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地沉寂，平日裡陰森恐怖的沉心苑中，此刻火光通天，時不時地傳出利器想撞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兩道身影時而在地面上交鋒，時而又凌空相對，每一次對招，都是拼盡了全力。然而，到了此刻，皇后明顯地處於下風。
墨雪清的殺氣凜然驚現，竟是越戰越勇，在此衆人，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她的武功竟這樣高，連當年隨軍出征的皇后都不及她！
衆將心中不由驚起一聲炸雷，方纔那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當真便是眼前這個招招致命的女子麼？！
微微拂面的風兒似乎送來了遠處的聲音，龍天淵擡頭望去，看到一輛疾步駛來的步輦，周邊上掌燈的宮婢也是跳得風風火火，而那步輦上坐着的，一定是當朝皇帝，他的父皇——龍雲騰。
他是個世間難尋的溫仁寬厚的皇帝，卻從不失嚴肅，在無事之時，臉上時常掛着不深不淺、不溫不惱的淺笑，可你卻總也料不到他究竟幾時會發火，又是因何而發火。
這樣高深莫測，詭異難料的皇帝，他會不知道是誰害死了當年她最疼愛的宜貴妃麼？！還是這些年他一直假裝隱忍，只爲了能在關鍵時刻給敵人以致命一擊？
這個，龍天淵自己也捉摸不透。
而在他投目過去的瞬間，皇帝龍雲騰也差不多要趕到跟前，步輦緩緩放至地上，他一襲明黃色龍袍，襯得整個人彷彿連帶着臉，都是一片金黃，本該時時透着溫和淺笑的容顏上，此刻竟浮起一抹且喜且痛的笑。
緩緩走至前方，看了一眼那個與自己相伴半生的女人，突然間，眸光變得憤恨難忍，那樣的神情，落於龍天淵的眼中，竟讓他覺得分外陌生。
這人到底是不是父皇？
“都停手罷。”他的笑，在一瞬間隱藏，連帶着眼角的憤恨，一併消失，恢復一往的神色，朝着上空戰得昏天暗地的兩人擡手道。
墨雪清的眸光閃了閃，並不打算聽他的命令，然而，從龍雲騰的身後突然躍起四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朝她襲來，逼得她不得不回身防禦。
而同一時間，龍天淵的眉心微沉，飛速躍至半空，擋開其中兩人的長劍，伸手便將墨雪清攬入懷中。
藉着火光，他看到她額角細密的汗水，蹙眉責道：“我說過，有我在，你怎麼還是如此拼命？”
墨雪清淺然低笑，手緊緊地置於他的掌心，似是卸下心防一般地將頭微偏，靠在他的肩頭，微啞着聲音道：“我的羽弟，我的望月……他們，都死了，死在這個女人的威脅中……”
“我知道你恨，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只有自己好了，你才能對得起他們的犧牲，雪清，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龍天淵輕輕拍着她細弱的肩，低聲問道。
擡了擡眼，她隨他一起落至地上，帶起一陣清冽的風，吹起各自的發。
“你是否還想報滅國毀家之仇？”龍天淵的話，彷彿一盆冰涼的冷水，
直接將墨雪清有些迷亂的意識澆醒。
她擡眸，怔然望向他，眸底盡是冷冽，雙眼中瞬間崩發出濃濃的悲涼，恨然咬脣，吐字無比清晰地道：“是！要報！我要讓夜孤雲死無葬身之地！要奪了他一生所求的東西，要讓他夜家付出應有的代價！”
聽着她依舊恨意滔滔的話，龍天淵的眸光微暗了暗，但還是覆上一層溫柔笑意，用力摟緊她的腰，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她的氣息盡數吞入腹中，好用一生來回味般地綿長。
“好，你若要報仇，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淺淡的聲音，卻透着一股濃濃的堅定，自龍天淵的口中緩緩吐出，再一次溫暖了她那顆冰冷孤寂的心。
在這艱難時刻，她無比慶幸身邊還有他，能夠爲她撐起一片天，親口爲她承諾天涯海角，生死相隨！
此生，能遇上他，還有何憾？！
遠處，皇后微微垂眸，走近那個她幾乎追逐半生的男人，擡眸，眸底有微光在閃爍，亦有希冀之色流淌。
龍雲騰的眉，驀地蹙緊，藏於袖中的雙手緊緊相握，僵直着身子，無視皇后那透着所乞求之色的眼神，沉道：“皇后，你可知罪？！”
皇后眼底的最後一絲亮光被抽離，她以爲他會保存她的所有榮光，起碼那不會傷及她家族的顏面，然而，她終究還是想錯了，這半生的情感錯付，她無悔，可，心中卻是泛着濃濃的悲傷。
她用盡半生所愛的男人，竟然連看她一眼都覺得無比厭惡，這樣的付出，她當真覺得可笑！
如水般微涼的夜風拂過她悄然滑出淚水的臉，帶起一抹冰冷，如同她此刻那即將沉入海底的心一般，冰冷得徹骨。
微微垂頭，她沙啞着聲音，悲聲道：“臣妾，知罪！”
一聲知罪，無形中便好似將所有的罪責都認下一般，龍天淵的眸子，瞬間變得冷冽起來，目光如冰般地盯着皇后雲氏的身影，看她在最心愛的男人面前坦然承認一切罪責，自然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樣的話。
心，彷彿被人狠狠地撕扯着一般地痛。
手上，突然多出一抹微涼，他知道，是她在給他力量，緊緊捉住那微涼的小手，他繼續看着那個曾經被自己喚了十餘年母后的女人。
皇后雲氏的低頭，卻絲毫沒有減緩龍雲騰眼底的怒意，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其中似乎透着無比悲涼的神彩，卻又夾雜着憤怒，眼中的火光幾欲將雲氏的整個身子點燃，將之燒成一片灰燼！
即便是低着頭，雲氏也似是能夠感受到來自於他眼中濃烈的恨意，脣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諷之色。
“皇后雲氏，心狠手辣，二十餘年前親手害死宜貴妃，近年來一直暗中與雲相勾結，屢屢觸及我北湘律法，於今又設計欲陷害南越的傾世公主，害死南越的太子殿下和宮婢望月，數案疊加，罪深萬重，朕深感悲痛，故，廢掉雲氏皇后之位，貶爲罪奴，即刻打入沉心苑，永世不得
恢復其位分！”皇上一臉沉痛地說着，終究還是未將當年太子妃一案抖落人前。
然而，墨雪清卻絲毫不會顧及這些，緩緩擡眸，清淺着嗓音，道：“可能皇上還不知道罷，雲氏所犯的罪，決不止這些！”
她的聲音清淺淡雅，卻如魔音一般，重重擊入雲氏的心頭，直逼得她臉色一片慘白。
“大家可能還記得當年的太子妃罷？就是皇孫殿下的生母！”她的聲音淺淡冷冽，使得在場衆人不由地都變了臉色，一個個怔然地望着她，細看之下，竟都有種將她錯認成是當年的太子妃雪雅的錯覺。
龍天淵的身子立時變得僵直，他滿臉驚詫之色地盯着她，眼底似喜似憂，神色有些古怪。
“當年，這個女人，趁着太子妃產後體虛，找來一個能夠將人的容貌交換的高人，將一名重病將死的罪奴的臉，與太子妃交換，之後，再以罪奴的身份，將真正的太子妃打入沉心苑，而假的太子妃又即刻病逝，是以真正的太子妃反倒被一直禁足於沉心苑中，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墨雪清的話，如同巨石丟進水中一般，在衆人的心頭濺起點點水花，每個人都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雲氏。
雲氏的身子似是解脫一般地鬆了下來，一直僵硬的身子微微有些彎曲，緩緩擡眸，看向墨雪清，沉聲道：“你當真有些能耐，這樣的事情都能被你給挖出來，墨雪清，本宮真是小瞧你了！”
她的聲音暗啞中透着沉寂，彷彿說出的話與她本身並無甚關聯一般，那些她曾經做下的惡事，彷彿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並不是什麼天理難容之事。
略略側眸，看向臉色煞白一片的龍天淵，心頭微痛，但，這是小雅無法言明的苦，她必須要說出來，即便她有可能會失去他，她也要說。
“我豈止查出了這些？！”墨雪清冷着臉繼續道，“小雅如今還活着，就在這沉心苑中，她已經見過了糰子，已經成功地和糰子相識，雲氏，你的計劃終究是要失敗的，當你決定要對我下手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你的失敗！”
雲氏微微垂首，卻被不遠處緩緩走近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給吸引了去。
月華淺淺，映在緩步走來的女子身上，盈白如玉一般的手指，緊緊握着一個小男孩，正是皇孫龍子離，而此刻，平日裡對她尊敬有加的孫兒，卻拿着一種無比憤恨的目光看她，甚至還透着深深的厭惡。
心，終於重重地沉了下去，了無生氣。她知道，即便她還能活着，多半也是生不如死地活着了！
牽着龍子離的手的女子，一襲早已陳舊了的素衣，身姿曼妙玲瓏，一雙眼睛燦若星辰，清澈得彷彿清可見底的溪水一般，雖然被害到如此境地，可眼底的眸光依舊清冽如月，絲毫沒有一分恨意，彷彿只要能夠和兒子攜手，便是世間最大的滿足一般。
只看着這一雙眼睛，龍天淵便已確認，她，便是小雅！那個在他心中活了近十年的女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