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瀟瀟對點心都失去了興趣的時候,便真正是她傷心絕望的時候了。睡眠總能讓時間過得很快,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道黑夜白天,也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從孟子仲對她說了那番話以後,除了平時給她上藥,就只是在她睡着以後,站在門口靜靜地看她一會兒,再沒有靠近過她。
凌瀟瀟想,她這一輩子的安靜時光可能都是在這幾天裡用完了,除了小橋悉悉索索收拾屋子的聲音,便是那雪落的聲音,當然,雪落是沒有聲音的,瀟瀟在心裡把那雪落想像成了琉璃落在地上的聲音,有些脆,帶着晶瑩的碎片兒濺開,可以讓人的眼睛裡亮閃閃地發光。月亮升起來,照在雪地上,瑩瑩的白。瀟瀟睜開了眼睛,在黑漆漆的世界裡輾轉了一會兒,怎麼也睡不着,是不是已經天亮了?
她坐起來,摸到襖子穿上,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月亮那麼圓,銀盤一樣,有清冷的光輝。
瀟瀟一走到院子裡,立刻就感覺到了異樣,身上開始泛冷,如寒冰刺骨,每個骨頭都凍得疼痛難忍。
難道,不是白天,而是月圓的夜晚?林若涵告訴過自己,月圓之夜是千萬不能讓月亮照到自己的!噬骨的冷,開始蠶食着她的每一寸骨骼,讓她無法再挪動半步。
雪又開始下,紛紛揚揚落到她的身上,她想喊,卻無法張開麻木的脣,好吧,凌瀟瀟,你若死得像個雪人,也是美的!反正一輩子沒有漂亮過,就死得漂亮些吧!她乾脆閉上了眼睛,任這刺骨的冷把自己完全淹沒。
孟子仲慢慢從側院走過來,每天半夜裡來看看她,似乎是成了習慣,只要看着她在睡夢裡暫時展開的愁顏,他就會心安一點。
一進院子,他就有些發懵,院子站的那是什麼東西?像是個雪人,可是那雪花下面怎麼會有瀟瀟的襖子?天啦,是瀟瀟!他大步衝過去,把瀟瀟抱起來,她竟然如同木頭一般僵着,連手腳都不能彎曲。”瀟瀟。”他輕聲地喚着她的名字,瀟瀟微弱地喘着氣,算是回答。孟子仲抱她進了門,用被子嚴實地捂好她,把火盆挪到了牀邊,又把自己的手伸進被子裡,用力地揉搓着她的手腿,可是她的手腳依然那樣冰,除了灰色的眼珠可以轉動之外,幾乎是個木頭人。
他猶豫了一下,脫了靴子自己也鑽進了被中,抱着她,小聲說:”你相不相信我?”瀟瀟略微有了些知覺的小指頭動了一下,孟子仲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扯開她衣服上的盤扣,脫去她被寒雪凍成了硬塊的衣服,然後扯開自己的腰帶,敞開了衣襟,把她包了進來。小小的身子像塊寒冰,讓他猛地打了個哆嗦,這種冷像冰刀一樣颳着他的皮膚,鑽進他的血管裡,不對,她的體溫低得不正常,若繼續下去,自己也會成爲冰塊!
他坐直了身子,抱緊她,凝神開始運功,憑藉着內力讓自己的體溫不再一路狂低下去。瀟瀟窩在他的胸前,他有力的心跳聲在瀟瀟的耳邊響着,一聲,又一聲,來自他身上的溫度漸漸漫延到了自己的身上,凍僵的四肢漸漸可以挪動了,呼吸也有了溫度。感覺到她的回暖,孟子仲立刻鬆了手,依然閉着眼睛,用被子包好她,自己轉身下了牀,這才睜開了眼,繫好了衣袍,小聲說:”我現在去給你熬散寒湯藥。””孟大哥!”瀟瀟喚住他。孟子仲保停下了腳步,問:”什麼事?””謝謝你!”瀟瀟感激地說道。孟子仲輕聲笑了:”別謝,你是我的病人,等你好了,藥錢可不會少收你的!””可是,你不要走!”瀟瀟從被子裡探出手來,探向了無知的黑暗:”我害怕!”孟子仲的心又開始疼痛起來,從最初那被針輕輕地扎着,到現在用利刃一刀刀地割,孟子仲,你也完了,你曾經對天盟誓,今生再不會對任何一個女人動這世間情,可是你卻被她擊倒了,她哭,你會難受,她痛,你比她更痛!更讓你無法接受的是,這個女人還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的愛人!
他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她,想走過去,卻怎麼也挪不開步子,他怕這一步邁出去,再也無法收回來!他會從此墮入那萬劫不覆的紅塵情緣裡!他會握住她的手,一輩子也捨不得再放開!林宣雅說得對,她身上有魔力,讓他們發狂的魔力!而他,現在正處於着魔的邊緣,進一步,便是瘋狂,退一步~不,他無路可退!側耳聽了一會兒,瀟瀟失落地收回了手,他走了嗎?爲什麼都沒有聲音?
她瑟縮着把被子緊了又緊,人往後面不停地挪着,一直靠到了牆上,然後猛地低下了頭,把臉埋進了被子裡,壓抑地哭了起來。孟子仲聽着她斷斷續續地說:”凌瀟瀟你真沒用!不就是瞎了嗎?眼睛有什麼了不起?””凌瀟瀟你是笨蛋,你已經瞎了,你更配不上他了,你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他了!你沒用!”她埋着頭,伸出小小的拳頭開始打自己的腿,用力地打,拳頭落在厚厚的錦被上,發出”撲撲”的悶響聲,燭光在桌上搖曳着,她的影子在被子上扭曲,像受了委屈的小獸。孟子仲咬着牙,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往前邁了一小步,接着便是一大步,他跨了過去,把她,連同包着她的錦被一起,死死地抱進了懷裡。”孟大哥!”瀟瀟惶恐地叫道。孟子仲的呼吸聲那麼沉重,打在她的耳畔,他用了全身的力量把她緊緊地抱着,把她的臉壓進自己的胸膛,心跳聲,如被用力擂響的戰鼓,激烈、充滿了力量。
風兒吹進來,吹滅了桌上的燭,只有清冷的月光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進來,在地上劃出冰涼的痕跡。牀前,他站着,用力的擁抱。懷裡,小小的身影用力地摟住他的腰,用力地哭泣。自瞎了雙眸,至此,十四天整,凌瀟瀟第一次毫不壓抑地在他的懷裡痛哭。
大雪終於停了,太陽懶洋洋地爬了出來,雪地上一片晶瑩剔透。來福大酒樓今天很忙。巧梅挺着大肚子,扶着張有福的手站在門口的雪地裡指揮着,把門上的招牌換下來,來福大酒樓的牌子被取下來,換成了”笑笑天下”,那招牌也是圓形的,就像一張笑臉。
臺階上鋪了厚厚的毯子,扶手也全成了全木的,還包上了軟綿綿的墊子。酒樓裡新來了六個小胖子,清一色的男娃,十三四歲左右,現在他們胖胖的臉上正堆着歡快的笑容,向過路的行人散發單子,上面寫着:笑笑天下,免費聽笑話,包您笑掉大牙。
隔壁的茶葉館也換了牌子,掛出了彩色的燈籠,招牌上寫着:”胭脂醉。”那是孟子仲的親筆寫的字,他買下了茶葉鋪的門面,給瀟瀟開了家脂粉館,因爲她說她上半輩子都沒擁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胭脂水粉。”那,這真的是我的了!”瀟瀟抿着嘴,手裡拿着一盒玫色的胭脂盒子,舉起來對着難得爬出來的太陽”看”,玫瑰色的紙盒子在陽光下漂亮極了。”當然是你的!”孟子仲揹着手,擡頭看那牌子:”我覺得我的字越來越難看了!凌老闆,我覺得是你送的筆不好使!””那你還我!那支筆要二兩銀子呢!”瀟瀟一手把胭脂盒捂在胸口,一手伸向了空中:”二兩銀子你知道可以買多少地瓜嗎?你還敢嫌棄,還我!”孟子仲笑起來:”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可以要回去?小氣鬼,守財奴!”
一面說,手悄悄地探向了袖子裡,那裡有一個小錦袋,裡面裝的正是瀟瀟送他的狼毫筆,她讓小橋帶她到鋪子裡親手選的,這樣的筆,他怎麼捨得去沾上墨寫字?瀟瀟也笑了,低下頭,摸索着打開了盒子,拿手指輕輕地沾了一點胭脂,抹在臉頰上,蒼白的臉色頓時有了光彩,她側過臉,問:”好看麼?”孟子仲用手給她把胭脂抹勻,輕聲說:”漂亮極了!””呸!假話!”瀟瀟笑着說道,小心地把胭脂盒子放進了隨身的小錦袋裡,摸索着往鋪子裡走去。
孟子仲伸着手,走在她的旁邊,防備她碰着東西,卻又並不真正扶着她。自那個月夜她撲在他的懷裡大哭之後,第二天竟然又打起了精神,還自封爲:打不死、壓不倒,有金剛不壞之身的凌瀟瀟大老闆。她堅持要回酒樓,改了酒樓的名字,堅持把房間搬到了酒樓二層的雅間裡,她說她要睡在熱鬧上面,枕着笑聲去會周公。孟子仲只好和巧梅商量着,把靠邊的一間雅間改造了,沒有牀,而是席地給她造了一個木榻,墊上厚厚的綿絮,四側都安了扶手,地上全部用錦毯鋪好,她還逼着孟子仲給她的房間寫了個牌子,叫:”凌大老闆的屋子。””小橋,你當我的二掌櫃,幫我看好胭脂鋪子,不許私藏我的銀子啊,每一個銅板都得交給我,我可是厲害的凌大老闆!”瀟瀟摸到櫃檯邊上,用手指拔拉着算盤,大聲說道。小橋高興地跑上前問:”真的嗎?我可以在這裡守胭脂鋪子嗎?””當然,我給你開工錢,嗯,十兩銀子一個月,怎麼樣?”瀟瀟豪爽地伸出一根手指,強調說:”我可是凌大老闆!”孟子仲忍不住笑了,胭脂水粉能賺多少錢呢?十兩銀子請一個人,她倒真是個豪爽的老闆!他伸手拉住瀟瀟,說:”瀟瀟,你真的沒事了嗎,我不希望你把氣悶在心裡,長此下去對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