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涌挑了宋鵬飛腳筋算起,到10月份也有小半年了,按照他的原定計劃,應該已經把雲霧山香菸的批發生意做起來了,但當他考察分析了香菸市場後,最終沒有選擇代理雲霧山香菸。這是因爲瀋陽人不認“雲霧山”這個牌子,雖然“雲霧山”質量很好,價格也不貴,與同檔次香菸比較,性價比很高,但是開拓一個產品的市場談何容易啊,上一次賣皮西裝時劉涌對此是深有感觸的。劉涌要賺錢,而且要賺快錢,他不再有耐心去慢慢致富了。
除了沒有合適的投資項目,還有一個原因也讓劉涌遲遲沒有行動,那就是韓廣生的仕途走向。當時的瀋陽市公安局局長丁世奎按說應該在1991年6月份就退休,然後由常務副局長許俊接任局長職務,韓廣生則接替許俊的職務。不過因爲兩個人的暗中阻撓,使得這兩項任命一直也沒能落實,丁世奎也就一直沒有退下來。這兩個人是誰呢?一個是前面多次提過的市局辦公室主任張保華,他動用了一切上層關係,想盡了辦法阻止韓廣生接許俊的班。另一個就是政委葛守富了,葛守富作爲市公安局的二把手,掌握人事大權,論說權力不小了,但是他還不滿足,他想坐上局長的位子,過過一把手的癮。爲此,他說動了吳瘸子出馬,替他運作升任局長的事宜。
前一段時間吳瘸子不在瀋陽,便是去北京給葛守富跑官來着。吳瘸子現在的人脈,早已不侷限於瀋陽市和遼寧省,他已是真正的手眼通天了。
只是吳瘸子能量雖然大,丁世奎的能量也不小,畢竟他能當上瀋陽市的公安局長,官拜副廳級,不可能朝中無人。在張保華和葛守富暗中運作跑官的同時,丁世奎也在四處活動,不是爲他自己,是爲了讓許俊和韓廣生這兩個他的嫡系人馬能夠順利接班。於是乎,圍繞着市局未來的人事安排,三路人馬各顯神通,在暗中較上了勁。這一較勁,就拖了小半年,一直到了國慶節之前,市局的人事安排之爭才終於告一段落。
三方博弈的具體過程此處就不說了,最後的結果是這樣的:葛守富接任局長,許俊接任政委,韓廣生仍然按照原計劃升任常務副局長兼任治安支隊隊長,張保華則是瞎忙活了半年,既沒能阻止的了韓廣生升官,而他自己連個屁都沒撈到。知道了這個結果,張保華心灰意冷,他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公安局去政法委工作。
人事方案既然敲定了,任命程序走起來就很快,10月10號,丁世奎離開了公安局長的崗位,退居二線,與此同時,葛守富如願以償接替了丁世奎的職務。10月15號,許俊改任政委一職,也是在這一天,瀋陽市委組織部派出的幹部考察組約談了韓廣生,正式宣佈要提拔他當常務副局長兼任治安支隊隊長。組織部的所謂約談就是走個形式,名義是考察,相當於面試,其實結果早已內定,只要不出意外,被約談的人是一定能夠升官的。但讓組織部的人無論如何想不到,韓廣生竟斷然拒絕了組織上提拔他的決定。
拒絕調動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很多人從肥差升任苦缺,都不願意去。比如,把你從房管所的所長提拔爲科技局的局長,按說級別上是提升了,可是誰願意放着實權在握的房管所所長不幹,去當那個沒錢沒權的科技局局長呢?但是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和治安支隊長都是公安系統裡最肥的肥差,一般人擠破頭都當不上,韓廣生竟然拒絕這樣的安排,這讓組織部的人吃驚不小。但更讓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面,除了拒絕職務的變動,韓廣生還向組織部的人提交了一份他早就準備好的書面建議。
這份建議的內容就是推薦張保華去當常務副局長兼治安支隊隊長。在這份建議中,簡直把張保華誇上了天,從人品、作風、政治素質一直到工作能力,都是極盡讚美之詞,只是沒舉出什麼具體的實例。這都怨張保華這人太衰了,幹了二十多年警察,沒立過幾次功,更沒獨立破過大案,想替他吹都無從吹起。這份建議並不是韓廣生所寫,雖然韓廣生也了,但他畢竟是曾經的鐵驢,讓他阿諛奉承別人,他還真是拉不下這個臉來。是劉涌自告奮勇,替韓廣生寫的這份建議。
韓廣生拒絕升職並推薦張保華的消息一經傳開,在市局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最吃驚的兩個人應該是丁世奎和張保華了。丁世奎爲人雖然正派,卻也是宦海沉浮數十年的人,官場上的權謀之術他比誰都明白,聽說了韓廣生舉薦張保華的消息,略作思索,他便隱約猜到了韓廣生的用意,但他是已經退居二線的人了,不願意再捲入權力之爭,所以他保持了沉默,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倒是當事人張保華坐不住了,按說韓廣生能夠在組織部的人面前推薦他是件大好事,不過張保華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卻差點氣的背過氣去。爲什麼呢?張保華不是拼了命要與韓廣生競爭副局長職位嗎?這是不假,可張保華這人心高氣傲,如何能接受他的死對頭韓廣生施捨一般的推薦呢?如果張保華真的因此當上了副局長,那麼他會覺得比當衆扇他兩個耳光更丟面子。別人爭權的目的是爲了奪利,張保華爭權的目的則主要是爲了面子,爲了滿足他的自尊心。
張保華知道韓廣生推薦他當副局長的消息已經是10月16號下午三點多了,一開始他還不太敢相信,以爲是謠言,爲此他特意給組織部的熟人打了電話求證,當得到的答覆是肯定的時,張保華罵了聲“操!”抄起喝水的杯子就摔在了地上。同事問他怎麼了,幹嘛生那麼大氣。張保華哆嗦着雙手,喘着粗氣說道:“他個狗日的鐵驢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沒有他這麼磕磣人的!”
別人一聽又是生韓廣生的氣,都不再接茬了,這種事兒誰也不願意摻和,一個搞不好就是兩頭得罪人。
在辦公室裡張保華生了一會兒悶氣,到了快下班的時候,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去了八處韓廣生的辦公室。到了八處推開門,正好韓廣生在,而且是一個人,張保華鐵青着臉,質問道:“韓廣生,我的閒事兒用你管嗎?”
韓廣生預計到張保華可能會來找他,但卻沒預計到張保華會生氣。韓廣生思量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又咋招你了?你咋跟吃了槍藥似的?”
張保華大步走到韓廣生面前,說道:“聽說你向組織部幹部考察組的人推薦我當副局長,有這回事兒嗎?”
“有。我是推薦了你。”韓廣生說。
“你什麼意思?故意磕磣我是吧?要當這個副局長我不會自己想辦法嗎?用你管閒事兒嗎?”說着,張保華雙拳緊握,眼裡噴出了火。看來他已不僅是想吵一架,而是準備動手打上一架了。
韓廣生是驢脾氣,吃軟不吃硬,被張保華一激,火氣便上來了,但是劉涌此前千叮嚀萬囑咐,讓韓廣生務必借這個機會與張保華和好,於是韓廣生壓下火氣,誠懇地說道:“保華,我推薦你不是個好意嗎?你咋不領情呢?”
張保華冷笑一聲,說道:“好意!好意你讓我丟那麼大的人?”
“我咋就讓你丟人了?”韓廣生不解地說道。他還真是琢磨不透張保華的心思。
“也不知咋的了,上邊瞎了眼要提拔你當副局長,你不當也就算了,你吃飽了撐的似的推薦我做啥?我要是當了這個副局長,人家還不得說我是靠了你的推薦才當上這個副局長?我張保華是什麼人,你說我用得着你推薦嗎?”
原來是這樣!聽了張保華的話,韓廣生懵了,徹底懵了。他沒想到,和劉涌多次密謀精心準備的馬屁竟然拍到了馬腳上,人家張保華不但不領情,反而更生氣。這也不能怪劉涌,畢竟劉涌與張保華接觸不多,瞭解不深,難以揣摩到張保華的內心的細微之處。
考慮了有三分鐘,韓廣生也沒想出什麼應變之策,於是狠了狠心,他決定來個實話實說。他拿出一盒大中華,先遞給張保華一支,張保華不接,韓廣生就自己點上,這才說道:“保華,你真想知道我爲啥推薦你?”
張保華黑着臉,說道:“你就別裝逼了,裝逼遭雷劈。”
韓廣生按捺住性子,又說道:“實話告訴你吧保華,我推薦你是因爲我怕了你,怕了那些我得罪過的人。丁局退到二線,沒人再能保着我了,我要是當上這個副局長,我那些仇人,包括你在內,那還不得整死我?我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次輪到張保華傻眼了,他無論如何想不到“鐵驢”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變得陰晴不定,說道:“真的?你不是忽悠我?”
韓廣生起身把辦公室的門鎖好,又給張保華搬了把椅子,說道:“當然是真的。你說我有必要在這兒扯蛋嗎?”
張保華嗯了一聲,從韓廣生的大中華煙盒裡抽出一顆點上。
韓廣生又說道:“保華,我也問你個事兒,你也跟我說實話,如果我真的去當了這個副局長,你會不會在背後下黑手整我?”
張保華沉默了一會兒,話道:“會。不但要整你,而且是不整死你不算完。不過整你也挺難的,抓你個把柄忒不容易了。”
“那你又爲啥整我啊?咱倆有仇嗎?”韓廣生又問。
張保華想了想,說道:“不爲啥。就是看見你那得瑟樣就生氣。我就想不明白,二十多年了,你一個小學生,咋就總是壓在我頭上呢?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