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現在給自己的卻是鞭子。回到他身邊時,是雄心萬丈,滿腹信心,付給他的是,一副潔白的身軀,一顆純潔的心,換回來的是質疑、凌辱、責打。她喃喃地、反覆地說着:”少擎,你愛我嗎,你真的愛過我嗎?他說,真正的愛情不會遺忘,原來他說的是真的,我是受到了報應的人!”後來的某一天,侍衛長向少擎訴說起這一段時,少擎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自己總是對她那樣絕情,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原諒自己,用她溫暖的小手呵護他們的愛情,她說得沒錯,南宮少擎,你的心是冷的,你怎麼可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脫了她的衣服去打她?她那樣倔強,那樣好強,你卻殘忍地撒去她的尊嚴,你太殘忍!
瀟瀟一襲血色白衣,披着長髮,騎着比她身體大了數倍的馬不顧一切地衝出了府衙,來的時候是黃昏,去的時候也是黃昏,似乎是夢了一場,夢裡被愛了一回,又被狠狠拋出去,摔得遍體鱗傷,孤單地在世間行走,凌瀟瀟,你生來是孤單的命嗎?可是,我又能去哪裡?衣服皺巴巴的,帶着血漬,發也亂亂的,在風中癡纏,只有一雙眼眸,潮溼得讓她恨自己!夕陽如血,殘風如刀,瀟瀟第一次覺得自己無家可歸,草原不能去,凌嶽會不依不饒!龍騰不能去,那裡有狠心的他!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依靠?
南風的第一場大雪降臨了。潔白地覆蓋着南風城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瀟瀟牽着馬,一腳一腳踩着前面人的腳印,走進了南風城門。小雪片調皮地鑽進她的領子裡,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懊惱地伸手把脖子上的雪水狠狠擦掉,討厭的雪啊,和那人一樣討厭,讓人感覺冰涼。
大酒樓在眼前朝她笑,那敞開的大門似乎是向她伸出了雙手,敞開了懷抱。我的大酒樓!我的金凌寶!瀟瀟鬆開馬兒的繮繩,衝了進去:”巧梅!”櫃檯上的女子懶懶地擡起了頭,然後瞪大了眼睛,這個人是誰,一身分不清顏色的單衣,臉上被凍得紅撲撲的,眼角凝着淚珠,頭髮如雜草般地糾結在一起,鞋子也破了,露出髒兮兮地襪子,這不是小叫花子麼?慢着,她的臉好熟悉!公主!天啦,我的公主怎麼弄成了這副模樣?
她眼眶一熱,就從櫃檯裡衝了出來:”小祖宗!你怎麼弄成了這樣?快來人,備熱水,拿棉襖來!去請老爺!就說公主來了,快呀,你們呆着幹什麼?快關門送客,今天不做生意了!””巧梅!”瀟瀟跺着腳開始哭:”巧梅~””小祖宗,不要哭,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怎麼大冬天的穿了件單衣?天啦!你的額頭在發燙,小三子,快去請大夫!”巧梅把她抱在懷裡,不停地用手搓着她凍僵的手,心疼得淚花直流。
瀟瀟一個勁兒往她懷裡鑽着,手往她衣裳裡面鑽:”巧梅,你快救救我,我要死了,我不要死!巧梅!””哎呀,熱水來了,快點伺侯公主梳洗更衣!”一個憨厚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來,瀟瀟轉過頭,正是紫鈴兒的爹爹,大酒樓原來的主子張有福。張有福看着瀟瀟的樣子,也楞了一下,然後跪下去磕了個頭,又爬起來,討好着看着巧梅說:”讓公主洗洗更衣吧,你有着身孕,別碰着肚子!””身孕?”瀟瀟驚訝地看着巧梅,一身暗紅色的襖子,挽着髻,攢着花,戴着釵,耳朵上還垂了金珠子,面色紅潤,身寬體胖,肚子高高隆起。”你咋不聲不響嫁了人?還懷了孩子!你嫁給誰了啊?你咋不通知我?巧梅,你搞什麼名堂?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瀟瀟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更厲害了。
巧梅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給她擦眼淚,哄道:”小祖宗,我寫信給你了啊,我聽紫鈴兒說你在敬王府,我讓她告訴你的呀!””她沒有告訴我!”瀟瀟跺着腳,哭着吼道:”你沒向我稟告,你就嫁了人!我還沒有嫁人!”巧梅心痛地摟着她,這傢伙一定是受了傷,纔來自己這裡的!瀟瀟在她懷裡盡情地哭,巧梅聽她紊紊叨叨地念凌魔頭的壞,凌魔頭的可恨,凌魔頭的討厭,心痛極了。”巧梅,凌嶽說說要讓我不幸福,你瞧,我受報應了,凌魔頭忘了我了,他說我和別的女人一樣,他現在拿着鞭子打我了!”哭完了,瀟瀟仰起頭,呆呆地說道。”二皇子,哎,他說的是氣話,當年最疼你的就是他了!哎,都怪我,是我沒照顧好你!”巧梅心一酸,也落起淚來:”若娘娘泉下有知,會罵我的!””巧梅,你嫁給誰了?”哭了半天,瀟瀟這纔想起這事,四處觀望着。”是,是,是嫁給在下了!”張有福在旁邊搓着肥肥的手,討好着笑道,他娶的可是公主的侍女,多有福份!瀟瀟完全傻了眼了,未必,真嫁了這肥豬?”公主,今後可不許在我面前說他肥豬了!”巧梅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拉起張有福說:”你去後廚瞧瞧,新進的羊肉送來沒有,給公主燒一碗羊肉湯,少放點辣子,然後去催一下大夫,怎麼還不來!”
張有福立刻乖乖地轉過身去忙活了。瀟瀟咂了兩下嘴,想說,你啥眼光,可是巧梅又搶先開口了:”公主,我在宮裡呆了那麼多年,什麼男人也沒機會接觸到,你看看這民間,有多少女子二十多歲還沒出嫁的?而且世間男子多薄情,愛娶幾房老婆,我沒精力和那些小狐狸精去打架!這張有福人挺好的,除了胖點,小氣點,對人倒是體貼,而且紫鈴兒五歲喪母,也難爲他爲了女兒這麼多年都沒娶,而且今後也只會娶我一個,所以我倒是滿意。”只會娶一個?一句話實實在在地戳住了瀟瀟的痛處,少擎那樣帥,那樣有權勢,以天子之威傲視天下,可是自己得到了什麼?她拉住她的手說:”你高興就好!他對你好就好!你說過,美男靠不住,我這日子是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美男弄得亂極了,巧梅,還有這麼肥的男人沒?給我也找一個吧!”
巧梅嘆了口氣,拉着她的手,把她帶進了房間,挺着大肚子親手給她洗頭洗臉,給她擦背洗澡,梳頭穿衣,瀟瀟乖巧地任她擺佈着,像剛剛找到孃的孩子。躺在軟棉棉的被子裡,她終於沉沉睡去了,夢裡那個人的笑容依然那麼冷,莫非,一輩子也無法忘掉?身上漸漸滾燙起來,一身骨骼似是要裂開一樣,眼睛更是痠痛難忍。似乎是睡了好長的時間,她隱隱約約的傳來說話聲,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提不起眼皮。”怎麼昏睡了兩天兩夜還不醒?急死人了,有福,那大夫靠得住嗎?再換一個試試?”巧梅端着藥碗,強行撬開瀟瀟緊抿的脣喂一點,又連忙用帕子給她擦掉溢出來的藥。”今後就是我死了,就是那人來求,也不許他再見公主,瞧把我們公主折磨成什麼樣子了,簡直比當年的林若涵還可恨,虧我還以爲他是靠得住的人!”巧梅放下碗,拿帕子掩着脣小聲哭起來。張有福在旁邊小身地勸着:”懷着孩子呢,小心身子啊,公主是有福之人,會時來運轉的!”瀟瀟想睜開眼睛,告訴她不要傷心,自己好好的,可是使勁睜了眼,卻發現眼前是漆黑一片,難道還黑着?爲什麼不點燈?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巧梅孟孟在說:”都未時了,那大夫說了最多不過未時,也應該醒了吧!”
未時,下午,天亮着,自己的眼睛!瀟瀟駭然,這雙眼睛,居然看不到!凌瀟瀟,你完了,你瞎了!”公主醒了!”有福一眼瞧見了她瞪大的眼睛,高興地叫了起來。巧梅連忙握住她的手,問:”公主,感覺好些了嗎?菩薩上神保佑,終於好了!”
瀟瀟苦澀地笑了,原來報應是這樣的,自己落到了凌嶽的下場,也瞎了雙目。”未時了?”她不甘心地問道。”是啊,肚子餓不餓,我現在就吩咐廚上煮上你最愛的雞絲粥。”巧梅絲毫沒有發現她的變故,高興地把被子給她掖好,大聲說道。”好!”瀟瀟笑着說,不願意告訴她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她懷着孩子,不能讓她再着急。腳步聲出了門,門關上,瀟瀟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滑落,眼睛裡火辣辣地痛。
藉口沒力氣,在牀上硬是又呆了兩天,吃飯也要巧梅放到桌上,把她們趕出去,再慢慢吃一點,水更是不敢多喝。可是到了第三天,她不得不起來了,她得上廁所,活人不能讓尿憋死。若記得沒錯,她現在是在後院的小間裡,院子靠左的地方就有茅廁,自己可以的,只要慢慢地走,一定可以!
她下了牀,扯過一件衣服穿上,摸索着站起來,慢慢往外走,這是門,她小心地擡起了腳,伸手扶住了牆跨過高高的門檻,這是迴廊,哎呀,臺階!她探出腳,輕輕地落下去,再輕輕地挪動着,摸到第二個臺階上,臺階上有些滑,是結冰了嗎?她蹲下去,用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真的是結冰了!她咬了咬脣,蹲着,用手使勁地按着地面,伸腳挪下去,冰塊凍得指尖生痛,就這樣,一個,又一個,挪下了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