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呆了半晌,轟然散開,拼命往外鑽去,什麼鬼地方啊?聽戲能把腦袋聽得發炸?再也不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作鳥獸散的客人們,再低頭看了看腳上的算盤,瀟瀟的臉色漲得通紅,她慢慢地擡起頭,瞪着少擎,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這是要發飆的前奏了!
少擎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簡直是烏青一片,這個死女人在胡說什麼?要賣他嗎?竟然還孟碼標價!外面的人只聽聞酒樓內一片唏哩嘩啦,然後再一片嗚哩哇啦……要不要報官?會不會出人命?
正驚慌時,一個黑臉男子胳膊下夾着一個矮個子、圓溜溜的”男人”大步走了出來,像一陣風一樣卷向了敬王府。
敬王府,現在是他們的家。
每回打破了醋罈子,吵翻了天,這兩隻沒有了刺的刺蝟都要以最快的時間回去,關上房門,少擎親手倒上一杯茶,恭敬地說:“娘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所有的損失我賺回來!”破啼爲笑之後,纏綿,便是他們最終的和解之舉。
“喂、喂,你小心些,我可不要再生孩子……”瀟瀟的怒吼聲傳出來。太陽暖融融地照着大地,幸福,原來真的可以這麼簡單:相守、相愛……
北郡王,不過是個虛名。
我是母妃和南夷王的私生子,帶着對愛情的絕望,母妃懷着我嫁進了北郡,不知道外公花了多少錢去打點,讓母妃過了重重難關,順利地產下了我,把我的名字記入了北郡皇冊,我曾經享受過極盡的寵愛,卻又在極盡的冷漠中成長。
我學會了用假面僞裝,在外人面前,我總是帶着邪氣的,只有在她面前……我的瀟瀟,別人的妻,她的面前露出我脆弱的一面。
我想,我這輩子都只能這樣了,想着她,偶爾去看看她,聽她快活的笑聲。
她肯爲我去犯險取藥,我有她的心裡也是有地位的吧?請原諒,我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三年來,是那三個小傢伙一次又一次幫我豎立起了活下去的信心,我想,我應該等她回來,讓她解開心裡的結,去幸福的生活。
三年,足以讓我的心平和下來,我愛她,我希望她幸福,儘管她離開了我們的愛情。
窗外有一抹綠色的身影,是綠衣。
那一天,她嘟着嘴來告訴我,要把情敵——一名叫綠衣的姑娘趕到我這裡來,要我幫她看着,陽光從窗口投進來,映在她紅撲撲的臉上,我的小傻瓜,我愛了你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可是,瀟瀟,我的小傻瓜,我只愛你,心裡容不下任何人。可是,她爲了我,竟然急得沒了奶水,看她抱着孩子灑淚的模樣,我接受了她的安排。
綠衣,她是一個好幫手,也是一個癡情的人,綠衣愛少擎,衆人皆知!爲了少擎不再爲難,她寧願來守着我。只有這個傻姑娘,以爲自己做了件大好事!當然,這是好事,我們不再爲情困擾,她們也生活得幸福!
我和綠衣,常坐在月下,說瀟瀟,說少擎,說我們不可能到來的愛情,雖然有些絕望,卻也坦然。
又起風了,我的胳膊還有些軟,使不上太大的勁,只能苦笑着放下茶杯,轉身看向窗外,樹梢上抽出了新芽,又是一年春。
一抹小小的孟黃身影走了進來,爬上我的膝蓋,略有些嬌憨地說:“父王,兒臣給您拿杯子!”
是傲軒,他固執地要喊我父王,他喜歡我勝過他父親,我不懂其中的緣由,可是卻享受這種天倫,我寵他勝於所有自己的孩子,而他,在少擎面前永遠是恭敬的,可是卻會在我這裡撒嬌,他晚上會摟着我的脖子睡,她的兒子,竟然親密我,真是奇妙,或許是因爲他自小便呆在我身邊的緣故?
不過,我愛他,像愛他的母親一樣愛他!世事如此奇妙,我全心全意地愛護着情敵的兒子!我親手撫養他長大!
我收他爲義子,立了他爲太子,精心調教,他有過人的天賦,不斷給我驚喜,他簡直就是天生的帝王之材,機智敏銳,幾歲的年紀,就懂得知人善任,滿宮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
我依然有自己的三宮六院,我有北郡最漂亮的女人爲妃,但是,沒有皇后,那個位置,本就是留給瀟瀟的。我的皇后宮,永遠是空的,月圓的那天,我會去那裡住上一晚,瀟瀟的畫像在牆上向我巧笑嫣然,我愛看她的笑容,像陽光,我願意一輩子醉在她的笑容裡。
桌上擺着一封信,那是我派在瀟瀟身邊伺侯的丫頭們寫來的。傲軒一把抓起來,扯開了便看,然後不屑地說道:“我爹孃怎麼能夠做生意呢?尤其是我爹……哪裡是做生意的料?”
我便笑了,這是三年來第幾次生意失敗?又是爲了我大動了干戈嗎?我知道少擎心裡防範我,他能想起瀟瀟,他怕瀟瀟也想起我,可是他不知道,瀟瀟早就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我和瀟瀟相愛的時候,瀟瀟在我面前,從不退讓半步,可是到了他面前,卻願意步步退讓,爲他勇敢,爲他脆弱,爲他歡笑,爲他流淚,直至爲他成長成一位小婦人,這便是區別,她愛他,勝於一切。
我,不過是瀟瀟年少時,太過完美的依賴罷了。
清風習習,雁倦歸來。
她的齒咬到我的手指上,我的血沾到了她的脣上,她的模樣便刻進我的心裡,十二歲的我,喜歡上了五歲的她,單純的喜歡而已,小小的粉團似的娃兒,吃不上好東西,還能長得圓滾滾,隨便你何時去那破宮殿,都能聽到她快活到極點的笑聲。
越大,我越愛她,她被送到鏡山,我被髮配邊關,我的人靠近不了她,她獨自在深山生活,我的心痛得裂開,卻無能爲力,所以我發誓,我要成爲北郡的王,我要給她最高的榮譽,還有她最想的安定的生活,可以吃飽,睡得舒服的生活。
可是,一切都偏離了軌跡,她忘了我。
世事狠狠地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我晚了一步,弄丟了自己的愛人。
我看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她爲他開懷,我憤怒到了極點,愛情怎麼可以輕易背叛?即使是忘了,也應該有愛的痕跡存在!
我扯下脖子上那枚玉扣,我發誓要讓她痛,讓她後悔!
是的,我去做了,我成功地讓她痛了,可是我卻一點也無法快活起來,她那麼倔強,死也不肯低頭,固執地要去尋找忘了她的少擎。
我惶惶然地看着她灰了的雙眸,我深愛的女人被我逼得沒了笑容,我難道想要一個不會笑的瀟瀟?我心痛她,我願意自己痛,而讓她去快活地笑!
她喊我二哥,不再是凌嶽,可是我依然滿足,至少我在她的心裡,永遠佔據着那從個重要的地位,她,也願意爲我死!雖然是爲了親情,但,我很滿足,很滿足……
“父王,你又想我娘了?”傲軒搖搖頭,嘆氣,像小大人一般:“弄不懂你們!我娘有什麼好?一點也不漂亮!還有那兩個皮猴子,討厭死了!”
小小的傲軒,和他娘一樣,懂得安慰我!我笑了,我愛瀟瀟,愛傲軒!那兩隻皮猴子,着實讓人頭疼,便讓她們的爹去愛吧!
“皇上,該服藥了!”綠衣端着茶杯笑吟吟地走進來,我笑着摟緊了傲軒,把信遞給了綠衣。
綠衣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看完,呼了一口氣,笑着說:“你們啊!真會糾纏一輩子了!”
糾纏有什麼不好?塵埃落定之後的糾纏,是微帶了心酸的甜蜜,我在這遙遠的北郡,眺望着黃金城,那裡有我一輩子深愛的女人。
繁花落盡,我心依然。
司空軒的天上人間我一輩子,只想有一份單純的、只屬於我和她的單純愛戀,無論是晴歌,還是瀟瀟。我愛晴歌,因爲她讓我內心純淨。我更愛瀟瀟,因爲她像一抹陽光,照亮了我的生活。
瀟瀟勇敢、大方、善良、當然,她迷糊、不知道笑不露齒是什麼意思,開心時便咧開紅嘟嘟的嘴盡情的笑,不高興了,眼淚也是嘩嘩地來,讓你措手不及,卻又無比心痛。宣雅問我,爲什麼非要喜歡她?我笑,無法回。
難道,僅是因爲最初的歉意,慢慢才轉化成了牽腸掛肚的愛戀?我想娶她!發瘋了一樣地想娶她!我想天天看着她笑,享受她花生米一樣圓潤的手指點在胳膊上的感覺,她會大聲地叫我:涵哥哥!當然,現在她叫我司空軒!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有做到。
十五歲時,我跟隨師傅上山採藥,遇到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白眉白鬚,對我說了一句話:“身非身,戮非戮,血染金樽白骨現。生非生,死非死,終歸重重雲端去。”十五歲的孩子,無論你受到的是怎麼嚴格的訓練,依然無法懂得那句話的含義。
我從山莊送走了瀟瀟,拒絕了母親用藥抹去我回憶的要求,獨自出了山莊,去了我和瀟瀟曾經呆過的小木屋,小木屋裡似乎還有她的歡笑聲,那麼與衆不同的,倔強的,養老虎、自稱山大王的女孩兒,從此和我不可能再有交集!我想她,瘋狂地想!我無法從思念的魔障裡解脫出來,我想,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什麼都沒有,只有痛苦的回憶,還有冷血的母親以及瘋狂的姐姐們。
我不脫谷,我有七情六慾,我希望幸福生活,可是我得不到!我站在崖邊,我看着手裡她的畫像,想着她的笑臉,縱身一躍。淡薄的雲霧在耳畔飄過,我突然想起了那句籤文,終歸重重雲端去,大和尚早就看出了我的命格嗎?是葬身於這青山之中?可是,我沒有死,一條大蟒接住了我,把我帶上了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