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日,謝清影靜靜的在皇覺寺內,誠心的禮佛。
也許是她臉上突然多了幾分莊嚴肅穆,就連一向好動的小魚兒也停止了平日裡的調皮搗蛋,跟在謝清影和墨氏的身邊,跟着衆人唸經禱告。
當然,她的嘴裡具體咕隆的些什麼,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至於李俊茂,則早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下山離開。
在這佛門裡呆了幾天,經過佛法的洗禮,謝清影明顯經過了一番脫胎換骨一般,全身散發出一種莊嚴之色。
眼看着明日一早,大家就要下山,謝清影在小牀上翻來覆去,回想起當初廣普大師的話,始終睡不着。起身看着熟睡的夏草,發出輕微的鼾聲。她回頭從一旁取出一件披風披上,拉開木門,跨步出去。
此時正值初春,天寒露重,剛剛跨步走出房門的謝清影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一股冷空氣撲面而來。
深吸一口氣,從小院的院門跨步走出,山間的夜晚到處一片靜寂,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陣犬吠聲,劃破了曠野的靜寂。
謝清影邁着沉重的步伐,緩步走到小路旁的石桌旁坐下。
就着燈籠的燭光,打量着周圍朦朧的景緻,想着李俊茂依依惜別時不捨的樣子,謝清影的心裡,泛起一陣暖意,忍不住輕笑起來。
“安陽郡主真是好興致。”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謝清影身後響起。
謝清影直覺回頭,映入眼簾的,是廖炳文,也就是滅緣小師傅那張熟悉的臉。正站在距離她身後不遠的地方,含笑而立。
看見謝清影回身,滅緣行了一個佛禮:“無量壽佛。施主別來無恙否?”
“小侯爺……不是,是滅緣小師傅。”
謝清影滿心歡喜的起身見禮,此次來此,已經有三日,卻次次與小侯爺的作息時間錯過,始終未能碰面。
謝清影的心中正遺憾不已,沒想到,在即將離開前的半夜,他居然來見自己了。
“安陽郡主別多禮,今日,滅緣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前來和安陽郡主見上一面。”滅緣的眼底,飛快的閃過一道亮光,卻又飛快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清影抿脣一笑,側身落落大方的邀請滅緣坐下:“滅緣小師傅,我們坐下再談,這三日多次與小師傅錯過,清影正感失落不已,沒想到,在離開的前夕,還能有機會與小師傅碰上。清影爲有你這樣的朋友而高興。”
佛門清靜地,滅緣前來見自己,也許是違反寺規的行徑,可是他依然來了。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地,至少,他的這份心意,謝清影是收下了。
滅緣合手連連口宣佛號,“安陽郡主,其實滅緣此次來,是有件事想和郡主談談。”
“郡主可曾知道,佛家有轉世輪迴之說。”滅緣雙手合十,聲音郎朗上口。
謝清影一怔,雖然不明白滅緣爲何會如此問,卻直覺的點頭:“清影知道。衆生皆苦,世上的八苦,難道今日,小師傅要和清影討論成仙之道?”
謝清影輕輕一笑,打趣一般的話出了口。
滅緣並沒有笑,繼續接了下去:“每個人從出生開始之前,她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總是先註定了一個人的死,後才註定一個人的生。人的一生,就像那條命運長河裡,一尾尾逆流而上的小魚兒。世人修仙習道,不過也就是爲了掙脫人的命運長河,跳出三界之外,超脫自我。”
“唔。你的這命運長河一說,上次在俊茂受傷之時,清影聽廣普大師說過了。”謝清影緩緩說道,她的眼裡閃動着明亮的光芒,對於這命運一說,她這重生回來的人,恐怕瞭解得更深刻一些。
“可是也有的魚兒,因爲某些意外,被人從命運長河中尋找到,切斷了它與命運長河的聯繫,人爲的從命運之河內掙脫,甚至超脫而出,回到過去,走它曾經走過的路,因它這個意外,它的身遭周圍,也被人爲的改變了命運。這,可就是逆天而行。”滅緣的語氣十分的平淡,彷彿在述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滅緣此話一出,謝清影臉上的笑容再無法維持。
他說此話,可是與那個道士一般,知道了些什麼?
回想起她的重生,一開始意外的救下李俊茂,之後是孃親墨氏,從而,她也改變了謝家衆人,甚至是整個大南國的命運。不過滅緣所說的,這人爲,是何意?
難道說,她的重生,並不是老天爺的憐憫,更不是什麼意外,而是像滅緣所說,她就是那尾被人從命運長河尋找出的小魚兒,那人用逆天手段,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間接的改變自己身邊所有人的命運。
不過,這樣做的目的呢?
他改變自己的命運,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何到了今日,那改變自己命運之人,依然沒有出現?
“你……”謝清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個你字出口,就再也接不下去。
突如其來的一股夜風,夾雜着一股寒流,讓她猛的打了個寒顫,牙齒咬得咯咯響。
“安陽郡主,你說,這尾魚兒,她最終的命運將會如何?”滅緣的音調始終平穩,沒有絲毫的起伏,靜靜的述說着,關於這尾小魚兒的故事。
“超脫還是毀滅?”
謝清影的整個臉龐隱入黑暗中,若明若暗的燈籠更是將人的臉,映照出幾分暗紅,越發的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滅緣起身,靜默久久,突然猛的一擡頭,看向謝清影的臉上,滿是認真和執着:“你放心,這尾魚兒,它會平安的到達彼岸,到它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滅緣說完,掉頭就走,甚至於連擱在石桌上的燈籠也沒有拿走。
山風習習,謝清影久久未語,望着皇覺寺主殿的方向,長久的默默注視。
“值得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滅緣的身後突然想起,身邊也持續傳來一陣檀香:“老衲百般阻止,依然無法讓你逃脫此劫。”
“劫數,劫數,自然是無法躲過,滅緣如今已然應劫。”滅緣前進的腳步突然頓住,深吸一口氣,並沒有回頭。
“師傅,您常常說,心之彼岸,便是樂土,滅緣想,滅緣已經找到了滅緣的樂土。”
“即便,你從此再不能目視,你也不後悔?”廣普大師站在滅緣的身後,再次問道。
滅緣終於緩緩回頭,在他的雙目中,正逐漸蜿蜒而下兩道血淚,順着他的眼眶,不斷的流下。
“師傅,這是滅緣選擇的路。如今天譴已落下。如果當真可以用滅緣的一雙眼睛,換回她的一條性命,就是讓滅緣再選擇十次,滅緣依然會做如此選擇。”
“唉!~~無量壽佛。”廣普大師垂目連嘆:“罷罷罷,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你的命是她所救,如今,你還她一雙眼,也了卻你與她之間的一切緣法。隨緣吧!……”
廣普大師口中的超度經不斷,逐漸的遠去。
滅緣擡起那雙看似沒有絲毫變化,實則早已瞎掉的大眼,望着謝清影所在的方向,喃喃自語:“但願,你能躲過這一劫……”
一夜未眠,謝清影靜靜的在石桌前坐了一夜,等到天快亮時,醒來發現謝清影不見的夏草急忙從小院裡追出,才發現一身溼寒氣的謝清影。她的身邊,放着兩隻已經熄滅的燈籠,還有,那一雙掙得痠痛不已的雙眼。
洗漱一番後,用罷齋飯,一行人終於開拔,從皇覺寺浩浩蕩蕩的下山,回京城。
坐上軟轎的謝清影仔細的在僧人羣裡尋找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可惜的是,卻遍尋不着滅緣的人影。
失望,瀰漫在謝清影的心間,眼看太陽逐漸高掛,她不得不讓隊伍開始往回走。
小侯爺,爲何我感覺,你還有很多話未說?那尾跳出命運長河的魚兒,它到底該何去何從?
踏上規程的隊伍,在皇覺寺的石階上蜿蜒而下,周圍的高山巍峨,寺內誦經聲郎朗,煙霧繚繞,一片祥和之色。
謝清影坐在軟轎上,感慨萬千。
隨意一擡頭,看見在皇覺寺石階上的涼亭前,站着那個傲慢的道士。
他的神色依然,高傲的昂起他的那對朝天鼻,手上的拂塵隨着風微微拂動,道袍獵獵作響,看向謝清影的眼神,猶如看到一隻臭蟲,嘴裡隨意的砸吧着。
“無量天尊。”
謝清影眉頭一皺,並沒有叫停,只是雙眼緊緊盯着道人,從道士的面前走過,完全沒有搭理對方的意思。
那道人也沒有叫停,任由謝清影的軟轎緩緩走遠。
等到謝清影再回頭時,小亭上依然失去了道士的身形,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真是一個奇怪的道人,還有,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他是滅緣所說的,捧起魚兒的人嗎?
謝清影搖搖頭,將他的人影搖出腦袋外,耳邊聽着小魚兒嘰嘰喳喳的和墨氏的交談聲,逐漸陷入昏昏欲睡中。
昨晚一晚沒有睡,如今這搖搖晃晃的軟轎,可正好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