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 破釜沉舟
滿屋子寂靜。
上首坐着的顧老太太神色疲憊而又蒼老,渾濁的眼睛裡閃着微光,過不多一會兒,她盯着顧承宇,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問他:“小五,實話與你說了罷,你父親才過世,正是屍骨未寒之際,你便提出要分家的事情來,實在是不近情理。你可知今日的事情傳揚出去,外邊的人會怎麼看你?”
顧老太太的遣詞用句還是很溫和的,什麼叫做不近情理?這要是傳揚出去,盛京裡多少人會指着顧承宇的脊樑骨罵上一句:“不孝子!”
王氏這些年來縱使不討婆母的歡心,不受丈夫的偏疼,但是她到底是當家的嫡母,是宗婦,做事上從來沒給人留下什麼話柄,對待庶子庶女也能稱得上是慈善,這一次顧承宇要拿她來當擋箭牌分家出去,算是打錯了算盤。別說顧老太太跟顧家現今不敢拿王氏的名聲去冒險,便是後頭站着的王庭然也不是吃素的。
顧承宇咬着牙跪着,額頭上漸漸的滲出汗來。
這個時候,庶女是沒有資格說話的,因此顧煙只是糾結的絞着手裡的帕子,無意識的看了一眼顧承宇,又轉頭去看看上首神色嚴肅的顧老太太,心內慌張之餘又有些期待。她相信顧承宇的,就像現在短短時日,他便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庶子青雲直上,成爲皇帝面前的紅人近臣。
侯府是個好地方,只要有定遠侯在,就等於是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靠在這樹蔭底下當然好乘涼,可是這顆大樹的枝椏實在是太多了,她們這些邊邊角角的小葉子哪裡能站得穩?要是一直在侯府呆着,那他們永遠都要揹着一個庶出的身份,都要低嫡出的姐妹兄弟一頭。
既然這樣。還不如索性賭一賭,反正現在的人生也是賺來的,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這世間的事哪裡有不付出代價的?
顧承宇心中的想法跟顧煙不謀而合。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原先顧博齊還在的時候,知道顧博齊對自己偏疼,顧老侯爺又不一定還能活的長久,底下的嫡出的弟弟顧成峰雖然身份比自己高一頭,但是到底比自己小了十幾歲有餘,等自己闖出明目來了。這侯府的爵位究竟落到誰頭上還真是說不定。
可是現在不行了,顧承宇是聰明人,當然明白顧博齊的死意味着什麼。
他嘴角微微顫抖着,思索半響之後嘆道:“祖母仁慈,孫兒只求帶着妹妹與姨娘出府另立門戶!”
事情說到這裡,已經定了結果。
其餘的幾位叔伯們都若有所思,低着頭並沒有說話。
“好!”顧老太太沉吟半響,覺得喉嚨裡有股血腥氣直要往外冒,她蹙着眉頭。鎮定自若的下了決定:“既是你這麼說,那我這祖母的不應倒是顯得不通情理了。這樣吧,你既然一心想着要往外搬,咱們就請了族裡的長老來。都說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許分財異居,如今我便替你祖父與父親,成全了你這份心!”
在座之人無不變色。
本朝有明文規定。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許分財異居,卻又有一條說明是“其父母許令分析者。聽。”,如今顧老太太自然有許令顧承宇分出顧府單過的資格。
只是顧老太太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大周又素來重視孝道,顧承宇這回分出去,縱然是前程似錦,縱然大有前途,於名聲這一條上,大抵是畢生都有個污點了。
不過他想必也不在乎的,錦衣衛啊,那是個什麼地方,進去了那裡當差的人,哪個不是日日被人在背後吐口水罵的。
顧老太太見顧承宇仍舊穩穩當當的坐着,半絲表情也沒有,倒是鎮定了下來。
“小五,我如今派人去請族中長老過來,在這之前,你須得應我三件事。”
顧承宇擡頭,瞧見顧老太太蒼老又疲憊的神色,皺眉點了點頭:“但請祖母明示。”
“一.你雖是我顧家的兒孫,分了家出去,卻又是單獨家業,自此之後,一筆雖寫不出兩個顧字,但到底不是同一個了。”
顧承宇現在乾的是錦衣衛的勾當,說起來倒是一直被顧老侯爺所擔心又不喜的職業,錦衣衛這種地方,最容易惹是生非,招惹禍患,早日與他撇清關係倒也好。
此言一出,顧煙先心中一動,恍惚覺得胸腔那顆心惴惴不安得可以直接蹦出喉嚨來。
“孫兒曉得了,必當從命。”
顧老太太點點頭,繼續道:“其二,如今你父孝未過便嚷嚷着要分家,總有那起子小人在後頭戳咱們家的脊樑骨”
“祖母放心,是孫兒不孝,累及家人,自當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壞了家裡名聲。”
“這第三點.你父親唯有你與你弟弟兩個兒子。這家產由我作主分成五份,你幾個叔伯每人一份。你父親名下的產業便由你兄弟二人均分,你可服氣?”
這實是沒什麼好不服氣的,顧承宇便點頭刀:“孫兒一切聽祖母做主。”
鬧了一日,顧老太太到了此刻才真正覺得心神俱疲,便揮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去知會你姨娘一聲,早做準備罷!明日大家便開祠堂。”
顧承宇沉了臉色,認認真真的給顧老太太磕了三個頭,便撩起衣袍,領着顧煙徑直出了德安居。
這一次,顧承宇沒佔到絲毫便宜。
大周朝重孝道,如今親父過世,顧承宇已經報了丁憂,幸好他身份特殊,並不需同文臣那般守足三年。
可是一年的時間,錦衣衛這樣特殊的地方會有什麼變化,卻又難知曉了。畢竟,錦衣衛可還有個歐陽宣在,那個也是個年少成名,跟着皇帝多年的心腹。他在這個時候分離出顧家,且還落的個與嫡母鬧翻,與祖母不合,得罪顧家全族的下場,着實有些冒失了。
顧煙蹙着眉,心中的擔憂一陣一陣的涌上來。
彷彿是看出了顧煙的害怕與擔憂,顧承宇在碧波庭站住了腳,望了一眼滿湖的湖水,輕聲問刀:“煙兒,你怕麼?”
自然是怕的,侯府是顆巨大無比的樹,而顧承宇如今的修爲,還遠遠不能達到與侯府分庭抗禮的地步,這一分家,以後的日子未必能如同今日這般好過。但是顧煙也明白,顧承宇這麼做也沒錯,遲早是要分的,還不如早早的分出去,少了許多掣肘,說不定顧承宇還能更快的從顧家的這個漩渦裡脫身出來——王家實在是個恐怖的存在,她覺得她們從王氏與顧滿顧成峰身上佔不到好處。
“我不怕。”她立定了腳,盈盈的望着顧承宇,一雙眸子亮的出奇:“從此咱們就是自己的主子了,再也不用低人一等,因此我什麼也不怕。”
顧承宇心頭一軟,神色溫柔下來,如同小時候那般摸摸她的頭,嘆道:“是啊,從此咱們就是自己的主子了,你合該不怕的。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低人一等,站在顧滿面前低聲下氣了!爲兄一定給你掙出一份前程來,定要你比顧滿風光百倍千倍!”
不用再依靠侯府了,也就是說以後不用再看嫡母的臉色,不需要在嫡姐嫡妹面前做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來,生活肯定會容易許多。雖然失去的,或許會是暫時的聲名,但是他顧承宇不怕,顧煙就有了立足的底氣。她親哥哥是皇帝的救命恩人,是六皇子身邊極爲得用的心腹呢,錦衣衛又是個這樣特殊的地方,多的是人要來奉承她顧煙,日後的日子,且過且瞧着罷!
想通了這一點,顧煙覺得心頭的不虞跟憤憤都一掃而空,以後的日子還長,誰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呢?總之不會比現在差就是了。
顧承宇攜着她先去了關雎閣,掃了一眼院內的丫頭嬤嬤,回頭衝她道:“煙兒,咱們明兒分家,下人大概總也能分個幾房。你現在就瞧瞧你得用的,咱們去跟母親討來就是。”
單獨出去立府,找下人就是個難事,找牙子來,一時半會兒的也挑不出可心的人來,就是挑出來了,往往也還得費心調教才能上的檯面,大家子人家,下人們也是彰顯主人體面與否的。顧煙這屋子裡的下人向來有幾個心腹得用之人,到時候與王氏一說,王氏爲了名聲也不會在乎這幾個丫頭,說不得到時連她們老子娘也一道送了來。
顧煙答應了,見他轉身便要出門,又有些猶豫的叫住他:“五哥!”
顧承宇回頭看她,眼睛陰沉沉的,待觸及顧煙時卻又陰霾盡散,笑道:“怎麼?”
太陽遙遙的掛在西邊天上,已經被山擋住了半邊,旁邊的雲彩皆被染得紅通通的。
顧煙莫名覺得自己想多了些,便搖頭笑道:“沒事,哥哥去看看姨娘罷。”
關雎閣安靜許多,顧煙瞟了一眼書房主正對着的鞦韆,沉聲吩咐:“收拾收拾東西,明日就不在這兒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