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更零落、星如雨。
今日是元宵節,傅雲書手中拿着一盞小巧精緻的鱖魚燈,努力墊着腳尖掛到長廊上,素白的小臉帶着淺淺的笑意。因爲是新年,傅雲書穿着的是一件煙紅色的長裙,束腰的腰帶滾着金絲鑲邊,少了稚氣多了絲少女的嫵媚。
但是眉宇間還是有些孩子氣,她的身量嬌小,墊着腳尖想將燈給掛上去,可是終歸還是差了那麼一小節。竹骨面無表情的手中拿着一盞蓮花燈,看着那努力想掛燈籠卻怎麼也夠不着的少女,心中不由得哀嘆,這樣比他還孩子氣的人將來竟然會是他的主母?哪裡有大人的模樣啊……
卻見長廊那邊,一個白衣人緩緩走了過來,見着這般接過了少女手上的燈籠,輕而易舉的掛了上去。傅雲書緊接着絲毫不見外的指了指竹骨手上還剩着幾盞燈籠,說道:“這些都要掛上去的。”
燈籠掛好之後,傅雲書看着蕭闕,問道:“蕭闕,晚上你有什麼事情嗎?”
到了楚江蕭闕悠閒的很,所有能夠推掉的應酬都推掉了,更何況今日是元宵佳節,能有什麼事情呢。
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傅雲書見着蕭闕肯定之後,笑彎了眉眼,說道:“那今天晚上我們去街上看花燈去吧。”
“好。”淡淡的聲音中帶着寵溺。
傅雲書臉上閃過了一絲竊喜,說道:“那晚上就我們兩個人一起?”
在元宵節這一日縱然是禮教森嚴的曦國對於這一天也格外的寬容,未婚女子可拋頭露面在街上看花燈,不少青年男女會在這一日相約出門,故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說。
“嗯。”蕭闕嗯了一聲,傅雲書臉上閃過一絲小心思得逞的光彩。
竹骨無奈的看着自家公子,什麼時候自家冷傲的公子變得這般的好說話了,在傅雲書面前,公子除了“好”字之外就沒有說過別的什麼話了。
在迴廊的燈火籠罩下,蕭闕的眉眼格外的溫柔,蕭闕問道:“想去哪裡?”
顯然,某人是早就有預謀的,興致沖沖的說道:“聽說元宵節這一天煙柳坊最熱鬧、花燈最好看,我們今天晚上去煙柳坊吧。”
話音落下,蕭闕的神色頗有幾分奇怪。傅雲書不解的摸了摸頭,問道:“公子是不方便嗎?”
蕭闕問道:“你如何知道煙柳坊的?”
“是師兄和謝奕之告訴我的,他們說楚江最好玩的地方是我沒去過的煙柳坊,他們今天晚上去那邊玩,還說不帶我去。”
某些時候某人的還是很小心思的,一面順帶着告了兩人一狀。
“那裡是煙花巷柳的地方,不適合你去。”蕭闕淡淡的說道,傅雲書“啊”了一聲,臉上有失望之色。
之前聽謝奕之與柳青晏兩個人說的神秘,還十分嚮往呢。
蕭闕揉了揉傅雲書的頭,說道:“乖,以後少理他們。”一面在心裡把柳青晏與謝奕之兩個人都記上了一比。
元宵佳節,楚江的百姓們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中。兩岸煙柳都掛着紅色薄紗燈,遠遠看去,婉若游龍;街上青年男女比往日都要多,盛裝打扮,幾乎人手一盞花燈。
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兒家手中提着的一盞花燈是以檀木搭骨,或雕刻成仙鶴圖案、或者雕刻成彩蝶圖案,配以彩畫絹面與白玉冰絲玉穗小巧精緻,行走拂動之間隱隱有檀木香味;家境一般人
家的女兒家花燈自然不及這般奢侈,以竹骨爲架,外面糊着的是紗紙或者是絲絹,只是在模樣上面下功夫。或者是製成蓮花狀、或者是製作成金魚形狀。手巧的女兒在花燈外面執筆描繪着桃花、牡丹等等,爭相鬥豔,別有一番風采。
楚江春早,旁邊的柳樹柳絲岧岧,邊上栽的梨花已經初發新芽,梅花開的正是豔麗,遊走的花燈,盛裝的女兒,暗香盈袖間的花香和女兒身上的脂粉香將此良辰佳夜如若春日。
寶馬雕車,玉壺光轉,鳳簫聲動,眼前的花燈琳琅滿目;四處張燈結綵,有猜燈謎、耍龍燈、舞獅子,讓傅雲書看的目不暇接,早就無不能去煙柳坊的遺憾。
今夜的人格外的多,傅雲書走在前面手中拿着一盞梅花燈,這花燈做的十分精巧,以沉香木爲骨架,外面罩着紗絹,紗絹上並無多於的裝飾,只提着一首稼軒的《青玉案》,看其風骨,必然是出自蕭大公子之手。
在梅花燈的邊上,彆着新摘的紅梅,被燈火暖意薰着,紅梅花香格外的芬芳。這花燈是蕭闕親手所做,一路上花式繁雜的花燈都沒能吸引住傅雲書的眼球,獨獨對手中的這盞花燈情有獨鍾,小心翼翼的提着,一面還跟蕭闕說道:“若是早知今晚人這般多,就不帶出來了。”
見着她視若珍寶的模樣,蕭闕不由得笑了笑。
兩邊煙柳繁茂,等走到了街面的盡頭,燈火闌珊。
因爲之前長街人多,蕭闕牽着傅雲書的手未曾放開,到了此處二人仍舊十指相扣,二人相視一笑,似乎天地間驀然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喧鬧的笑聲,熱鬧的舞龍,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二人周圍的陪襯。
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一句,“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曲聲纏綿悱惻,繞人心懷。
恰好在這個時候天邊燃起了煙火,遊走的花燈,綻放的煙火,將整個楚江照成了不夜城,那一刻,二人清晰的看見了彼此的眼中小小的人影,除了煙火的味道,還有冷梅香味,二人並肩站在一起,只願這時光長些……再長些……
沉浸在新年的美好,被離國連夜送來的急件給打破。
青漓君與程瑤三日前去宗廟祈福,回來路上遇到獻王伏兵襲擊,帝后二人的馬車墜下山崖,生死不明。
新年方纔過,朝中還未曾開朝,整個東陸的平靜便被這樣的消息給打破。
傅雲書手中的花燈驀然間掉落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問道:“怎麼會這樣,獻王離開樂都這麼久,哪裡有兵力襲擊青漓君的車隊?”
傅雲書震驚的同時卻見蕭闕的臉色也不好看,顯然是沒想到原本以爲安穩下來的離國不會有什麼變故,卻沒想到他們方纔離開離國數月,離國便出了這麼大的變故與疏漏。
“景宸禹被敬妃教養長大,狼子野心,當初青漓君一時心軟留下他們母子,沒成想倒是養虎爲患了!”蕭闕聲音有幾分低沉。
景宸禹被貶謫獻州,敬妃幽禁在驪山,母子二人見着青漓君這般,自知若是等着景宸禹真的去了獻州的話,那麼這輩子與權勢富貴無望了。當年敬妃因爲心思機巧,十分得平王的信任,平王曾在樂都養了一批死士,當時敬妃爲青漓君的枕邊人,平王對敬妃寄託衆望,是以那一批死士的存在敬妃也知道的。
當年平王伏誅之後,平王府的一衆勢力都被拔除,唯獨這一批死士因爲隱藏隱秘再加上敬妃的刻意隱瞞之下爲敬
妃所用了許些年。
敬妃這一批藏在樂都的死士就連蕭闕的毓塵閣的勢力都沒有能探查出他們所在,這次他們傾巢而出,襲擊了青漓君前往宗廟祭祀的車馬蕭闕才查出來。
這也能解釋了這些年在宮中敬妃如何的能在看似沒有任何母家根基之下,卻能在朝堂上培養出那麼多的心腹,而那些後宮中與敬妃爭寵對於敬妃的地位有所威脅的人,爲何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深宮中。原來在敬妃的手中,竟然把握着這樣一股可怕的勢力。
當時的車上坐着青漓君、皇后,按照往年的慣例太子也會在一起,若是那時皇上、皇后、太子都出事的話,朝中無主,只能將前往獻州的獻王請回來,不得不說敬妃心思之歹毒。
萬幸的是敬妃他們人算不如天算,本該是跟隨父皇母后一起祭天的景宸昭,卻因爲前一日晚上染上了風寒,不能起身,是以並沒有跟隨而去。
當時程猛雖然率領軍隊及時的趕到,但是隻擒拿住了那些死士,青漓君與程瑤的馬車已經落下了萬丈懸崖下。
傅雲書許久沒有說話,腦海中一直迴盪的是那一日在攬月軒中的那一句,“再光中興業,一洗蒼生憂。”
都說蒼龍七宿圖重現於世,天下局勢則將重寫。那一句話是否重合着某一種預言?傅雲書那一刻,心中有一種奇異的不知爲何的不安。似乎離國的事情不過是個開端而已,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當年曦國動兵滅了凰國與越國天下得到了暫時的休整之後,一個亂世,又即將來臨。
在亂世的漩渦中,她與蕭闕,該何去何從?
“事情或許沒有我們想象的那般糟糕,青漓君他們的馬車不過是跌落下了山谷,並沒有任何的證據說明找到他們的屍骨不是麼……”傅雲書喃喃的說道,可是她也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萬丈懸崖,馬車落下去之後必定是粉身碎骨,估計連屍首都找不到了。
蕭闕的眉宇緊鎖,眼中隱隱有憂色,離國這次經歷如此大變,固若金湯的離國會不會因爲這一場變故分崩離析,全然就看景宸昭——離國的太子,能不能把控住大局了。
傅雲書不禁爲遠在千里之外的景宸昭牽掛擔憂着,傅雲書沒想到,當年自己竟然真的一語成戳,離國的重擔都壓在了景宸昭的身上。命運何其殘忍,景宸昭,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啊……
程猛率領軍隊在懸崖下整整搜尋了十日的時間,只在懸崖下找到馬車的殘骸,青漓君與程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懸崖下許多猛獸,屍骨無存比二人僥倖逃脫的機率大的多。
一代帝后,卻沒想到竟然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如何的不讓人惋惜。對於離國皇室來說,有帝后戰死沙場,卻沒想到會葬身猛獸腹中這樣悽慘的下場。
離國慶曆十二年正月十二,帝后祭祀途中欲亂黨伏擊,葬身蒙山。正月二十五,猛撿帝后遺骨回京,舉國皆哀。
同日,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昭繼位,是以爲雲中君,帝后屍骨,同葬於皇陵中,逆王景宸禹與其母妃,處以極刑……
這一場動亂,留在史書的不過是寥寥數筆而已,同葬在皇陵的帝后二人,生不能同衾,死卻同穴,史書永遠將兩個人的名字鐫刻在一起,冥冥中,是在了卻了某一段心願而已。
而離國帝后二人墜崖而亡,景宸昭登基,也是東陸整個局勢將要改寫的篇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