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神情黯然。媚兒蜷縮在被褥裡一動不動。靜謐的琴瑟宮唯餘他輕輕淺淺的氣息聲。
那晚他摔門而去後。拎着酒罈在西望山上將這百餘年來。與媚兒經歷的情事想了又想。
原來我一直在嫉妒着冥皇。自與你結識。我的心就再沒有容納過別個女子。正是由於這份執着才導致了那幾年的糊塗。我雖冷落了你。可我的心意從未更改過。爲何你不能像我一樣。安心守候着這段美好的青澀之情。偏要移情別戀。愛上了旁人。
我費煞苦心。將你重新喚醒。卻又心存恐懼。生怕你憶起那段孽情。我每日患得患失。你的修爲每提升一層。靈臺便會清醒一份。雖然我洗去了你的部分記憶。可仍有蛛絲馬跡會不時跳入你的腦海。你便會生出迷茫。會不由自主地去追尋。終有一天。你會想起那個人。會舍我而去。。。。
我真是一個傻瓜。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啊。
他縱聲大笑着。爲自己這些年的癡狂。原本以爲這份愛可以失而復得。可是最後。極有可能是得後再失.....
可當清晨他帶着宿醉推開琴瑟宮的大門。準備將她送出天宮去。藉此一了百了。卻看見了一個昏迷在地上。滿臉血污的媚兒。
昨晚激盪而起的所有痛苦。憤懣。還有永遠不再相見的決心在那一瞬間化爲烏有。雙手觸及她微涼的身子時。他在心底絕望地嚎叫了一聲:“媚兒。你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了你......”
幸好。在她命懸一線時他回來了。鮮血的流失把她這一年辛苦修煉起來的修爲化爲烏有。可她的靈魂依舊固守在那具已融合了的形體內。沒有散失掉。
那一刻天帝好害怕。害怕她會再度羽化成煙。昨晚那一場雷霆之火早已被這滿地的鮮血捻滅。他手忙腳亂地爲她止血。清洗。將自己的能量不停灌輸入她體內。每天爲她定時哺藥。可她陷入了暈睡的狀態。整日昏昏沉沉。沒有醒來。
後來他發現。每當他抱着她時。她臉上就會露出極度的厭煩。他心酸地領悟到。她在害怕。害怕自己的靠近。
天帝知道再這樣下去。媚兒只會選擇遊蕩在夢中那個虛無的世界中。不願意醒來。無奈之下只得跑去西方。將正在曬太陽的青娥請了來。讓她代替自己照顧媚兒。
今天媚兒終於醒了。他悄立門外。聽着她們姐妹倆的談話。心裡百感交集。本來兩人相處已是漸入佳境。鴛夢得諧也是指日可待之事。沒想到那一晚看到她手中執着冥皇的畫像時。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憋屈。憤恨無法控制。通通倒泄而出。失控的瘋狂不但將這份苦心營造得來的溫情化爲灰燼。還把媚兒驚嚇成一隻驚弓之鳥。只想快快飛離天宮。
可那句絕情的話確是自己說出來的-----“我醒了。原來我做了一件可笑之至的蠢事。媚兒早已變了心。我卻還在原地踏步。追尋着一份不屬於我的卑微情感。現在我想通了。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真的。你走吧。天域遼闊無邊。我許你在天域的任何一個方位劃出一片區域。以後你我。不必再見了。”
儘管這話是在嫉恨燒了腦的情況下脫口而出的。可她聽在耳邊。已記牢在心上。
天帝沉默地坐在媚兒身邊。她全身裹在被褥裡。始終是一動不動。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日光變成暮光。琴瑟宮的牆壁上滲漏出脈脈的柔和華彩。天帝終於忍不住了。他伸手掀開了媚兒蒙着頭的被褥。
“蒙着頭睡不好。出來透透氣吧。”
天帝捻着被角的手猛地一僵。蜷縮在被內的媚兒眼眸緊闔着。鼻息細細。竟然已是睡着了。
他緊鎖着的眉心頓時鬆動下來。睡了也好。等你睡夠了。我們再好好聊聊。或許。還有機會恢復最初吧。他愣愣地嘆了口氣。望着她憂愁的睡容。她秀眉緊蹙。似乎正夢到一些不開心的片段。
天帝的指腹輕輕掠過她微涼的臉頰。極輕極輕。可媚兒還是察覺了。她輕微地移動着頭。緊接着轉了一個身。用後背對着天帝。
他有瞬間的愣怔。但還是安下心來。和衣躺在她的身旁。自青娥代替他照顧媚兒的這三個多月裡。他都不敢太過接近她。只是每天悄悄走入琴瑟宮。在她身邊佇立片刻便即退出去。只因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待在身邊。只要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臉上就會露出憂傷的神色。這令他不忍目睹。唯有忍痛離她遠點。讓她能好好安睡着。
今晚。她儘管還是不自覺地避開着。可臉上那層令他心痛的辛酸卻淡薄了許多。這是一個好兆頭。天帝睜大眼望向頂上的雲紗錦帳。我這是在作繭自縛呢。早知心裡放不下這個人。又何苦作此不智之事。傷了她----何妨不是傷了我自己。
淡淡嫋嫋的清香飄入他的鼻端。散入他四肢百骸中。第一時間更新大半年沒有合過眼的天帝漸覺眼皮沉重。今晚。你安躺在我身邊。我也好好睡一會吧。
或許。明天醒來。你我就會忘掉了那天的不愉快......
夜半。淺睡中的天帝感覺到了身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的手習慣性地向旁邊摟去。低聲喚道:“媚兒。”
抱入懷中的只是一團沉默的空氣。天帝猛地清醒過來。他睜開眼眸。朦朧的夜光下。身側空空。媚兒已不在牀榻上。
他驚慌地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媚兒。你在哪。”
然後他看見了媚兒了。浮動的流光下。她一身無塵的雪白裙裾。靜靜站在宮內的白玉橋上。望着橋下潺潺的流水。
她眼眸向下。沒有迴應他焦灼的呼喚。
天帝快步走近。他伸手欲將她抱入懷中。可當他的指尖一觸及她的袍袖。她就如受驚的雀鳥般向橋下翩然飛去:“帝君。請......請止步。”
天帝不敢輕舉妄動。她暈睡多時。昨天才剛剛醒來。無論在身子上。還是在心理上。都不能再折騰了。大半年前那一場無妄之火。他已在暗地裡自責了千百回。那些氣話說出口時甚是流暢。可後來仔細一想。卻又後悔莫及。可知言語有時就是一把殺人於無形的利刃。會傷人很深很深。
她寧願墜入虛無的夢境中。也不願意醒來與他相對。她的心一定是死了。對生存的渴望。對他的狂熱癡戀。對未來的熱切期盼......所有美好的一切。在那一晚。通通都給他親手毀掉了。
媚兒在琴瑟宮內驚慌地奔跑着。她要尋找一處堅實的屏障。好讓她遁跡無形。她好怕見到這個英俊偉岸的男子。一見到他。一聽到他的聲音。一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氣味。她就身不由己地顫慄着。如果我前世的所作所爲真的曾令你傷感憤怒過。如今的何來來顏臉與你坦承相見。帝君。求求你馬上消失。或者讓我馬上消失。我只想將這一切通通拋開。跑到天涯海角去。
我唯餘的這丁點尊嚴。還請留給我吧。
“媚兒......媚兒。”
天帝還是追了前去。他強悍地將腳步趔趄着的媚兒扯入懷中。柔聲撫慰着她惶恐不安的心:“媚兒。媚兒。是我。你不要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不會離開你的。”
媚兒雙手掩住耳目。他今晚的聲音好溫柔。比暗夜中拂過的風還要柔和。而這份溫柔卻令她全身起了一層層顫慄。感覺好害怕。
她害怕這個時而溫柔似水。時而狂暴如虎的男子。她害怕一不留神會觸及到那段不堪的過往。她太愛這個男子了。已經把他愛到了骨髓裡去了。可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假的夢。在這場夢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連她自己。也是假的。
“請放手......我不是媚兒。你認錯人了。”
天帝痛楚地望着一臉惶恐的媚兒。自始至終。她的雙眸都是緊緊閉闔着。始終沒有睜開看他一眼。
“媚兒。那天是我......是我不好。我在胡言亂語着。請你原諒我。我其實早已忘了那回事了。那不是你的錯。是我。都是我愚鈍。是我糊塗。是我不曉得珍惜你而造成的意外。我......媚兒。忘了那一晚我說過的混話。媚兒。睜開眼睛。看着我。好嗎。”
媚兒捉住天帝的手。雙膝猛地一軟。朝他跪了下去:“帝君。我真的不是媚兒。你認錯人了。我是一縷早該湮滅的遊魂。將我重新拼湊成形。只是你的一廂情願。可我是不願意的。帝君。我不配居住在這個尊貴的宮闕內。請你大發慈悲。放了我。求你了。”
她又像那晚一樣。大力地往地上磕着頭。天帝臉色煞白。一把將她抱起。可她依舊是雙目緊閉着。不肯睜開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