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丟了一件藏品。”
舊日支配者開門見山，沒有半分客套。
習通心中瞭然，試探問道：“是因果大道嗎？”
方纔那個遊戲系統中涉及的正是因果之術，雖然只是開端、初倪，但它完全可以從種子成長爲參天大樹。
枝繁葉茂的技能樹、世界樹。
舊日支配者點頭。
“因果大道沒有躋身永恆，但不是它自身問題，而是時運不濟。”
習通嘆息一聲，“我想到了地藏菩薩。”
舊日支配者不再說話，而是緩緩向後平移，轉眼沒了蹤影。
習通看着身前，自言自語道：“看樣子她不是來追討失物的，反而帶着一種鼓勵的意味，鼓勵我偷東西嗎？”
雖然偷竊是老本行，可是不接觸的情況下，怎麼從舊日世界偷東西？
更何況，舊日世界的藏品不是尋常意義的金錢道具，而是超越物質、超越精神的存在。
與此同時，一線之隔的舊日支配者哈哈大笑。
她身前，星光如海，空間浩瀚，無數大大小小的藏品凌亂無章的堆砌、擺放着。
一眼望不到邊際，即便舊日支配者的感知能力，也不知道藏品的數量。
她只知道，這裡是舊日世界。
這裡的一切都是現實世界中曾經存在過卻已經不復存在的事物。
物質、能量、精神、科技、功法乃至大道等。
比如一道光，一顆流星，一團火焰。
在現實世界中肯定是稍縱即逝，可是在舊日世界中，它們宛如高山流水一樣存在、變幻，永恆不滅。
這裡遍地花海，但每一朵花都是火焰的化身，光芒的凝聚。
越是強大的事物，在舊日世界中也越發璀璨。
就像因果大道。
它是舊日世界中爲數不多像太陽一樣散發光輝的存在。
之前，習通只是偷走了一絲絲它散發的光輝，可是現在，習通將其整顆搬走了。
因果大道的太陽沒了。
依存因果大道的諸多舊日存在也都冰消雪融。
它們消失了，不復存在。
但是它們又復甦了，在現實世界。
“給它改名字，因果系統吧，針對它的特殊功能加以強化和深度開發。”
因果系統有什麼用？
不僅僅因果報應、善惡輪迴那麼簡單。
某種層面而言，它和光明神施展的百萬世輪迴有異曲同工之妙。
光明神施展的百萬世輪迴是百萬個不同世界、不同種族、不同職業的生命歷程，通過百萬次輪迴的無數重疊施加影響，將光明印記烙印在目標本源上。
因果系統同樣是無數個體的生命歷程，每一個生命歷程都可以視作一個輪迴，哪怕短暫的輪迴。
光明神的百萬世輪迴以光明印記爲核心串聯起來，因果系統卻是以“真玩家”自身爲核心串聯。
百萬世輪迴烙下的印記是光明信仰，因果系統烙下的印記是自我。
不，不是烙下印記，而是揭開塵封的自我，直面內心深處。
人與行屍走肉的區別是什麼？
行屍走肉和石頭的區別又是什麼？
在習通看來，生命是能量與物質的結合，從病毒、單細胞生物開始，大部分都是能量與物質的結合，物質是它們的存在，能量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所以，形式肉走也是生命的一種，與人類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麼，人類比形式肉走高級在哪裡？
意識？靈魂？
都是，又都不是。
行屍走肉也有意識，那就是生命本能，捕食、吞噬，人類也一樣，高級不到哪裡。
兩者真正的區別是記憶。
或者說——情。
愛恨情仇，等等情緒。
正是這種感情記憶，令人知道自己來自何處，行向何方。
正是這種感情記憶，輪迴者們經歷一次又一次輪迴，除了生命一無所有的時候，依舊銘記着自己的家鄉。
正是這種感情記憶，無數土著神明對自己的家鄉故土難離。
正是這種感情記憶，才催生了各種風格不同、文明迥異的世界。
性格決定命運。
人的命運都是有跡可循的，而這個線索就是性格、性情、感情。
基於某種環境，會做出某種必然的選擇。
就像習通之前經歷的百萬世輪迴，看似每一世都充滿了隨機，實則每一世都充滿了必然。
習通需要一世世的經歷，然而，這一切早在施展時就已經註定了，都是光明神預先安排好的劇本。
這是因果大道的內涵。
起因和結果都已經設定，至於中間如何發展，都脫不出因果的軌跡。
這也是因果系統的意義——所有因果都被固定了下來，一次又一次重複、重複，終會消除所有因果，達到大圓滿。
習通曾經思考了一個問題。
爲什麼逝去的人會進入輪迴，而不是進入舊日世界。
舊日支配者沒有回答。
顯然，靈魂不是她的藏品。
哪怕習通，進入舊日世界後，被收藏的也只是“系統主神”這個稱謂，而非習通的靈魂。
他依舊會進入輪迴，轉世爲人，重新開始自己的生命之旅。
他可以從其他任何一條道路封神證道，但唯獨不會是系統。
因爲，這已經是舊日支配者的藏品。
一旦成爲舊日的藏品就不會再出現，除非它被重新創造出來。
舊日支配者說因果大道丟了，但習通還沒有真正得到它……
那麼，它在哪？
換句話說，如何才能得到它。
得到它又有什麼意義？
習通心中一動。
前世因、今世果，那麼反過來，今世果也能反推出前世因。
如果徹底掌握因果大道，配合自己的能力，只需要取一滴水、一粒灰塵，就能洞悉一個世界、一個文明。
只需要一個立足之點，就能循着世界的脈絡不斷探索下去，最終知曉世界的秘密，達到全知全能。
有了這個，就可以追溯洛天依的秘密，追溯自己身上的秘密，追溯一切的一切……
因果大道已經出現了，現在的關鍵是如何將其握於掌中。
習通很快便擬了一份名單。
靈氣復甦後，自己接觸的重要人物，按照時間線一一列出。
葉依若、宿舍的三個逗比、嶽楊雨蝶、羅銳、陳曦、李安安等學員、難民、歐黃、國四先生、大伊萬……
泰米爾、艾芙、龍陽、重樓、小六、凌詩琪、小皇帝、須佐之男、艾斯德斯……
蘇羽軒、蘇羽昂、裂雨……
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人，叫不上名字的人，只要有一面之緣的，都被習通列出。
這就是習通的記憶，是驅動習通命運的力量，也是勾繪習通命運軌跡的節點。
一眼看過去，習通便洞悉了這些人過去的種種，他們出生到現在所有的經歷，遇見的每一個人，這每一個人的所有經歷，經歷中遇見的每一個人……
同一時間，洛天依按照習通的意志構建藍圖，塑造模型，創造副本世界，設定NPC的智能程序……
一念一世界。
專爲一人創造的世界。
“開始吧！”
所有人都被投入了量身打造的因果系統，進入其中尋找自己宿命的因果並了結。
十世善人？
十世惡人？
十世狠人？
輪迴充滿了隨機和變數，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如果過多幹預又失去了輪迴的本意。
所以，習通給他們每人一個因果系統。
在系統中，他們要經歷百萬世輪迴，甚至無數個百萬世輪迴，而輪迴的結果就是烙印下“自我”的印記。
最終達到超脫。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某些自我過於強烈的，比如艾斯德斯，她的因果更加深重，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了卻的，想要大徹大悟談何容易。
習通已經做好了失敗的預期。
不需要所有人都成功，有十分之一……不，哪怕百分之一的人成功就足夠了。
至於誰能悟通因果，掌握大道，全看機緣了。
習通自己也經歷了百萬世輪迴，卻沒有領悟因果大道，這就是無緣。
很快，所有人都進入了系統空間，習通身邊再度變得冷清。
“洛天依，讓我看看泰米爾。”
很久沒見到他了。
很快，習通眼前出現了泰米爾的畫面。
雖然已經回溯時光知道了泰米爾的一切，甚至比泰米爾知道得更加清楚，但習通還是耐着心觀看，隨着泰米爾的視角不斷探索。
這一刻，他隱約明白了一個道理。
通往永恆的道路上，註定要失去期待、探索。
尋常人都是循着一條直線向前走，就像迷宮一樣，在無數個分叉口前抉擇、抉擇再抉擇。
沒有人知道下一個路口是猛獸還是寶箱。
而永恆的道路就像是上帝視角，俯視一切，全知全能，一瞬間就找出了最快捷、最安全的路線。
“這是我的兒子，他將來必定加冕爲王。”
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癡癡說道。
迴應他的只有咩咩的羊叫，以及羊奶沸騰發出的咕嘟聲。
如果換做富麗堂皇的宮殿，或者光輝壁立的神殿，這番話會更有說服力。
換做這個骯髒破舊還四面透風的石屋，怎麼看都像是癡人說夢。
然而，看過劇本的人都知道，這男人說的話沒錯。
與此同時，襁褓中的孩子緩緩睜開眼睛，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男子。
泰米爾已經甦醒了。
如果這是無限流小說，當下就是他所經歷的第一個場景，也是最主要的場景。
泰米爾沒有小時候的記憶，或者說，小時候的記憶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但他記得那張臉。
“粑……粑……”
那一瞬間，泰米爾流淚了。
多少年沒有流淚了，這一次，他怎麼都忍不住，也根本就沒想過要忍。
他老爹笑着點了點頭，隨即在屋中翻箱倒櫃。
“還好沒丟，希望裡面的東西沒有壞……”
“唔，氣味不對，應該還有點功效吧。”
那是一個顏色黝黑的陶瓶，上面紋飾着暗紅色的花紋。
那花紋不像是人工製作，而是某種液體流淌浸潤出的。
陶瓶的材質已經被某種物質由內向外浸潤，變得瑩潤剔透，一條條頭髮絲粗細的線條在其中穿梭、發叉，衍生出類似松花蛋般的紋路。
同時，一股淡淡的血色光霧在紋路中流動，盪漾，往返不休，就像血液循環一樣。
“龍血，這是貨真價實的龍血，唔，是什麼龍來着……反正是龍就對了。”
泰米爾的嘴被撬開。
他蹬着腿，粗短的小胳膊高高舉起，想要把老爹的手推開。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嬰孩的身體太稚嫩了，還有就是，他的一切行爲都是系統託管中。
咕嘟咕嘟……
陶瓶被掀了個底朝天，老爹連最後一滴龍血都不浪費，也用手指頭揩着填進泰米爾口中。
嗯，泰米爾貪婪的吞嚥，渾然不管口中是什麼，最後還含着老爹的手指用力吮吸、吮吸，再吮吸。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部落裡都知道有了個傻孩子，腦筋不太正常。
野蠻人本已經是其他種族眼中智力低下的象徵，連野蠻人都譏誚爲傻子的，那智商實在不敢恭維。
這傻孩子的老爹是部落中的薩滿，薩滿大人說自家兒子未來是大人物。
只可惜，沒人相信。
大家都以爲薩滿大人腦子也不正常了。
或許是生了個傻孩子，受打擊了吧。
以往，泰米爾也是這樣以爲的。
他覺得老爹那些話都是在鼓勵自己，給自己信心。
是的，泰米爾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爲大人物，他甚至都不敢奢望做一個尋常普通的野蠻人。
可是現在重新經歷人生，泰米爾覺得老爹的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同時，泰米爾開始反思自己人生中的每一天。
父親給自己飲下龍血，而且還是過期變質的龍血，淬體作用不大，副作用卻不小，從小就渾渾噩噩。
可也正因爲這樣，自己小時候幾乎不和人接觸，也很少和人交流，甚少與人爭執。
野蠻人崇尚強者，鄙夷欺凌弱小的行爲，所以泰米爾小時候基本沒有受到同齡孩子的欺辱。
在遇到系統主神之前，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張白紙。
彷彿，他人生十多年只爲了等待系統主神的青睞，等待系統的綁定。
泰米爾忍不住思考——這是命運嗎？
習通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這是誰安排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