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服裝城的四五百商戶中,只有一小半是瀋陽本地人,其餘的商戶來自山南海北,哪兒的都有。在這些外來商戶裡面,有十六家溫州商戶來自同一個村,相互之間沾親帶故,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關係緊密的家族式商業聯盟,這裡姑且將這幫溫州人稱之爲“溫州聯盟”。
溫州聯盟的主營業務就是皮革製成品的批發和零售,除了國際服裝城這一個據點,他們在瀋陽各處大型批發市場也都有門店,僅在五愛市場的攤位就超過了二十個。溫州聯盟的銷售渠道覆蓋了整個東三省,在行業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影響力,這個聯盟有一個領頭的人,名字叫秦瑞田。這個秦瑞田很有點傳奇色彩,1978年他開始偷偷地經營小本生意,結果剛賺了幾千塊錢便被政府給抓了起來,差一點就槍斃。1980年放出來後,改革開放開始了,他靠着往東北販賣皮帶、皮鞋發了家,後來落戶五愛市場專營皮革製品,1990年時他在瀋陽成立了自己的銷售公司,資產已經超過了千萬。十餘年間,秦瑞田的許多親戚陸續被他帶到了瀋陽,在他的扶持下也都幹起了皮革製品經銷商。
偷聽劉涌商業機密的這個傢伙,是秦瑞田的堂弟,名字叫秦瑞芳。秦瑞芳並不經營皮衣,他是專做皮鞋生意的,但是秦瑞田卻是也做着皮衣業務,於是秦瑞芳把從劉涌那兒偷聽到的全部消息都告訴了秦瑞田。秦瑞田多年的商海沉浮,經驗老到,一聽他就知道這是一個賺大錢的絕好機會。就在劉涌還絞盡腦汁四處籌款之時,秦瑞田已經懷揣着支票,飛往石家莊了。其實秦瑞田一時之間也難以湊齊八百萬的現金,但他卻有另外的辦法。
1990年的時候,中國的金融秩序就是一個字:亂。貸款融資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信用社、銀行恨不得把錢都放出去。爲什麼呢?因爲那時候的利率高,大概一年期固定存款利率在百分之八左右吧。這麼高的存款利率,如果不把款放出去生利,那就要賠錢的。不過貸款再容易,劉涌想幾天之內想拿到百萬以上的貸款,還是不太可能。三天之後,劉涌借遍了親戚朋友,再加上他的自有資金,也只勉強湊齊五十萬。最後張金又利用當會計的便利,挪用了五十萬公款,給劉涌湊了個整數一百萬。
湊齊一百萬的當天,劉涌也揣着支票趕往了辛集。兩天後,當劉涌興沖沖地來到那家鄉鎮企業,拿出支票說要進五千件皮西裝時,人家廠長卻告訴劉涌不賣了。這一手劉涌早就料到,他估計是鄉鎮企業想加價,於是問對方準備加多少錢。鄉鎮企業的廠長是個實在人,他也不隱瞞,把不再賣給劉涌皮西裝的原因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原來,秦瑞田比劉涌提前三天趕到辛集,經過多方打聽,他找到了生產皮西裝的這家鄉鎮企業。秦瑞田和鄉鎮企業談判的最後結果是這樣:鄉鎮企業仍然以每件皮衣兩百塊的價格把貨賣給秦瑞田,而且只賣給秦瑞田一人,不再賣給其他人。秦瑞田則許諾通過他們“溫州聯盟”的銷售網絡,把鄉鎮企業的產品全面推向東北市場。作爲附加條件,秦瑞田另外支付給鄉鎮企業兩百萬,算是他履行承諾的保證金。
商業行爲,說到家就是利益博弈。既是博弈,自然就有輸贏,就有犧牲,就有丟卒保車的事情發生。劉涌很不幸,在這場博弈中,他成爲了被丟棄的小卒。
命運之手啊,就是這麼操蛋!先給你一個無比美好的夢想,然後在夢想即將變成現實之前的那一剎那,再輕輕將夢想的肥皂泡戳破!讓你跌落在絕望的深淵!
聽完鄉鎮企業廠長所說,劉涌只感覺手腳冰冷,眼前發黑。他想不到,這些天來的苦苦謀劃,到頭來竟是一場空。這位鄉鎮企業的廠長倒是真厚道,他看劉涌被打擊的不輕,拍拍劉涌肩膀,說要請劉涌去辛集最好的酒店吃飯。劉涌哪裡還有吃飯的心思,他謝絕了這位廠長的邀請,立即又踏上了返回瀋陽的火車。
在回瀋陽的路上,劉涌冷靜了下來,他在琢磨,秦瑞田是怎麼那麼快就知道皮西裝在蘇聯是暢銷貨的?又是怎麼知道辛集這家鄉鎮企業手裡有積壓的皮西裝?經過苦苦思索,當他想到秦瑞芳這個名字時,便意識到問題可能出在哪裡了。劉涌豈是眼裡揉沙子的人?這口惡氣他是一定要出的。
回到瀋陽後,劉涌特意找了個機會與秦瑞芳閒聊。一開始是聊一些吃喝拉撒的生活瑣事,聊着聊着,劉涌冷不丁插了一句:“秦老闆,我和老毛子做皮西裝生意的事兒,是你告訴秦瑞田的吧?”
措不及防間,秦瑞芳臉色變得有些尷尬,因爲心虛,他的眼睛躲閃着劉涌犀利如刀的目光。但很快秦瑞芳就恢復了常態,他笑着反問劉涌道:“劉老闆你在說什麼?什麼老毛子的皮西裝呀?”
劉涌呵呵一笑,也不再多問,這時他知道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泄露他商業機密的人肯定就是秦瑞芳。
當天晚上劉涌去找了劉凱峰。劉凱峰本來是不入流的小偷,領着七八個人靠溜門撬鎖爲生。但自從和劉涌聯手做扣,攥住了馮奇志的把柄,他就抖起來了。現在領着一幫人在火車站掏包、拎包,幾乎是明目張膽地幹,因爲有馮奇志罩着,誰都不敢管,如今他手下已經有了十幾個弟兄。劉涌找到劉凱峰,把他和他的弟兄們請到了當時在瀋陽最火的“大斧酒樓”,擺了兩桌。大斧酒樓是一個北京人1990年初來瀋陽投資開辦的,這個北京人很有名,就是專門演大款的那個演員李誠儒。因爲他從北京帶來了最先進的服務理念,酒樓的裝修也是極盡奢華,所以“大斧酒樓”的風頭一時無兩,甚至蓋過了瀋陽本地最老牌的盛京酒店。
在酒桌上,劉涌提出來讓劉凱峰幫忙教訓一下秦瑞芳。劉凱峰打架在瀋陽屬於三流水準,一流玩槍,二流動刀,三流掂板磚。劉涌找劉凱峰幫忙,完全是爲了不搞出人命,比較放心。流氓打架也好,黑社會火拼也好,真實的情況是,勝負取決於雙方的人數和是否有膽量下狠手。那種流氓打架也強調武技、武力的論調,實在是武俠小說看多了的後遺症。
對於劉涌交代的事情,劉凱峰不敢不答應,他認識劉涌多年了,深深瞭解劉涌的陰狠,知道這人得罪不得。
第二天早上,國際服裝城一開門,劉凱峰便帶着七八個人,身藏着板磚或者鋼管之類,來到了秦瑞芳的攤位前。問明白了秦瑞芳的姓名,劉凱峰二話不說,掏出磚頭拍在秦瑞芳臉上,接着鋼管和鐵鎖鏈輪番而上,把秦瑞芳打了個頭破血流,打完了人,一夥人又動手砸了攤位,這才離去。
劉凱峰他們一走,劉涌便叼上一根菸,來到秦瑞芳跟前笑嘻嘻地問道:“秦老闆?您不要緊吧?要不要我把剛纔打你的那些流氓叫回來給你道個歉?賠償點醫藥費?”秦瑞田雖然滿臉是血,傷的還真不重,聽了劉涌的話,他沒言聲,心裡便也明白了爲什麼會捱打。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來,鎖了商鋪的門,直接走了。
劉涌估計秦家兄弟一幫外來的溫州人,在瀋陽也掀不起什麼大浪,所以這事兒也沒放心上,仍舊照常做他自己的生意。可惜劉涌這次失算了,秦瑞芳是沒什麼大能耐,但秦瑞田卻在瀋陽的黑白兩道都有着強硬靠山,絕對不是好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