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世事真無常
喊殺聲漸漸被甩到聽不見,後背上的呂一終於看着眼前這家毫不起眼的鋪子,開口說了一聲。
“到了!”
喘氣如牛,感覺像是一口氣鑿了十口井的夏景昀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門。
“穿過鋪子,到後院,臥房掛着一件蓑衣,掛着蓑衣的那個圓形木樁,向右擰一圈。”
好傢伙,準備這麼充分呢!
夏景昀找到蓑衣,將那個木樁擰了一圈。
牆壁滑開一道縫隙,一道微光登時從裡面傾瀉而出。
“呂先生,是你嗎?”
夏景昀看着起身走來的女人,登時愣在原地。
而對面的女人瞧見他,臉上的喜色也瞬間凝固。
呂一虛弱地咳了一聲,面露疑惑,“你們認識?”
“蘇大哥將駱夫人救了出來之後,知道事情可能會敗露,爲了她的安全,就將她暗中交給了我。”
“蘇大哥也正是因爲此事入獄,現在依舊在州城大牢中,等候處置。”
呂一坐在桌子旁,虛弱地靠着牆壁,說起了其中故事。
夏景昀看着眼前再無曾經跋扈模樣,一臉愁容,憔悴又淒涼的駱蘇氏,心裡感慨着世事無常。
誰能想到那般正直又能幹的蘇大人,卻有這麼一個惡毒又能幹的胞姐。
同一對爹媽,能生出如此反差的一對姐弟。
最無常的是,是他親手戳破了駱蘇氏的陰謀,將她送進了大獄。
又是他去見了蘇元尚,也因此被對方賞識,秉燭夜談。
也因爲這場秉燭夜談,他被呂一找上門,希望在這場大戰時,幫他保護蘇元尚交給他的人,而這個他要保護的人又恰恰是被他親手送進監獄的駱蘇氏。
此事此刻,不僅他是懵逼的,駱蘇氏也是同樣懵逼的。
短短半月,她的心情經歷比許多人一輩子還要起伏。
原本好好的日子,被兒媳婦戳破了醜事,擔驚受怕了一夜,好在想到了解決辦法。
萬事周全,對簿公堂,就在即將大獲全勝之際,有人橫插一槓,讓她的如意算盤全部落空,並且讓她引以爲傲的蘇家背景也沒了作用。
進了那骯髒腐臭的牢中,雖然沒有受什麼額外屈辱,但是那種擔驚受怕和恐懼還是將她折磨得恨不得一死了之。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阿弟來了,他不僅將自己救了出來,還溫聲安慰她一切都會過去,把她交給了呂一,暗中回了岳陽城,這時候,她是開心的,甚至還帶着幾分得意和張狂。
但當呂一告訴她,阿弟爲了救她,搭上了自己的前程和未來時,她徹底傻了,震驚、後悔、而後便是滔天的自責。
她想要去投案,換取朝廷對阿弟的寬恕,但是呂一告訴她,一切都晚了,就算她出去,朝廷也不會就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反倒是兩頭都沒落着好。
她羞愧無比,想要自盡,又被呂一勸下,他告訴她,她那條命是她的阿弟用錦繡前程換來的,這麼死了就是對不起阿弟的付出。
冷靜下來之後,她開始回憶着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反思起自己是怎麼一步步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而後害了阿弟一生的。
一番大徹大悟之後,她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不枉費阿弟的一番苦心,這時候,呂一又告訴她,他可能會死,讓她做好準備,可能要跟着別人走。
今夜,她擔驚受怕了大半個晚上,終於看到了呂一,但又額外看到了夏景昀,那個揭穿她陰謀的白公子身邊的隨從。
一種不安和恐懼瞬間再度將她吞沒,她死死攥着衣角,不敢言語。
呂一看着兩人的樣子,重重咳了幾聲,似要開口說話,但眼前一黑,直接一頭栽了過去。
夏景昀連忙伸手扶住呂一,看着駱蘇氏,平靜道:“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伱麻煩的,現在當務之急,是先給他療傷。他說他在這兒準備了藥箱,我去打水,你給她換藥,可以嗎?”
駱蘇氏連忙點頭。
呂一雖然外表粗豪,但辦事是真的細緻牢靠,這不大的密室之中,還有兩個水缸,一個裝着清水,一個用來裝廢水。
真要有情況,一個人在裡面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性命之虞。
夏景昀打來清水,爲呂一清洗傷口,然後協助駱蘇氏幫忙換藥。
駱蘇氏也在這樣的環境中漸漸放鬆下來,等將呂一包成了一個糉子,她終於鼓起勇氣看着夏景昀,“公子,當初的確是我錯了,以至於連累阿弟,心中已是悔恨無比,往後餘生,我願洗心革面,行善積德以贖罪孽。但若是公子要將我抓捕歸案,我也絕無怨言。”
說完,她朝着夏景昀恭敬一拜。
夏景昀沉默了片刻,“我當日乃是路見不平,當日之人已歸案入獄,後來之事,便與我無關了。”
駱蘇氏眼淚大顆落下,“多謝公子。”
夏景昀有千言萬語梗在心頭,但最後只搖了搖頭,“不必。”
呂一悠悠醒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朝着駱蘇氏笑了笑,“多謝。”
駱蘇氏行了一禮,依舊有些不安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呂一又看着夏景昀,虛弱地扯了扯嘴角,“好消息是,你救下了我,接下來不需要你幫我照顧駱夫人了。”
夏景昀平靜道:“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你這下子要攤上兩個禍事,要將我們兩個送出城去。”
“屮!”夏景昀罵了一句,“我怎麼攤上你這麼個朋友!”
呂一笑了笑,“我也在想,我怎麼能攤上你這麼個朋友。”
“你就不能在這兒窩個十天半個月,自己走?”
“你太小瞧這些地下幫派的能力了,現在是我南城自家人反水,都是對我知根知底的,只要呆在這兒,不出三日,必然能把我找出來。就算外面的雨水把血跡都沖刷乾淨了也沒用。”
“讓我想想。”
夏景昀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半天,“你先跟我說說今晚這場架吧,到底怎麼回事?我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脫身之機。”
呂一沒有扭捏,也不避諱駱蘇氏,“很簡單,家主出事了,大小姐威望不夠,二房和三房爭家主,岳陽這些地下幫派油水很足,死了也不心疼,所以,這就是成了第一戰。”
“你是三房這頭的?”
“我以前就是個江湖遊俠,也不是,連遊俠都算不上,就是個浪蕩兒,後來遇見了蘇大哥,他比我年長几歲,給了我許多指點,還教我識字讀書。蘇大哥走的是三爺的門路,我也就自然成了三房的人。”
“所以,蘇家二房比三房勢力大很多?”
“原本兩邊是差不多的,但是後來因爲蘇大哥入獄,這個青山郡守之位給了四房,四房是二房的跟班,又將三房在青山郡的產業都悉數劃給了四房,此消彼長,三房損失了一個經營深厚的大郡,一下子就比二房差遠了。”
聽到這些內幕,夏景昀心頭那種熟悉而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濃,“你能跟我說說你瞭解的蘇家嗎?”
“蘇家大小姐真的很漂亮。”
夏景昀翻了個白眼。
呂一收起戲謔,“在雲夢州地界上,蘇家的招牌僅次於朝廷,甚至在有些地方,比朝廷還要好使。蘇家一門兩相,百年積澱,族人遍佈雲夢州各地。蘇家倒而云夢搖,這句話可不單是旁人戲謔之言。”
“蘇家勢力最鼎盛之時,應該是當年蘇老相公還在相位上的時候,那時候蘇家的勢力遍佈天下。後來秦相上臺,一兩年之後便漸漸露出獠牙,開始斬斷蘇家的爪牙,蘇家慢慢縮回了雲夢州。等到老相公以死求和,蘇家更是聲望大跌。”
“但在雲夢州這個地方,依舊無人敢小覷。數萬族人、數千族兵、難以估算的財富和田產、以及百年經營積澱下來的人脈等等,都是其餘大族望塵莫及的深厚底蘊。”
夏景昀點了點頭,“蘇家行事如何?”
“仗勢欺人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但總的來說,還算仁厚,賑濟災民,修路鋪橋,捐資助學,這些事情都是常做的。蘇家大小姐那個洞庭明珠的稱呼,也不是蘇家人自己取的,而是岳陽人自發喊起來的,這民心所向,就很清楚了。”
夏景昀嗯了一聲,對蘇家的情況更清楚了些,“那你對這次蘇家變故怎麼看?”
“顯然是有人興風作浪,三爺說是二爺,我覺得也像是二爺,大家也都說是二爺,但二爺應該不至於做這麼明顯。”
呂一自嘲一笑,“不過我也就是蘇家不起眼的一個下人,蘇家真正的隱秘,我哪兒知道啊!”
夏景昀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最近這城中有無什麼事情,我們可以利用的?”
呂一搖了搖頭,“城裡沒什麼事,最近就一件大事,蘇家的冬至宴,那是在六日之後了。”
夏景昀惆悵地一拍大腿站起,“行吧,那你們就在這兒待着,我回去琢磨一下怎麼辦。後日辰時,我在這家鋪子門口接你。”
“爲何不是明日?”
夏景昀無語道:“我不得好好籌劃一下,準備一下啊!你還嘰嘰歪歪,信不信我直接甩手不幫了?”
呂一抱拳求饒,然後正色道:“你出去的時候小心。你們客棧中人見過我,注意消息。”
夏景昀嗯了一聲,“陳大哥會在門口接我。走了。”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駱蘇氏,輕嘆一聲,打開機關,走出了暗室。
看着暗門重新關上,駱蘇氏看着呂一,“他會回來嗎?”
呂一笑了笑,“會的。”
“這般篤定?”
呂一點了點頭,“因爲我們是朋友。”
夏景昀隔着門,小心翼翼地吹了聲口哨,門口低低地回了一聲。
他心頭大定,緩緩開門。
陳富貴一身是血,看着夏景昀擔憂的眼神,咧嘴一笑,低聲道:“別人的。”
夏景昀鬆了口氣,跟着他朝魁星樓走去。
白雲邊已經坐在馬車裡等着了,四人一車,朝着客棧緩緩開去。
陳富貴和白雲邊的護衛趕車,夏景昀坐在車裡,將自己方纔想到的辦法跟白雲邊提了。
白雲邊聽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雲景夏,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這種要求你也好意思提,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夏景昀認真道:“我把你當一個義薄雲天,豪氣干雲,俠肝義膽,爲了朋友兩肋插刀,身懷古君子之風的當世君子。”
他嘆了口氣,“看來是我看錯了。”
“不,你沒看錯。”
白雲邊板着臉,“說吧,要我怎麼做?”
車廂外,他的護衛無語扶額。
(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