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麟想要狠狠質問她,問個究竟明白。她眼中的涼薄,她嘴角的輕笑,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都讓他心如針扎。
三年了,她的容貌越發嬌豔,可內心卻是越發深不可測,想看也看不到底。
孟夕嵐見他望着自己,便道:“太子近來順風順水,王爺也該多下功夫纔是。此消彼長,太子得意,王爺就要小心了。過些日子,等太后身子漸好,我會回孟家一趟,與父兄商議此事。”
周佑麟沉吟片刻,才點頭道:“知道了。”
孟夕嵐聞言微微屈膝,道:“太后娘娘身邊離不開我,我要回去了。”
周佑麟沒有開口留她,也知道留不住她。
孟夕嵐回宮之後,周佑寧已經不在,太后獨自一人躺着,身邊連個侍奉的宮女都沒有。
“母后……”孟夕嵐走到牀邊,緩緩坐下。
太后閉目寧神,聽見她的聲音,便道:“回來了。”
“母后,您要不要吃點暖茶?”
太后伸了伸手,孟夕嵐連忙上前握住,只聽她輕聲嘆息道:“哀家不渴。你和麟兒把話都說開了嗎?”
孟夕嵐眉心一動,斟酌着語氣道:“母后,您說的意思是……”
“別和哀家裝糊塗。”太后仍是閉着眼睛,握着她的手,輕聲道。
孟夕嵐心中思緒萬萬千,低低頭道:“母后,我和王爺不過是說些閒話罷了。”
“嵐兒,你到底爲什麼退婚啊?”太后淡淡發問。
“母后……”孟夕嵐稍有猶豫,才道:“我在宮中多年,靜川哥哥一直苦心等我,我心中深感愧疚,無法釋懷。”
“原來如此……你不願讓他一直等着你,是嗎?”太后默了一默,開口道:“真是苦了你了。”
孟夕嵐睫毛輕顫,又低了低頭:“兒臣不苦。”
“哀家知道,你留在這宮裡並非是你所願。不過,如今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留下來,哀家自然不會讓你後悔。”太后輕輕拍撫她的手,語氣溫和。
孟夕嵐低頭一默,不再說話。
不知爲何,太后娘娘近來時常提起說起這樣的話,似乎料定自己不好,所以,要爲她早作打算。
太后娘娘養了些時日,身上漸漸有了力氣,氣色也好了許多。
孟夕嵐擇日出宮,回孟家探望家人。
孟老太太近來也是身子不爽,孟夕嵐見她神情憔悴,心中關切:“祖母,您這是怎麼了?”
“春寒料峭,老太太有些傷風了。”喬惠雲親自侍奉左右,輕聲告訴孟夕嵐道:“昨兒,不知爲何父親和老太太吵嘴幾句,老太太心裡不大痛快。”
父親和祖母起了爭執?孟夕嵐心中詫異,正欲細問,喬惠雲小聲回道:“好像是爲了你的事。”
孟夕嵐眉心深蹙。
父親一向孝順溫和,明知祖母身體抱恙,卻還和她爭執,想必一定是大事。
“我去看看祖母,嫂子也回去歇歇吧。等會兒,我再過去看雲哥兒……”
喬
惠雲心裡明白,想着她們祖孫二人必定有體己的話要說。
孟老太太靠在榻上,望着孟夕嵐道:“你難得回來,卻讓你看見我這副病懨懨的模樣。”
孟夕嵐搖頭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說這樣的客氣話。”
“太后娘娘的身子如何?”孟老太太一臉溫和地望着她道。
“太后的身體常有反覆,十日總有九日是不好的。好在,太醫院的太醫們常守慈寧宮,一時倒也無妨。”孟夕嵐避重就輕道。
孟老太太聽了暗暗搖頭:“我與她同歲,人老了就是一身的病,想躲也躲不掉。”
“祖母,您和父親昨晚是不是吵嘴了?”孟夕嵐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只能有話快說。
“你別管了,左不過是小事罷了。”
“祖母,父親是什麼樣的心性,您當我不知道嗎?若不是要緊的大事,他怎麼會和您置氣。祖母……”孟夕嵐心中着急,表情也跟着急了起來。
孟老太太輕嘆一聲道:“好了好了,我說就是。前幾天,褚家老夫人送了帖子過來,說是有意相聚,一處說說話。結果,被我修書謝絕了。你父親知道之後,很生氣,過來問我爲何要對褚家這般冷漠,我知道他心裡不痛快,便讓他發了幾句牢騷,不礙事的。”
原來是褚家的事……孟夕嵐目光沉着,語氣愧疚道:“都是我的錯。父親和褚將軍乃是多年好友,交情甚深。如今爲了我,褚家和孟家處境尷尬,父親生氣也是再算難免。”
說實話,若不是因爲這份交情,單憑自己這番出爾反爾的態度,褚家和孟家早已經反目爲敵了。
“別……別這麼說。”孟老太太握住她的肩膀,臉上浮現出悲傷之色,寬慰她道:“這件事不怪你,這麼做……你的心裡最難受。”
她和褚靜川青梅竹馬這麼多年,如今卻形同陌路,簡直比陌生人還要生分。
“不,仔細想想,當年我若是能早下決心,也許現在的情況會好些。”孟夕嵐靜靜道。
時局瞬息萬變,很多事她當年沒有想到,現在想到了也晚了。
孟老太太搖頭:“不會,靜川那孩子有多喜歡你……算了算了,說多了只會惹你傷心,咱們不提也罷。”
“回頭我去勸勸爹……”孟夕嵐此番回來就是爲了和父親商討事情。
“對了,祖母,夕喬那邊如何了?”
近來她沒得到侯府的消息,所以很是關心。
“夕喬生下孩子之後,身子仍有虧虛,好在二公子待她親厚,知冷知熱,時常派人傳話過來說她一切安好。至於,夕月還是那般悶悶不樂,閉門不出。”孟老太太輕聲慢道:“不過,夕喬向我保證過,不會苛待於她……”
孟夕嵐接過話茬:“那倒不用,夕喬是正室之妻,而夕月只是侍妾。一切還需按着規矩辦!”
孟夕月不會那麼輕易認輸,她越是安靜就是越是有事。
孟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這些瑣事,你就別操心了。讓她們姐妹倆自己解決吧。現在我最擔心的還是你……”
孟夕嵐微微一笑:“祖母不要擔心我,我很好。”
孟老太太聞言眼中突然泛起淚光,故而別過頭去:“你哪裡是真的好,不過是在硬撐罷了。”
這三年來,她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如今連親事都給退了,必定是暗中下了某種決心,要在一直留在宮裡爲孟家周旋。
孟夕嵐主動抱住祖母,拍着她的後背安撫:“祖母,我真的很好。”
謀劃多年的大事,即將完成。她心裡雖累,卻也高興。
……
一更了,父親的書房還亮着燈,孟夕嵐緩步而入,看着專心書寫奏摺的父親,不覺心裡一酸。
父親這兩年老的很快,兩邊的鬢髮都白了。
孟夕嵐輕輕叩門,屈膝行禮:“父親大人。”
孟正祿放下毛筆,招手示意她進來說話。
孟夕嵐點頭應是,卻不忘關上書房的門。
高福利就正在門外,默默守着,提防任何人靠近出入。
孟正祿見狀,便知她有要緊的話要說,便道:“出什麼事了?”
孟夕嵐上前一步,淡淡道:“眼下是沒出什麼事,但很快要有大事發生了。”
孟正祿騰地站起身來:“嵐兒,你有話直說,別讓爲父着急。”
孟夕嵐親自斟茶給他:“父親別急,且容女兒慢慢的說。”
孟夕嵐壓低聲音,隨後把這幾年自己的苦心經營,全盤告訴給父親知道。她從未和別人說過實話,今兒全盤托出,着實讓孟正祿身心俱震,慌亂之間,他不小心打翻桌旁的墨汁,沾染到了袖口。
孟夕嵐連忙用手帕給他擦拭,平聲靜氣道:“父親別急,女兒無心瞞您,今日相告實情,只爲讓父親心裡有個準備。”
“嵐兒,你……你啊你……”孟正祿急得手都哆嗦了,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袖子。“這麼大的事,這麼大的計劃,你爲何要瞞着爲父啊?”
“女兒有錯,只是事出有因,還望父親原諒。”孟夕嵐緩緩跪了下來,朝着父親低頭認錯。
“你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那太子最是喜怒無常,而賢親王又疑心太重,你這樣周旋在他們其中,就不怕被人找到把柄,惹禍上身嗎?”
孟正祿在朝中爲官,何嘗不知深宮內院的陰謀算計……他原以爲女兒討好太后,支持四爺,都是爲了孟家一族,卻不知她還有這樣大的野心。
“父親,女兒從未在四爺面前露出過任何馬腳。女兒一直不從他的心意,卻讓父親處處幫襯着他,他不會疑心我的,而且,他也捨不得……”孟夕嵐不緊不慢道:“文郡王周世禮的心計,要比王爺更甚。所以,我才更不能對父親說實話,朝堂之上,周世禮處處維護太子,而父親又輔佐王爺,你們兩個人表面不和,各自爲政,旁人才不會起疑心。”
孟正祿聽了一聽,隨即伸手把她扶了起來:“那周世禮當真有這等野心?!”
文郡王是保皇派,除非事關太子,否則,他一向溫和低調,剋制隱忍。
孟夕嵐站起身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周世禮一心想要利用太子,牽制王爺,然後太子一倒,再拿王爺過往的錯處開刀。最後,自己篡奪皇權!父親,此人的心機不可小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