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司珍房回來之後,微濃一連幾天都不能安眠,想着那幾只款式相同的追星逐月鐲,越發後怕於自己的猜測。
之後每日去龍乾宮‘侍’奉湯‘藥’,她都想要向燕王求證此事。奈何寢殿裡宮人不斷,燕王又失語嚴重,根本無法與她‘交’流。
漸漸地,微濃的心思都在這隻鐲子上,打算覷個時機夜探明丹姝的流雲殿,或者再回一趟長公主府,以期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然而她還未及有所動作,便聽見東宮的宮婢們‘私’下談論一件事,一件令她萬分悲痛、萬分憤怒的事——楚王的幺‘女’楚環自盡了!
楚王膝下有三子三‘女’,長‘女’楚瑤最大,早早與其父脫離干係遠嫁姜國;長子楚璃是太子,燕楚之戰中已陣亡沙場;次子楚珩與楚璃相差不到兩歲,如今已去了姜國;次‘女’楚琳一直體弱多病,聽聞楚國連連退敗便一病不起,未等亡國已病逝於故土;而幼子楚琮今年十七,剛剛繼承了永安侯世子之位。
唯獨楚環年歲尚幼,微濃依稀記得她今年才滿十五歲,剛到議親的年紀。而楚環自盡的起因,便是因爲她的婚事——
朝中有位武將名叫丁久徹,身兼京畿將軍與御林軍北衙統領兩個要職。京畿將軍丁久徹負責拱衛王都,輔國大將軍杜仲負責戍守外圍,兩人向來意見不合,但又互相牽制,以保朝中不會出現恃兵造反的情形。
而聶星痕近來與輔國大將軍杜仲走得極近,更有傳言他‘欲’迎娶杜仲的‘女’兒,如此一來,丁久徹自然不待見聶星痕。尤其,在燕楚之戰時,丁久徹本想舉薦愛子給聶星痕充當先鋒,聶星痕卻選了明塵遠,從此他二人更是結下了樑子。
聶星逸監國之後,發現丁久徹與聶星痕、杜仲不是一路人,便有心拉攏他來充實太子黨的力量。奈何這位丁將軍雖與聶星痕不對付,卻是個軟硬不吃的自大之人,自稱除了燕王之外誰的面子都不買。聶星逸派人去接近了幾次,均是無功而返。
恰好,今年‘春’上丁久徹偶然見過楚環一面,一見之下頗爲傾心,便有意納楚環爲妾。聶星逸派人打聽丁久徹的喜好,意外得知此事,總算窺見了拉攏他的‘門’道,便與楚王商量,‘欲’將楚環許給丁久徹爲妾。
楚王自然不願,直言拒絕,聶星逸因此大爲不滿,鐵了心要定下這‘門’親事,話語中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楚環年紀雖輕,卻也分得清輕重,如今楚宗室仰人鼻息,她唯恐全族因她獲罪,便只得含淚同意了這‘門’親事。
可嘆丁久徹今年已四十有六,而楚環豆蔻年華閉月羞‘花’,竟要嫁給一個莽夫爲妾!然而丁久徹並不顧及楚王和楚環的顏面,連個像樣的過‘門’禮都沒辦,一頂轎子便將堂堂楚國公主接進了府中。
翌日,丁久徹照常去上朝,朝臣們聽說他不聲不響娶走了楚王的小‘女’兒,皆是訝異,又戲謔他‘豔’福不淺。可誰知他當日下朝回府,楚環已用一條白綾結果了自己,在新房裡懸樑自盡了。
事後丁久徹‘欲’將楚環匆匆下葬,這一舉動終於‘激’起了楚宗室的憤怒。楚王強硬地找來仵作驗屍,才發現楚環死前遭受了嚴重的侵犯,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下體傷痕累累。
丁久徹承認是自己分寸失當,折磨了楚環。豈料三日後,楚環的陪嫁丫鬟冒死從丁久徹府裡逃了出來,哭着對楚王說出了實情——楚環嫁過去當晚,遭到了丁久徹與其子的輪番玩‘弄’,以致其大受刺‘激’憤而尋死。
楚王氣得當場昏厥,事後鬧到了聶星逸面前,要求丁久徹一命賠一命。丁久徹眼見醜事敗‘露’,爲了保護自己兒子,愣是反咬一口,污衊楚環不守‘婦’道,趁他上朝去勾引嗣子,被人發現後羞憤難當自盡而亡。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雖不至於舉朝皆知,可也有不少人得知了消息,乃至燕王宮中都有人在‘私’下議論此事。微濃本就不過問朝政,近期又一直在龍乾宮‘侍’疾,再加上金城公主落胎之事,她‘精’力有所分耽,便疏於關心楚宗室的近況。
當微濃聽到此事時,悲劇已然發生了。她得知前因後果之後,再也無法按捺自己,當即衝進了聶星逸的書房,‘欲’爲楚環之死討個說法。
“聶星逸!”她頭一次直呼其名,不顧任何宮廷禮儀,沒有任何理智可言。她感到‘胸’中燃氣了一團怒火,熾熱難受,比這三伏天的烈日更加灼燙,燒得她滿腔憤怒,滿腔殺意!
聶星逸正在批閱奏章,擡頭瞧見她這副模樣,便知她爲何而來,心底不禁一沉。他緩緩放下硃筆,先發制人:“怎麼如此失態?有話好好說。”
微濃氣得渾身發抖,牙關都在打顫,雙手死死緊握成拳,竭力剋制怒意問道:“楚環的事情,你爲何不對我說?”
“這樁婚事是徵得楚環同意的,我不認爲你有必要知道。”聶星逸如是說道。
“那如今她死了,你打算怎麼辦?”微濃緊緊追問。
“出了意外,誰都不想看見。我會與永安侯商量,給他一個‘交’代。”聶星逸面‘色’不改。
“給永安侯一個‘交’代……”微濃怒極反笑:“你也知道他是‘永安侯’,可你讓他‘永安’了嗎?讓楚環嫁給丁久徹,你也下得去手?她是一國公主!”
聶星逸嘆了口氣,試圖安撫她:“你冷靜一下,此事我自有主張。”
“什麼主張?”微濃咄咄相‘逼’:“除非是讓丁久徹父子償命!”
終於,聶星逸鳳目眯起:“你逾越了。”
“既然逾越了,臣妾便只好逾越到底。”微濃冷笑諷刺:“煩請殿下告訴臣妾,您要怎樣給楚王一個‘交’代?”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聶星逸隱怒喝斥:“我正在看奏章,你先退下!有事晚上再說。”
“不!”微濃站着沒動:“此事已經發生五日了,您連一句處置的話都沒有,是想看永安侯血濺燕王宮才甘休嗎?你想‘逼’死他?”
話到此處,微濃已氣得雙目通紅,淚意瞬間盈滿眼眶,眼看着便要奪眶而出:“他一把年紀了,亡了國,棄了家,六個子‘女’死的死走的走,全是拜燕國所賜,你們還想怎樣?!”
“我們?”聶星逸聞言也冷笑起來:“我們指誰?你不要把怨氣撒在我身上。我從頭至尾都不贊成攻打楚國。”
“可你現在做的事,比攻打楚國要更齷齪!更令人噁心!”微濃上前一步,兩手撐在桌案上,彷彿唯有如此,才能勉強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撐住她的雙手,不讓她給出去一巴掌。
她與聶星逸隔案對視,厲聲怒斥:“你爲了拉攏丁久徹,去犧牲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出了事,還想替丁家遮掩。聶星逸,你拍着良心問問自己,你還是個人嗎?”
“我的確不是人,”聶星逸鳳目中已變得‘陰’鷙,殺意一掠而過,“只有楚璃是人,對吧?他的父母兄弟是人,對吧?在你眼裡,你有當我是你夫君嗎?我碰過你一根指頭嗎?我要不是人,我能容你如此放肆?容你指着我的鼻子罵?”
“一碰上和楚璃有關的事,你就像個瘋‘婦’一樣不可理喻!”聶星逸話到此處,心中怒火也是無處發泄,惱得拾起桌上硯臺摔了出去。墨汁在空中畫出一道蜿蜒的弧線,隨着那“咣噹”的巨響灑落在地,一滴滴一團團烏黑黝深,猶如骯髒齷齪的人心。
“不要以爲你是‘皇后命格’,我就得寵着你慣着你!朝堂之事,還容不得你置喙;朝臣如何處置,更不是你說得算!”聶星逸怒目看向微濃,瞳仁中似要冒出熊熊烈火,將她燒得一乾二淨。
事實上,微濃的確被燒得一乾二淨了,那對聶星逸僅有的一點尊重,真的在這一刻燒得乾乾淨淨。她看着他,冷冷說道:“若不是王上要挾,你以爲我想嫁嗎?若不是牽涉到楚環,你以爲我會管?別拿‘皇后命格’來壓我,你不就是因爲這命格才娶我?否則你這驕傲的燕國太子,焉能看得上我的出身?”
微濃句句質問,如同最鋒利的針刺,戳破了聶星逸的僞裝。她這才恍然發現,他竟如此面目可憎,如此虛僞虛榮,令她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
她轉過臉去,垂眸看向書桌上凌‘亂’的奏摺,切切笑言:“我與你從來都不是夫妻,只是利益權衡下互相依賴、互相利用的兩個人而已。我知,你也知,何必裝什麼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這番話,令聶星逸一貫維持的涵養徹底打翻,他有一種被揭穿被羞辱的感覺,那種難堪傷了他的自尊,也傷了他身爲太子的威嚴。
他突然伸手去抓微濃的下頜,想要一把將她拉到跟前。可惜兩人中間隔着桌案,微濃又會武,敏捷地向後一躍,輕輕鬆鬆便跳出了他的鉗制。
她滿目殺意地看向他,眉宇間從淡然、憤怒最終轉向凌厲:“聶星逸,王上曾親口許諾過我,要保楚宗室闔族平安,在燕國繁衍生息。也望你信守諾言,在這件事上,還他們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