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消息傳到州牧府的時候,夏景昀纔剛剛躺下。
這些事情看着好像挺簡單,無非就是找個活兒,安排人去幹,然後發點錢。
可一旦涉及到這麼多人,以及還要對未來有所裨益,難度係數就會飆升。
而且以當下的技術水平、通訊條件,要協調配合的事情太多了,要想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就有許多方面要考慮。
雖然他所講述的經驗,讓參會的所有人都深以爲然;
雖然他所制定的各項規則和管理措施,讓在場的每一位都讚不絕口;
但這般頭腦風暴下來,夏景昀依舊累得夠嗆,區區讚美完全無法對他起到打雞血的效果,回到房間,倒在牀上就睡了過去。
然後,就被匆匆叫醒。
在聽到具體的事情之後,他所有的睡意都在瞬間煙消雲散。
當他和陳富貴一起趕到城外軍營時,姜玉虎已經先一步帶着人來了。
他的臉上也帶着森寒的涼意,看着夏景昀,“營盤外的棚戶裡出了亂子,被當場殺死了七個,引發踩踏推搡死了二十九個,其餘傷者三百餘個。”
他看着夏景昀愈發難看的面色,難得的多解釋了一句,“人住得太密,騷亂一起,將士們逆着人潮,一時間衝不過去。”
夏景昀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這種事情不去怪行兇之人,怪這些寒夜值守的將士們做什麼呢?沒有他們,事態也平息不下來,損失還會更大。”
這話一出,一旁的無當軍將士們都眼露感激,同時更覺得慚愧,低着頭不敢直視自家公子那張恨鐵不成鋼的臉
夏景昀又問道:“兇手呢?”
“試圖自盡沒成,被生擒了。”
夏景昀眼前一亮,“在哪兒?”
姜玉虎嘆了口氣,“情況有點複雜,你過來吧。”
說着便帶着夏景昀來到了那個已經被清空的棚子中。
還沒走近,一陣嬰兒的啼哭就讓夏景昀神色微動,而當他走入棚子,瞧見眼前的一幕,只感覺心都被猛地抓了一下。
只見一對穿着都很普通甚至寒酸的男女,男人攔腰抱住兇徒,後背上盡是乾涸的血跡,還能瞧見清晰的傷口,婦人則將兇徒的手牢牢攥着,把那殺人的兇器死死按在身體裡,幾步之外的木板牀上,一個無當軍的軍士抱着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娃娃,那止不住的啼哭聲,就是從這個小娃娃的口中發出。
哭得太久,聲音都已經有些嘶啞,但正是這份嘶啞,更讓人肝腸寸斷。
瞧見這一幕,大概就能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景,也愈發地讓人對背地裡唆使這惡徒行兇的主謀憤恨不已。
一個無當軍軍士解釋道:“我們試圖將他們分開,卻怎麼都分不開,所以只能暫時這般處置。”
那個嘴巴里被塞着一團破布以防止其咬舌自盡的兇徒在瞧見夏景昀到來之後,神色顯然地愈發恐慌。
但夏景昀看都沒看他,而是緩緩走到木板牀邊,伸出手來,將那個裹着薄毯的孩子接了過來。
他生疏地抱着孩子,溫柔地輕輕搖晃着,安慰着,心頭充滿了愛憐和歉疚。
這個小姑娘,是一對父母用他們生命做出的囑託;
更是一對父母在生死關頭,對無當軍和他夏景昀的信任;
這一刻,整個場中,沒有什麼比這個生命更重要。
不過,有時候,即使他很厲害,倒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夠如願以償。
本以爲自己主角光環一到,這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會神奇地止住哭聲,然後一段緣分就此展開。
但沒想到,任憑自己怎麼溫言相勸,甚至都放下侯爺的臉皮,做起了鬼臉,那小姑娘依舊只是扯着嗓子大哭,絲毫不顧忌他的努力。
哭得青筋畢現,哭得撕心裂肺。
陳富貴聽得心裡難受,開口道:“公子,要不讓我試試?我養過孩子,興許能好些。”
夏景昀無奈,只好將孩子遞了過去,但陳富貴的自告奮勇,依舊是以失敗告終。
於是,夏景昀只好讓人去找個會帶孩子的奶媽子過來,等待的間隙,他看向了姜玉虎。
姜玉虎難得露出幾分畏懼之情,“看我做甚?”
夏景昀朝着小姑娘努了努嘴,“試試?”
姜玉虎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夏景昀從陳富貴手中小心地接過孩子,不由分說地遞給姜玉虎,“你看看人小姑娘長得多可愛,你忍心讓她這麼一直哭着嗎?”
“我”姜玉虎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又怕摔倒人家小姑娘,就只得伸手接了過來。
夏景昀期待的畫面居然真的出現了,這小姑娘一到了姜玉虎的臂彎之中,居然真的神奇地止住了哭聲,自己吮着手指,睜着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
夏景昀開口道:“伱看看,看來是和你有緣啊!”
姜玉虎渾身都繃緊了,整個人僵得跟一杆標槍似的,生怕把人孩子給摔了,幽怨地看了夏景昀一眼,他當然知道夏景昀打的什麼主意,但這事兒跟他好吧,也確實是有點關係。
夏景昀輕聲道:“收下吧,帶回竹林養着,姜二爺也好有點事做。畢竟,這件事我們也有責任。”
姜玉虎低下頭,看着懷裡的小姑娘,“小丫頭,願意當我的女兒嗎?願意你就笑一個。”
但懷中的小姑娘似是哭累了,已經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姜玉虎頓了頓,“嗯,嘴角翹起來了,就當你願意了。”
他看着那張眼角帶淚的稚嫩面容,輕聲道:“不管你以前受過多少欺負,從今日起,這天底下,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小姑娘渾然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只是在他的臂彎裡拱了拱,調整了一下睡姿。
夏景昀見狀也長鬆了一口氣,原本他是打算自己養育這個丫頭的,既然緣分如此,去竹林也算是個好歸宿了。
他緩緩上前,看着那對勇敢而壯烈的夫婦,輕聲道:“你們放心,孩子已經安頓好了,當朝的靖王殿下會收她做義女,撫養她長大。”
“靖王殿下你們知道吧,就是老軍神的嫡孫,如今我們的新軍神,天下名將,今後你們的女兒一定會有大出息的,也會是個正直勇敢的好孩子,怎麼都少不了一生平安富貴。”
“不過她也不會忘了你們,祭祖之時,有你們一祭。安心去吧。”
他伸出手,緩緩將董大寶環住兇徒腰間的手拉開。
一旁的無當軍士卒眼睛瞪得溜圓,他們曾經怎麼都分不開的手,如今在建寧侯的手中,變得那麼柔軟。
當夏景昀將董大寶夫婦的手拉開,這位兇徒也被利落地五花大綁起來。
夏景昀的眼中壓抑着憤怒,目光幽幽,“很可惜,你沒死成,接下來,我們慢慢算賬。”
“陳大哥,讓人把他帶回州牧府,嚴加看守,我要親自審問!”
“是!”
然後,夏景昀並沒有急着走,而是在整個營盤和窩棚中挨個巡視了一遍,溫聲細語地安撫了一番,才準備回城。
離開之際,他瞧見了姜玉虎,只見這位威風凜凜,威名赫赫的大夏軍神,此刻胸前披風反綁,裹了個圍兜,裡面一個肉糰子一樣的小姑娘正愜意地呼呼大睡。
夏景昀微微一笑,姜玉虎一瞪眼,一夾馬腹躥了出去,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陡然放慢了馬速。
看着他的背影夏景昀輕聲道:“陳大哥,找幾個信得過的人放出風去,就說我們已經生擒了兇手,我怒不可遏,正在抓緊提審,要對幕後之人格殺勿論。”
——
洪家,兩個身影在府上管事的帶領下,匆匆走過掛着氣死風燈的迴廊,身後的陰影像是心頭恐懼的具現,如影隨形。
當到了房間,揮退了所有旁人,張家和蔣家的兩位老爺神色惶然地看着洪家家主,“洪兄,怎麼回事?你派去的人怎麼會沒死啊!”
“是啊,不是說好了派死士,萬無一失嗎?這怎麼還讓建寧侯抓了活的呢?”
“這不會把我們供出來吧?這要是一招供,我們這些家族可就都全完了啊!”
“怎麼不找個有膽子些的人啊!這被抓了得惹出多大禍事來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發泄着心頭的慌張,同時也捎帶着對洪家的質問。
當初諸家共同行事,定下來的就是洪家在遣散的奴僕隊伍中,安插死士行兇。
其餘家也安插暗子,一旦騷亂一起,便跟着製造恐慌,進而引發踩踏。
洪老爺方纔也知道了消息,心頭同樣慌得一比,但是面對着盟友,他依舊強裝鎮定,“不會,此事甚是隱秘,動用的乃是鐵桿親信,他的妻兒都在族中,怎麼敢招供!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張老爺一跺腳,“妻女又如何?真上刑逼供受不了了,爲了活命還不是得招供?到了那時,別說妻兒,就是爹媽都顧不得!”
蔣老爺沉着臉,“爲今之計,只能讓他在招供之前,趕緊死掉!”
“不行!”洪老爺當即搖頭,“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但是你們不想想,爲什麼你們這麼快就能收到消息,還能知道建寧侯親自提審這樣的事情?”
他點了點桌子,“這消息顯然就是建寧侯自己放出來的!而他這麼做的原因,就是想引我們去主動滅口,然後自投羅網。到時候,兇手沒招供,反倒是我們自己又將把柄送了上去!”
“那不滅口難道我們就在這兒等死嗎?”
蔣老爺同樣針鋒相對,“以建寧侯的地位手段,你這族中死士能扛得住多久?你能保證他不招供嗎?萬一招供了又當如何?”
張老爺頹然地嘆了口氣,“現在想想,咱們當初是何必呢?不就是些田啊,人丁啊,他也沒有破家,也沒有強徵,只是清查一下,我們也就放點血,割點肉,總不至於如現在這般惶惶如喪家之犬啊!”
洪老爺無語地看着對方,你們這些人怎麼他孃的這樣,被抓了判刑了你知道後悔了是吧?
當初喊着絕不屈服的人裡面,你們兩個的聲音可是不小啊!
但到了這個份兒上,他當然也不能再刺激這兩人,只好溫聲道:“眼下,不是後悔的時候,我們哪一家都回不了頭了,只能盡力挽救。而且眼下的局面並不算太壞,我們的目標是達成了的,只要這個死士不招供,咱們就可以靜待朝廷那邊的動靜,從而大功告成!”
“你們放心,我這就想想,怎麼給被抓的死士傳信或者直接滅口,一定保證他不會招供。”
“你們也告訴其餘那些家,此事同樣事關我洪家生死存亡,我們必定不會大意!眼下目的已經達成,我已經飛鴿傳信中京,聯繫萬相和嚴相,以及其餘大族,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大家切莫輕舉妄動,更不要做出那些蠢事傻事。”
張、蔣二人對視一眼,也只好點頭答應。
“洪兄,要快啊!”
“你放心!我比你們更着急!”
送走了二人,洪老爺的臉登時陰沉下來,恨恨地摔碎了一個心愛的茶壺,“廢物!廢物!廢物!殺幾個賤民都能壞這麼大的事!”
發泄一通之後,他緩緩坐回椅子上,開始認真地思索着辦法。
建寧侯必然佈下了天羅地網,直接派殺手去滅口必然是行不通的。
買通內應,暗中滅口估計也難。
得好好想個辦法了!
“來人啊,去請大少爺和管家過來。”
——
州牧府中,一處房間中,一個神色頹喪的漢子連着一把椅子一起被綁在一根柱子上。
房間之中,沒有五花八門的刑具;
空氣中,也沒有刑訊房中常見的血腥腐臭之氣和暗無天日的氛圍;
四周更沒有其餘犯人受刑時那攝人心魄的慘嚎。
整個屋子,可以稱得上是窗明几淨,安靜祥和。
這漢子嘴裡被塞着破布,綁得動彈不得,如待宰的羔羊般,心頭卻充滿着鄙夷。
很顯然,這位高高在上的侯爺,估計嫌髒,連刑訊室都不願意去,就想在這兒憑藉着那點官威,讓自己招供。
這等廢物,想得倒是挺美!
不過要是能夠一刀結果了這等位高權重之人,一腳踩爆他的人頭,哪怕是最後被亂刀砍成肉泥,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就在他幻想着自己豐功偉績的時候,房門被人打開,兩個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領頭的赫然正是那位他想踩在腳底的建寧侯。
那一塵不染的外袍,那舉手投足的優雅,那高高在上的氣度,落在漢子眼中,化作了一個念頭:果然是個繡花枕頭。
他不屑地冷笑一聲,但發現嘴巴被撐着,歪不起那輕蔑的弧度,只能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哼唧。
陳富貴檢查了一遍漢子的綁繩,確認無誤,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夏景昀在漢子對面站定,平靜地看着對方。
他知道這人是個死士,原本會在犯下大罪之後自盡,留給自己一個完全無從着手的爛攤子。
但沒想到那對慘死的夫婦用自己的性命,陰差陽錯地爲他贏得了一個機會。
只要能撬開這個兇手的嘴,他就能拿到這幫狗日的世家真正的把柄。
爲新政徹底打開局面,也能讓他們爲這幾十條人命,血債血償!
“我怎麼感覺你好像有點瞧不上我?”
夏景昀俯身看着他,淡淡開口。
那漢子也不說話,將頭扭向一邊,清晰地表露着自己的不合作。
夏景昀輕笑一聲,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這麼結實的肩膀,是不是覺得一拳就能打爆我這種繡花枕頭的狗頭?”
被說中心思,漢子也不吭氣,繼續梗了梗脖子。
“但是你看看他。”夏景昀一手按着漢子的肩膀,一手指着房門處,“那你打得過剛纔那位嗎?那你又想沒想過,爲何他這麼厲害,卻要聽命於我?”漢子不吭聲,在心裡默默道:無非就是胎投得好,有什麼了不起的。
“你是不是在想,我這個侯爺無非就是胎投得好,沒什麼了不起的?”
漢子登時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你錯了,我這胎投得,沒比你好到哪兒去。但我之所以能當侯爺,之所以能讓這些比我厲害的人聽命於我,是因爲我有一項很神奇的本事。”
他捏了捏漢子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小聲道:“我能夠看透人心。”
漢子忍不住看了夏景昀一眼,帶着幾分不屑,再度從鼻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夏景昀的言語還在繼續,“而且,我不僅能夠看透人心,我還能預知未來。”
漢子這下連冷哼都懶得哼了,帶着脖子上的痠痛,維持着自己的不屑。
“就知道你不信。我可以表演給你看。”
夏景昀微微一笑,“你雖然做下了這種惡事,但我知道,你就是個馬前卒,聽命行事的,我想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只要你願意供出你背後的人,那些人真正值得千刀萬剮的人,我可以考慮不殺你。你想想,那些背後之人,他們吃好的喝好的,幾句話就讓你們獻出生命,幾句話就讓許多人慘死,他們纔是真正該死的人,而你不是。”
夏景昀緩緩說着話,拖着時間,終於等到了腦海之中的那副畫面。
陽光從東面斜照進房間,依舊被綁在這間房中的漢子,面前站着一個衣着寒酸樣貌普通的婦人。
婦人對着他說道:“夫君,妾身知道你今次只是激憤之下的舉動,但畢竟犯下了這等彌天大錯,確實該赴死以謝天下,告慰那些慘死的亡魂!”
“不過夫君你別怕,你走了,妾身也不願獨活。從此刻起直到黃泉,直到來生,妾身都陪你一起。”
“希望來生,我們還能成爲夫妻,我依然會選擇嫁給你,我們會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們會蓋一座大大的房子,兒子要做大家少爺,女兒要當大家閨秀,還有父母,我們也要好好贍養,然後一起清清白白幸福平安地過一輩子!”
“好不好?”
漢子聽得沉默,終究點了頭,近乎嘶吼地喊出一聲,“好!”
畫面戛然而止,夏景昀的腦袋中只是微微地眩暈一下。
表面上看,這個畫面對逼供的目標並沒有什麼幫助,這也是他
他其實平日裡很少使用這個本事,一來是不知道這個本事怎麼來的,心懷警惕;
同時也因爲這個東西有時候會顯得有些雞肋,不如依靠自己的謀算推演。
它的限定條件是隻能瞧見被窺探者未來七日之內對被窺探者自身命運影響最大的事情,這就導致了往往會事與願違。
就比如他在科舉之前,去窺探某位舉子,想看看能不能瞧見真題,最終看到的,卻可能只是這位舉子考完去青樓給兄弟泡個澡,結果迷上花魁,誤了終生的場景。
而且每次窺探都有代價,他也不能隨時隨地無節制地使用,所以自從當初秦玉文身死之前在秦璃身上用過一次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
他稍稍琢磨,便從方纔那副畫面中,猜到了些可能,當即鬆開手,對漢子道:“你既然不信,我就給你露一手,在某個上午,會有一個婦人來找你,她會告訴你,她是你的妻子。”
漢子聞言更是不屑,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早就已經出了城,去往范陽郡避禍了,怎麼可能回來!
夏景昀附在他耳畔低聲道:“她會跟你說,夫君,妾身知道你今次只是激憤之下的舉動,但畢竟犯下了這等彌天大錯,確實該赴死以謝天下,告慰那些慘死的亡魂!”
“她還會跟你說.”
夏景昀將那幾句話複述了一遍,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是那句話,我覺得你不該這麼死,所以我不會對你用刑,你若不信,拭目以待吧,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什麼叫做神乎其神,什麼叫做你根本不可能抵抗的人間神蹟,所有與我爲敵之人,死是他最輕鬆的解脫。”
夏景昀說着中二的話語,漢子只是哼了一聲,冥頑不靈的姿態,像極了如今雨燕州內,那些覺得自己十分了不起負隅頑抗的大族。
夏景昀也不再多說,轉身走出房門,陳富貴朝裡面望了一眼,“公子,就這樣?”
夏景昀點了點頭,“讓人好生照看,千萬不能讓人潛入進來滅口了。也別讓他自殺,吃喝別斷。”
陳富貴嗯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啊!”夏景昀微微一笑,“等着就是。”
說完夏景昀便也不睡覺了,同時他也不打算當人,去將兩個屬官從牀上叫起,安排今日動工準備的事情去了,留下一頭霧水的陳富貴。
——
洪府,洪老爺、洪府大少爺和洪家的心腹管家,三人已經枯坐了半個時辰。
“有了!”
洪府管家忽然的一聲驚呼,差點給洪老爺從凳子上嚇翻在地。
洪府大少正要斥責,卻被穩住身形的洪老爺伸手製止,而後一臉希冀地看着對方,“有辦法了?”
“有辦法了!”洪府管家重重點頭,“老爺、大少爺,咱們先前不是想了,不管是派殺手進去,還是買通內應都是行不通的,建寧侯那邊必然有防範麼?”
“對啊!這不廢話嘛!”洪府大少翻了個白眼。
“那如果我們光明正大地派一個人呢?”
“光明正大?”洪老爺眉頭一皺,面露不解。
洪府大少不耐煩地道:“你在說什麼胡話,偷偷都不行,還光明正大?”
洪老爺瞪了兒子一眼,然後看着管家,溫聲道:“你且繼續說。”
“我們所擔心的不就是他扛不住招供嘛,我們可以派一個死士,假裝是他的妻子,然後光明正大地求見,若是建寧侯不同意,還可以用幫忙勸降的藉口,見到他之後,就用只有他可以聽懂的話,提示以及威脅他,讓他務必扛住。”
洪老爺一聽,眼前一亮,這他孃的還真是個辦法!
他緩緩道:“此法甚妙,這當中的關鍵就在於,要找到一個絕對放得下心的女子,同時要斟酌好言辭。”
洪府大少開口道:“最好還要讓這女子當場死在他面前,這樣纔能有震懾之效。”
如此血腥而不人道的提議,居然立刻贏得了洪老爺的點頭和讚賞,“你這話說得對,這樣纔能有效果,也能夠沒有後患。”
定了調子,有了方向,這事情討論起來進展就很快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就定下來了誰要去死,並且要怎麼死。
再前後完善了一圈細節,洪府大少笑着道:“這樣就萬無一失了!那建寧侯自以爲拿下了一個死士就能拿捏我們,卻不想想,這是在雨燕州!他一個外來戶算得了什麼!”
洪老爺淡淡道:“做好此事,便可靜待中京的消息,最多三五日,相信讓建寧侯回京的命令就會到了!”
洪府管家拱手恭喜道:“屆時,老爺和洪府成爲雨燕諸大家之首,必是板上釘釘之事!小的先行恭喜了!”
三人開心地笑着,今夜那些死去的人,和即將爲他們死去的人,在他們心頭沒有半點分量,甚至都不能讓他們翹起的嘴角彎下去一點。
翌日,掛着碩大黑眼圈的衙門屬吏們一大早就趕到了城外的軍營。
不管他們當中有沒有來自某個大家的,但明面上沒有任何人敢忤逆建寧侯的安排,在兩名建寧侯屬官的安排下,開始按照昨日的登記情況,對如今健康無礙的這些百姓編隊。
而後將各隊按照不同的工作內容,進行分別宣講,具體要做些什麼,每日工錢多少,做工過程中要注意的各種事項,以及工具、飲食等等的具體安排。
原本因爲昨夜的動亂有些不安的百姓們,也在這樣的宣講中,慢慢安定了下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推動着。
而州牧府外,緩緩走來了一個年輕婦人,樣貌普通,穿着粗布衣衫。
“站住!”值守的軍士不出意外地將其攔住。
“官爺!”婦人的身子明顯一抖,“民婦有事求見建寧侯,還請通報。”
軍士皺了皺眉頭,“建寧侯事情繁多,不可能誰都見的,你有何事,我可以代爲通傳。”
婦人欠身道:“民婦夫君因犯事被建寧侯抓了,民婦想來見他一面,並且可以幫忙勸說他認罪伏法。”
昨夜城外大營的事情,幾乎所有的無當軍都已經知道了,並且深以爲恥,此刻聽了這話,這軍士當即讓同伴前去通傳。
強忍着睡意,正在和姜玉虎一起看着小丫頭的夏景昀聞訊也立刻精神一振,“帶她到正堂。我稍後便到。”
姜玉虎眼睛一瞪,低吼道:“小點聲!剛睡着!”
夏景昀看着他那一臉緊張的樣子,忍不住一笑,起身走出輕輕帶上了房門。
州牧府的正堂中,夏景昀看着眼前的婦人,果然是如先前所窺見的那般模樣,“你說你是那兇徒之妻?”
婦人下意識地雙膝跪下,恭敬道:“不敢欺瞞侯爺,民婦正是。”
夏景昀不動聲色,“起來吧,不用跪。你既是他妻,那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民婦夫君名叫陳洪,祖上州城旁鴻安鎮人士,其父家道中落,入洪府爲奴,他也生在洪府,因爲洪家老爺響應朝廷新政,府上奴僕大多都被前三,他也在被遣散之列,民婦卻因爲被府中夫人賞識而僱下,故而暫別。想來夫君之事,或許也有因此而心頭擔憂之故。”
夏景昀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你今日前來,所爲何事?”
“民婦自知他犯了死罪,一來希望侯爺開恩,在死前能見他一面,二來希望能勸他認罪伏法,也算是在死前積點功德。”
夏景昀看着她,“你能勸他認罪?”
婦人恭敬道:“民婦會竭盡所能。”
“好!那你就去吧!本侯希望你能夠成功!”
婦人身子微微一抖,聲音都有幾分發顫,“民婦多謝侯爺!”
陳洪,也就是那個殺了人的漢子,剛剛纔吃了早飯,此刻依舊被綁在椅子上。
原以爲必死的他,對這樣的囚禁生活很滿意。
有吃有喝,沒有虐待,沒有受刑,他甚至都開始想着,自己能不能從這個草包侯爺的手底下活出一條命來。
說起來這什麼狗屁侯爺也真有點意思,還說什麼可以預知未來。
說得還煞有介事的,你看我像是會信那些傻話的人嗎?
他預知一個給我看看?!
正得意着,就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旋即房門被推開,一個無當軍士卒站在門口像是對什麼人說道:“進去吧!”
陳洪正詫異間,就瞧見了一個婦人邁步走了進來。
瞧見對方面容的剎那,他只覺得後背猛地躥起一道徹骨涼意,而後頭皮陣陣發麻。
還不等他有所動作,那婦人就連忙道:“夫君!妾身來看你來了!”
守衛進來將陳洪口中布團取下,陳洪看着這張熟悉的臉,心思百轉。
她壓根不是什麼他的妻子,而是他妻子在洪府之中最要好的朋友。
像他們這些家生子,伴侶通常也是同樣府上奴僕,他的妻子也不例外,只不過如今不一樣了,他願意來做這件事情,他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可以得到一大筆錢,然後恢復平民之身,去好好過日子。
但是此刻,洪府的老爺,卻將妻子這位最好的朋友派了過來,還是以自己妻子的名義,這是要做什麼?
他忽然想起了建寧侯對他說過的話,難不成他真的能.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婦人,婦人也在看着陳洪。
她驚訝地發現陳洪居然沒有受到嚴刑拷打,但同時,她也沒忘記管家的交待。
臉上的表情登時變得哀婉,帶着幾分哭腔,開口道:“夫君,妾身知道你今次只是激憤之下的舉動,但畢竟犯下了這等彌天大錯,確實該赴死以謝天下,告慰那些慘死的亡魂!”
“不過夫君你別怕,你走了,妾身也不願獨活。從此刻起直到黃泉,直到來生,妾身都陪你一起。”
“希望來生,我們還能成爲夫妻,我依然會選擇嫁給你,我們會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我們會蓋一座大大的房子,兒子要做大家少爺,女兒要當大家閨秀,我們一起孝順父母,清清白白地過一輩子!”
“好不好?”
她知道,陳洪一定聽得懂其中的意思,她更知道,陳洪會做出預期的選擇。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陳洪,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震驚和瘋狂中。
和建寧侯說的一樣!
一模一樣!
一字不差!
他真的能夠預知未來!
他真的能夠看穿人心!
我做得一切他其實都知道!
他沒有騙我!
這個人不可能是建寧侯刻意找來的,他如果都能找來這個人演戲,洪家早就徹底在他的掌控之下了,還有什麼鬥爭的必要!
所以,他真的完全能夠知道洪家的每一步棋!
陳洪徹底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
在片刻的呆滯之後,他瘋狂地嘶吼着,“我要見侯爺!我要見侯爺!”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負隅頑抗還有什麼意義?
人家侯爺給了自己一條生路,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去抓住!
那前來傳話的婦人看着陳洪和預想中完全不一樣的反應,也是一陣懵逼,但旋即一咬牙,大聲喊道:“夫君!別忘了我們來世的約定!”
說着就朝着牆邊撞去,要來一出以血明志,完成管家的交待。
但沒想到,一隻強有力的手將她拉住,輕鬆地制服在當場。
一身便服的夏景昀緩緩走進了房間,身後跟着一個文書小吏。
他先示意陳富貴將這個婦人就押在一旁聽着,然後便走到神色驚駭欲絕的陳洪對面,隔着桌子坐下,微笑道:“說吧,我聽着。”
超大杯*2
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