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墨氏歇在了睿影居,直到第二日天剛矇矇亮,才迫不得已趕回正院。
今日可是公爹,公婆到京的日子,宴席的安排,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是一時片刻,就能安排好的。
昨晚紛紛揚揚的一場雪下了整整一夜。一大早,侍郎府的丫環,小廝們就在前院來來回回忙個不停,張氏親自監管着丫環們佈置前廳,徐管家也指揮着小廝們,打掃積雪,披紅掛綠,裡裡外外的忙忙碌碌。
早膳後,侍郎府門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除卻達官顯貴以外,今年的中舉才子及其京城許多年青的官家子弟也來湊熱鬧,假山旁涼亭中,都站滿了人,把冬日的侍郎府渲染出一副熱鬧非凡的景象。
相對於熱鬧的外院,謝清影所在的內院則十分安靜,值守的丫環站在門外聽候差遣,熊熊燃燒的碳火讓室裡溫暖如春。
幾乎是墨氏一走,謝清影就從牀上爬了起來。坐在閨房桌前,在宣紙上塗塗畫畫,丫鬟風呤正侍候着筆墨。
揮毫潑墨中,她混亂的思緒終於沉澱下來。
劉紹輝還是沒有任何結果,坐在這裡已經接到三撥送來的消息,看來,他已經凶多吉少。
許是昨晚在墨氏懷裡痛快的哭了一場,謝清影心中的那股鬱悶之氣消散了許多。
仔細思量,今生她對劉紹輝的感情,一直都是介於兄妹和戀人之間徘徊,她之所以會如此在意劉紹輝的遇難,與其說是擔心劉紹輝,不如說是擔心自己。
擔心自己無力迴天,擔心自己重活一世,依然救不了孃親和奕兒,還有自己的性命。
爲何會推開李俊茂?與其說是怪他害了劉紹輝,不如說是害怕終有一天,他也會被她連累,最後連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只能努力的拉開距離,假裝冷漠的說出那些絕情的話語,其實,自己是想保護好他,哪怕一輩子被他誤解也好,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活下去,一切都還有希望。
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錯誤的堅持了不該堅持的,和輕易的放棄不該放棄的。
有時候,人之所以會感覺到很累,是因爲人總是想得太多。
世事難以預料,遇事不該太過固執。
人生最後難免一死,到了最後,誰都無法帶走什麼,又何必糾結於某一時、某一事。
只有自己看開了,想通了,才能隨緣、隨喜、隨心,不急不躁,不悲不憂,靜默淡然,隨遇而安。
只是說得容易,做到卻太難。
“剛纔婢子經過前廳,看到幾位世子爺了呢。”少根筋的知畫興高采烈的跑進小院,對另外兩名小丫環炫耀。
“真的嗎?”小丫頭全都湊了過來,滿眼好奇:“那有第一美男子之稱的康王世子可有來?”
“當然來啦,相貌自然極是俊美,簡直無法用筆墨形容的俊……”知畫洋洋得意,丫環們都呆在內院,只有她見到了康王世子的真容:“剛纔我路過,被萍兒姐姐拉着一起去看了。前廳里正在比試文采,康王世子可是拔了頭籌呢……”
“那是肯定的,人家的文采可是,當今聖上都大加讚賞的康王世子嘛……”丫環們不以爲然,拔得頭籌不意外,沒得到才應該意外吧。
“前廳裡,去年前年再前年的狀元都在,還彙集了許多京城名門公子,都輸給了康王世子呢……”唯恐她們嘲笑自己的知畫急忙申辯。
“那康王世子可真是厲害了……”
“是啊,前兩任狀元與京城名門公子都比不上他,他幾乎是京都第一人了……”
丫環們的議論聲不大不小,既不會吵到謝清影,又能讓她聽清她們所說的話,聽到康王世子之時,謝清影拿筆的手一頓,停下了筆,明亮的眼底閃過一絲嘲諷,又繼續開始寫寫畫畫。
這門外臨時調來的幾位丫環剛纔說的話和前世一模一樣呢,前世,謝清影就因爲這番話,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康王世子產生了好奇。
是了,看來今日張氏就讓萍兒派上了用場,藉着知畫的嘴,將此事透給自己,能安什麼好心?張氏,你這麼快就忍不了了麼?現在就已經開始佈局了麼?這可足足比前世提前了三年……
還有知畫,怎麼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真讓人不放心。
“你們幾個,沒事就下去,在這裡亂嚼什麼舌根,不怕擾了大小姐清靜。”莊嬤嬤從外面走來出言,丫環們瞬間禁聲停止議論,唯唯諾諾各自去做事了。
厚重的布簾打開,莊嬤嬤、香伶、夏草走了進來:“大小姐,午時將近。夫人派人來特意囑咐小姐,一定要出門迎接老老爺和老夫人。”
謝清影停下了筆:“尋找劉侍衛的人,還是沒有消息?”
夏草搖頭:“小姐,尋找的人組成人牆,拉網似的反覆找了三遍,都說,都說……不過,最後一次消息傳來時,說是順着河流,一直往下游找去了,要是有消息,會第一時間送過來。”
這麼說來,真的是沒辦法了。
“走吧,該去迎接祖父祖母了。”謝清影披上一件淺粉色的百合花金邊披風,一行人出了睿影居,前往侍郎府門口。
戰鬥即將開始,前世那樣的事情,今世休想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今日的她,可不能流露出對劉紹輝的任何不捨和難受來,她可不想再給謝清蓮抓到任何一個打敗自己的把柄。
遠遠的,謝清影就望見立在福壽堂外,不停向路上張望,侍候墨氏飲食起居的柴嬤嬤:“見過大小姐,大小姐您來了。”
滿面和藹笑容的柴嬤嬤快步迎了上來:“大夫人適才還在念叨呢,如果大小姐再不來,嬤嬤都要去睿影居請人了。”
“可是有事?”不然,孃親爲何急着見她。
“老爺與朝中官員年青才子們在前廳吟詩作對,十分熱鬧,大夫人和夫人姨娘在內院閒聊,實在是抽不開身,讓老奴來請您,據說老老爺的車駕已經進了城門,直奔侍郎府而來。”
說話間,丫環已將簾子打開,幾人穿過花廳走進內室,張氏謝清蓮謝念瑤等人都已到了。
“清影給孃親請安。”謝清影盈盈行禮,四下裡一打量,皺起眉頭,怎麼不見奕兒?
“清影你來了,身體可有好些?”墨氏溫和的笑着伸手扶起自己的女兒,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奕兒被祖父帶去了前廳,張妹妹說讓他多接觸外面的世界纔好。”
“多謝孃親關心,清影沒事。奕兒確實該多出去見見世面從好。”謝浩奕今年已經七歲,確實到了該走出後宅的時候,前世的張氏可是死死的把他囚禁一般的困在後宅,直到他成年之後,還是啥也不懂。這一世孃親和太祖的出現,打亂了張氏的算盤。
現在張姨娘關心奕兒,主動讓奕兒去了前廳,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只是自己在這裡鞭長莫及,又該如何防範於未然呢?
“……今日諸多王爺世子達官顯貴青年才子造訪侍郎府,爲公爹公婆接風洗塵,算來時間差不多了,走,我們去前廳。”
說着拉着謝清影的手,緩緩前行。暗地裡輕輕捏捏她的手。謝清影還以輕捏,搖搖頭,告訴孃親,她沒事了。
前廳人頭攢動,謝清影隨着墨氏身後,來到側廳裡。
剛剛在大廳站定,徐總管前來稟報:“老爺,老老爺老夫人到了府門外。”
謝思遠急忙站起身來,跪在被衆人圍在中間的祖父跪下:“祖父稍坐,孫兒先去迎爹孃進府,回頭再接着聊。”
“好,好,這天開始下雪了,還好他們趕在封路前到了。思遠去吧!”謝老太爺高興的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夫人,各位才子佳人玩好,謝某稍後便回,請。”謝思遠高興的抱拳爲禮。在賓客的一團活氣中,領着幾人走向侍郎府大門。
今日隨在謝思遠身邊的,除了謝清影好久沒見的堂兄謝英耀以外,就只有墨氏和張氏,謝浩奕和謝博濤被謝思遠一左一右牽在手上,謝清影跟在墨氏身後,在她的右手邊,正是跟在張氏身後的謝清蓮。許是發現謝清影正在看她,謝清蓮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謝清影低垂下睫毛蓋住眼底的寒芒。謝清蓮,你作惡多端,兩世都害得劉紹輝身死,我絕不會放過你,更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去。
今天,我會讓你嚐嚐,什麼叫做自作自受!
天空洋洋灑灑的小雪還在持續不斷的下着,侍郎府大門大開,前來拜見的官員絡繹不絕。至於是真心前來拜見謝老太爺,還是打着這名號,前來打探動向的,恐怕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謝思遠一路行來,不斷的同來道賀的官員抱拳見禮,短短的一小段路,用了長長的兩盞茶功夫。
好不容易出到大門外,擡頭就看見門口停着兩輛滿是淤泥的馬車,車頂積着厚厚一層雪。看見衆人出來,機靈的小廝連忙放下踩腳凳,掀開了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