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他這樣,看得我心中難受。迪古乃纔開了口,卻是:“身上……還疼嗎?”
我眨一眨眼,將淚水掩去,“有點疼。”
迪古乃脣角抽動,我接着咧嘴笑道:“你若抱着我就不疼了。”可惜我的笑容未能將他感染,那對劍眉依舊舒展不開。我欲坐起身,他伸手按住我道:“別亂動。”他手掌很冰,隔着一層衣料,我也能感受到一股硬鐵般的涼意。我乖乖躺下,嗔怪道:“那你還杵在那兒作甚,還不快上來。”
睡下後,他彷彿有些侷促,想抱我卻又害怕弄疼了我。昏暗中,我雖看不清他表情,可那對黑色瞳眸,卻分明盛滿了懊惱與痛惜。
我伸手撫摸他臉頰,淡淡說道:“我希望你不要騙我。”他握住我的手,面露不解。我靠在他懷中,垂下眉眼,低聲道:“你與皇后之間,但願是清白的。”
迪古乃怔一怔,身體微微僵硬,“宛宛,我——”我閉上眼,打斷他道:“睡吧,我很累了。”
他不再言語,給我捏一捏被角,輕輕摟住我略微發涼的身子。
怨懟和猜忌,此時我心裡是有的。裴滿鳳翎近日對我的刁難,或許更大原因是出於女人的嫉妒與醋意,而並非懷疑我的身份。
朝堂上派系林立,除了宗賢這樣耿直的人物,大抵皆有自己追隨的主子和夥伴,只是一切並不明面化罷了。
這些年,迪古乃雖行事低調,可合剌對他偶爾的親近,又不得不把他推至臺上,與各種各樣的人物往來周旋。誠然。他自身與裴滿鳳翎的距離保持恰到好處,但和他交好的完顏烏帶、完顏勖,都是依附於皇后勢力的大臣。
完顏烏帶與迪古乃一起玩到大,兒時我曾送過他一串瑪瑙珠。他可謂迪古乃忠心耿耿的夥伴,兩人友好了二十幾年。
完顏勖乃金國老臣。屬於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一輩的宗室人員。算是迪古乃的叔祖。他威高望重,固然不及兀朮權大勢大。卻有着兀朮無法企及的資歷與分量。完顏勖素日對迪古乃頗爲照顧,迪古乃亦十分敬重他,幾乎不曾違背過他老人家的話。若完顏勖將迪古乃拉入皇后陣營。迪古乃又怎敢置身事外。
裴滿鳳翎的政治野心。早在當初我侍奉她時便已流露出來。如今皇帝合剌羸弱,朝堂政事又由兀朮一手掌控。他整日與宮妃飲酒尋歡、填詞唱曲,活脫脫一個少數民族的陳叔寶。
以上種種,再加上一些隱秘的傳聞。我怎會不生出丁點疑心。連常勝都勾搭上了裴滿鳳翎,那麼想要做大事的迪古乃。是否會放棄這顆最有價值的棋子?何況裴滿鳳翎其人,又是那般明豔如春花,如何讓男人歡愉,她只怕比任何女子都要高明……
一夜半睡半醒,醒來時帳篷外已是大亮。胳膊隱隱作痛,我伸手去揉,卻被一隻大掌握住。
我訝異擡頭,“你怎麼還在?”迪古乃親一親我,“今日無事,我留在這兒陪你。”我眼神一黯,突然不知如何接話。便重新闔上眸子,佯裝睏倦,繼續睡。
第一次,我感覺我們之間有了尷尬與疏離。
這樣讓人恐懼,令人心懷不安。如同雲霧遮住了天邊的日光,眸中的世界灰濛濛一片,使人步履踟躕,難辨方向。
十一月初,秉德獵到一隻罕見的三角羊,進獻給合剌。合剌龍心大悅,衆人亦開宴暢飲。待中旬過後,隨聖駕返回上京。
十一月末,迪古乃升爲正二品尚書左丞。尚書左丞等同於左丞相的副手,雖非正職,好歹也進了核心機構尚書省。而左丞相,正是完顏勖本人。如此一來,迪古乃只怕跟裴滿鳳翎會愈走愈近。
我估摸迪古乃早知自己會升官。因爲他坐上左丞位置不久,便藉機提拔了擔任中京留守的簫裕爲兵部侍郎。而我墜馬那日,他已經派人傳話,讓蕭裕準備動身,這不一來就進了中央機構尚書省。蕭裕爲此感激不已,儼然一副欲爲迪古乃拋頭顱、灑熱血的模樣。
蕭裕來京中上任後,我便把紫月的事和迪古乃又提了一遍。這一日迪古乃下朝後,蕭裕便帶着聘禮來了府中。見他如此鄭重,我頗爲放心。紫月亦是不曾想過,高興地哭了好久。
晚上,我陪同迪古乃,留蕭裕一起吃飯。商定年一過,便把紫月嫁給他。而我剛得知,原來蕭裕原配正室已經去世四年。他至今正室依然空缺,並向我保證紫月嫁過去一定做大。我聞後淡淡一笑,隨意攪了攪碗中的白粥,說道:“你只須真心真意待她便好,做大還是做小,紫月並不在乎。”
蕭裕“哎”了一聲,我拿起酒壺,欲往杯中斟酒。迪古乃問秋蘭:“這酒可有溫過?”秋蘭道:“溫過,娘子可以喝。”
這酒真烈啊,我喝了幾口,便覺得醉了。
我端起酒杯,舉向蕭裕,眼睛卻看着迪古乃,“我不過……也是妾室,你又何必害怕紫月覺得委屈。你瞧……那徒單桃萱……爺寧可出去找別的女人,也不去她那兒……”
此話一出,蕭裕低着頭,臉上寫滿了尷尬。迪古乃雙眉微蹙,朝秋蘭揚了揚臉,“娘子醉了,扶娘子回房休息。”
秋蘭怯怯應是,扶着我的胳膊,輕聲道:“娘子,咱們回去吧。”我推開她,指着腳說:“我腳疼,走不了。”她面色爲難,迪古乃猛地起身,將我攔腰抱在懷中。我捶打他肩膀,卻阻止不了他的步伐。胳膊又酸又累,鬧了一會兒,便趴在他肩頭,閉上了眼。
躺在牀上後,人卻忽然清醒過來。我睜開眼,對上迪古乃複雜的眸光。
又是相顧無言。
他率先移開目光,坐在牀尾,給我揉捏右腳踝。我忙坐起身,想要抽回腳。他低着頭淡淡道:“不是疼麼。”我聞後不語,反正他捏的挺舒服,就讓他繼續捏吧。
我開口道:“我方纔……很失態吧……”迪古乃搖搖頭,“罷了,蕭裕也不是外人。”我轉一轉腕上的玉鐲,又道:“行了!你別捏了,快出去吧。”
他默了一瞬,回道:“宛宛,答應我一個請求。”我問:“什麼請求?”迪古乃鬆開我腳踝,長臂一伸,緊緊摟住我,“我求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本欲接一句:“你敢跟我說實話嗎?”然而話到嘴邊,卻成:“知道了,你快出去吧。”
我終究是不敢直面現實!我害怕……
迪古乃不肯放手,強行堵住我的脣瓣,“這陣子我太忙,沒有好好陪你……明年開春,我陪你去看你姑姑,好不好?”
我被他吻得喘氣連連,“我不去,你也不用陪我去。”他眼神驚慌,語氣變得有幾分急迫,“你不想去看她們麼?”我輕哼一聲,“我怕去了,就不想再回來。”
迪古乃驟然收緊了臂膀,我痛呼一聲,有些惱怒地瞪視他一眼。他黑眸忽明忽暗,臉色亦是陰晴不定,“你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被他盯視地有幾分心虛,可積攢多日的火氣與不滿主宰了我有的思緒。我用力推開他,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不知道不明白的是你!你以爲我是傻瓜麼,你每天真有那麼多公事要忙嗎?你每日去上朝後,中午有回來過一次麼?我竟不知,一個尚書左丞,比丞相還要忙?我也不知,左丞大人到底是在御書房、還是在不遠處的永壽宮!”
迪古乃神色劇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狠狠拉近他的身體,“是誰在你跟前胡言亂語?”我掙扎,頗有幾分好笑地說:“還用得着旁人來告訴我麼。你自己整日在幹些什麼,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聞得此言,他卻忽然鬆開了手,我不再看他,掀開錦被背對他躺了下去。
他的笑聲夾着幾許自嘲之意,低沉暗啞的話語似嘆息似囈語:“我以爲……你可以理解我……從兒時起,我一直認爲你是這世上最懂我的人……”
我心猛然一凜,十指不自覺的用力抓起棉絮。然而說出口的話,卻讓彼此間的距離又拉遠了幾分,“爺這句話,妾擔不起。妾沒有讀過《女則》《女訓》,不知賢德二字怎麼寫。爺去別人的屋子吧,她們一個個都比妾要懂爺!”
話說完,只覺耳旁刮來一股涼風,給人刀割般的疼痛觸感。不過一瞬,香爐落地的聲音驚然響起,隨着腳步的遠離,在地面上旋來轉去,最後“咚”一下,靜止了……
我的心,亦彷彿跟着慢了節奏,冷了溫度,少了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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