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曹查理居住的小院,餘長寧邊走邊思忖琢磨,一雙劍眉也是微微皺起。
他如此對待曹查理,的確是爲了曹查理那難得的菸葉,菸葉的利潤自然不消多說,若當真能夠批量種植,其利必定堪比鹽鐵,如此厚利之下,即便是再有理智的人,也會生出覬覦之心。
但餘長寧絕對不會採用豪取掠奪的方式搶來曹查理可能有的菸葉種子,一來是因爲他不屑採用此等卑劣手段豪取佔有,二來則是他想讓曹查理心甘情願地將菸葉種子交出來,兩人一道合作種植,這裡面他還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宏偉計劃,要等菸葉批量種植後才能實施,所以暫且不提。
正在他心念電閃間,突然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從街邊酒肆門口衝了出來,正巧與他撞了一個滿懷。兩人齊刷刷地滾在了地上。
“擦,你這人沒長眼睛麼!“餘長寧怒聲一句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剛看到那人的臉龐,卻又愣怔住了。
此人醉醺醺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面若冠玉,劍眉星目,正是李謹行。
餘長寧快步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哭笑不得地開口道:”謹行兄弟,怎會是你?呀,還喝得如此爛醉如泥?“
李謹行打了一個酒嗝,看着餘長寧的視線終於有了一絲焦距:“唔,餘大哥,是你啊?”
“你不去皇宮當你的勳衛,怎麼一大清早便在酒肆醉生夢死?”
李謹行晃了晃手道:”餘大哥你不用管我,我現在要去狠狠地揍柴哲威一頓
。“說罷推開餘長寧便要離去。
餘長寧冷冷一笑,突然伸出腿來絆了他一下。
悴然不防下,李謹行腳下一個踉蹌,頓時猶如大山一般轟然倒地,摔在地上狼狽滾了數圈,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怒聲道:“餘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餘長寧抱着手臂冷笑道:“就你現在這模樣連我也打不過,恐怕去了只會被人家揍一頓,有什麼事咱們從長計議,坐下來慢慢說。”
李謹行愣怔了一下,這才垂着腦袋點點頭,跟着餘長寧走了街邊一間茶棚內。
一盞熱茶堪堪飲完,李謹行已是清醒了很多,望着餘長寧探尋的目光苦澀一笑:“劉小姐要嫁人了。”
餘長寧聽得一頭霧水,問道:“哪位劉小姐?她與你又有何等關係?”
李謹行悵然一嘆,目光幽幽地盯着茶盞中不斷升降的茶葉,良久默然後才說道:“劉小姐是刑部尚書劉大人的女兒,我……我……”
餘長寧啞然失笑道:“瞧你這春心蕩漾的模樣,你該不會是暗戀人家吧?”
李謹行臉膛頓時漲紅無比,嘆息道:“暗戀有什麼用,或許她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那你是如何認識她的?”
“每個月初一、十五,劉小姐便會來城西的觀音廟上香,所以我便認識了,以至於……念念不忘。”
“那劉小姐可有看你一眼,或注意到你?”
李謹行想了半天,這才囁嚅道:“這個……或許有吧
。”
餘長寧爲之氣結,這傢伙連人家是否注意到自己都不知道,便在這裡愛得要死要活的,實在太沒出息了,搖頭嘆息道:“那她爲何卻要嫁人了?”
聞言,李謹行重重一拳砸在了桌案上,震得茶盞嗡嗡作響:“半月個前柴哲威已命人向劉大人提親,而劉大人已是同意。”
“怪不得你會如此憤怒,原來心愛女子要嫁人,新郎不僅不是你,而且還是你的仇人。”
“餘大哥,連你也取笑我!”李謹行劍眉一挑,表情說不出的憤怒。
餘長寧搖了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皺着眉頭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去向劉大人提親啊,何必又如此悶悶不樂?”
“哎,你以爲我不想麼?”李謹行一聲沉重嘆息,“柴哲威可是譙國公柴紹與平陽公主之子,更是當今天子的侄兒,我李謹行何等身份,不過是一異族將領,豈能入得劉大人法眼?”
“笨蛋,王侯將相另有種乎,千萬不要在此妄自菲薄。”餘長寧拍了拍他的肩頭已示安慰,沉吟片刻說道:“這樣……當務之急,先要知曉那劉小姐是否對你有意思,否者一起都是空談。”
李謹行頓時一陣點頭,可憐巴巴地望着他靜待下文。
餘長寧長吁一口氣道:“我們想個辦法混進劉大人的府中,先探聽一下劉小姐的口風再作打算。”
李謹行皺眉道:“餘大哥,要如何才能混進去?”
餘長寧微笑道:“嘿嘿,說起來也算你小子運氣好,劉大人的父親新喪,本官身爲鴻臚少卿,自然可以去府中檢查司儀署排放的喪禮器具是否符合要求,到時候我再製造一個你與劉小姐單獨見面的機會,你看如何?”
“此法大妙!”李謹行一掃起先的頹廢,瞬間變得精神奕奕了。
“不過在去劉府之前……你這臭小子先滾回去好好洗個澡,梳妝打扮有多英俊弄多英俊,知道嗎?”
李謹行興奮地“哎”了一聲,轉身疾步去了
。
一個時辰後,兩人站在了刑部尚書劉德威的府邸前,餘長寧望着李謹行一身騷包的裝束,頗覺無奈了。
李謹行本就身高八尺,相貌偉岸,現在又頭戴一頂精美白玉冠,身着棕皮軟甲,腰間跨着一把三尺長劍,一領繡金黑絲斗篷隨風翻動,直是天神般威武。
餘長寧輕咳一聲,有些無奈地嘆息道:“小李子,你這模樣是否有些過頭了啊?”
李謹行低頭打量了一番,不解地開口道:“餘大哥,我完全是按照你的要求來着裝,難道有什麼問題?”
“算了,當我沒說。”餘長寧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舉步走向了那道紅色的大門。
接到管家的通報,一身孝服的劉德威親自迎到中門,人還未走近,已是遙遙拱手道:“原是餘少卿來了,快快請進。”
餘長寧長嘆一聲拱手道:“劉老仙逝而去,滿朝都是無比悲慟,萬望劉大人節哀順變。”
見到心上人的父親,李謹行目不斜視地挺着腰桿扶劍而立,端的是一派氣宇軒昂。
“多謝餘少卿關心,對了,這位是?”劉德威望着餘長寧身後倍顯特殊的李謹行,不由疑惑發問。
餘長寧故作毫不在意地介紹道:“哦,這是下官的好友李謹行,他乃蓍國公之子,現在皇宮擔任勳衛。”
李謹行連忙抱拳拱手道:“李謹行見過尚書大人。”
劉德威捻鬚道:“原來是故人之後,說起來老夫與蓍國公以前也有一面之緣,只可惜故人業已逝去了。”
餘長寧正容道:“今日下官前來,是專程爲了查驗司儀署可將喪葬一應器具準備妥當,請尚書大人行個方便。”
劉德威一聽是公事,正色點頭道:“那是自然,餘少卿裡面請。”
劉德威的父親名爲劉子將,乃是隋朝毗陵郡通守,八十高齡而逝,倒也算得上是喜喪,所以全府上下並沒有嚎啕大哭之聲,反倒是一片安靜
。
到了安置靈柩的偏院,十餘名身着孝服的男男女女正跪坐在白幡之下拭淚燒紙,餘長寧目不斜視地上前敬了一柱青香,這才轉身裝模作樣地視察起喪葬器具來。
他有意無意地踱到正在哭泣的那些孝服家眷邊,眼波微微一掃,便看見最後排有一面容清秀的年輕女子,俏臉垂淚楚楚可憐,讓人頓生憐憫之情。
見到那女子,李謹行的雙目陡然睜大了,愣在那裡竟是一動不動。
餘長寧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心知那年輕女子必定是劉小姐無疑,輕咳一聲提醒李謹行不要露出馬腳,突然皺眉道:“這司儀署也不知怎麼辦事的,竟送如此破舊的五服前來,實在有失體統。”
劉德威聽得二丈摸不到頭腦,疑惑問道:“餘少卿,這喪服莫非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餘長寧肯定地點了點頭,沉聲道:“尚書大人,孔子在《禮記》規定,喪服以遠近親疏共分五種,分別是甸服﹑侯服﹑綏服﹑要服﹑荒服,因爲司儀署的失職,送來的五服全都皺皺巴巴,穿在身上頗爲難看,如此儀容對於死者更是不尊敬,所以必須全部更換才行。”
劉德威雖是文官,卻是武將出身,而且更是一個大大的孝子,聽餘長寧說得頭頭是道,不由焦急點頭道:“那好,本官這就吩咐家丁前去司儀署重新領取新的五服。”
餘長寧卻是搖手道:“大人,如此不可,喪禮之服本是陰物,你最好是能派一名直系的女性親屬,如你的親生女兒去取,纔不會冒犯逝者。”
劉德威捻鬚點頭,突然轉頭吩咐道:“平兒,你出來。”
正跪坐在後排的那女子應了一聲,揉着痠麻的膝蓋站了起來,搖曳上前輕聲道:“爹爹,你叫我何事?”
劉德威沉聲吩咐道:“你速去司儀署取些喪服來。”
“是,爹爹。”劉小姐又是輕輕地應了一聲,擡頭之際突然看到站在餘長寧身後的李謹行,不由輕輕地“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