袖招附近,而且他們很喜歡青樓裡的姑娘,想必對這‘眼罩’一定無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