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天下午兩點多鐘,劉涌剛剛吃過飯,正在自己鋪子裡埋頭琢磨下一步的生意該怎麼做,這時秦瑞田來了,同時他還領來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這人留着大背頭,身穿藏藍色毛料西裝,皮鞋錚亮,手握大哥大,一副暴發戶的派頭。劉涌一看,來的人他認識。這個中年人名叫李俊巖,當年劉涌在亞洲賓館槍殺“老叔”之前還和此人照過一面。李俊巖也認出了劉涌,他略帶驚異地說道:“我當誰呢,原來是劉所。啥時候回的瀋陽啊?案子沒事兒了?你可真猛啊,‘老叔’那是我大哥呢,你說崩就給崩了,也不給我留點面子。”
“回來半年了吧。別叫我劉所,我已經不是警察了。你來有啥事嗎?”劉涌說。
李俊巖咳嗽一聲,指着秦瑞田說道:“劉涌啊,這位是秦總,‘騰龍皮革行’的老闆,我朋友。今早上你找人把秦總兄弟的鋪子給砸了,這個事兒怎麼說啊?”
李俊巖早年間是一個數次被打擊處理過的慣偷,劉涌當警察時就親自抓過他一次,劉涌打心底裡看不起此人。但是看這時的架勢,李俊巖似乎是準備着要替秦瑞田出頭,向劉涌討個公道。劉涌想了想,說道:“誰能證明是我找人乾的?老李你可別誣賴我。”
“要是能證明也不用找我來了。咱們都是明白人,就別耍嘴皮子了,就說你準備咋辦吧?”李俊巖說道。
劉涌壓了壓心裡竄上來的一股邪火,說道:“那你準備咋辦呢?”
李俊巖伸出兩個指頭,說道:“你掏二十萬,今天這個事兒就算過去了。以後咱們還是朋友。”
“我X!”劉涌破口罵道:“你李俊巖是啥玩意兒我不知道?還是我劉涌是什麼人你不清楚?你來訛我的錢?”
李俊巖嘿嘿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劉涌,你也甭跟我急。以前咱們互相都摸底。可是現在我是什麼人你還真是未必清楚。”說完李俊巖一拉秦瑞田,倆人轉身走了。
李俊巖和秦瑞田離開劉涌攤位不到二十米就停住了腳步,李俊巖拿起大哥大撥了個電話。不到五分鐘,十幾個彪形大漢出現在國際服裝城裡,領頭的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中等個,留寸頭,手握大哥大,目光凌厲,身上帶着一股殺氣,一看便知道是社會上混的。此人名叫宋鵬飛,這時是李俊巖手下的頭號打手,日後此人也是瀋陽道上不得了的人物。這夥人快步來到劉涌的攤位前,宋鵬飛問劉涌道:“你是老闆啊?”
劉涌一看就明白了,知道這是秦瑞田找來報復他的人,他不動聲色,說道:“不是。老闆剛走,我是他僱的夥計。你們找老闆有事兒啊?要不我給你們把他叫回來?”
“你是誰?叫啥名?”宋鵬飛又問。
“我叫劉軍。老闆是我哥。有啥事跟我說也行。”劉涌信口編着瞎話。
不料宋鵬飛一揮手,對他手下的人說道:“打!打他兄弟也一樣。”話音剛落,便有五六個壯漢衝進劉涌的鋪子裡邊,圍住了劉涌就打。劉涌早有防備,當即曲臂躬身,護住了要害。這幫人似乎是受過專門訓練的職業打手,他們不打人的要害,下手也很有分寸,打得你很疼,卻絕不會造成大的傷害。不到一分鐘,宋鵬飛喊了聲“走!”,這些人便住了手,頃刻消失不見。再看劉涌,嘴角破了,門牙被打掉一顆,滿嘴的血。
這時李俊巖和秦瑞田又來到劉涌面前,李俊巖哈哈笑道:“劉老闆,要不要我把打你的這夥人叫回來給你道個歉,再賠點醫藥費啊?你咋那麼不小心呢,惹上這夥王八蛋。他們不是流氓,可他們是黑社會,你以後小心着點吧。咱們的事兒你考慮考慮,三天後我等你回話。”說完李俊巖扔下一張名片,和秦瑞田得意洋洋地走了。
劉涌坐在地上,吐了口嘴裡的血,看着李俊巖和秦瑞田的目光裡殺機畢露。劉涌畢竟是上過戰場,爲國家流過血的人,如何能容忍的了被一幫地痞流氓欺負?無論在廣州經商也好,還是回瀋陽創業也好,儘管劉涌喜歡用一些非常手段,但他從沒想過要走黑道,始終還是想着通過走正路實現他的夢想。可是這一刻,他意識到走正路太難、太辛苦了,遠不如走黑道來的痛快,來的方便。
這件事兒要是放在三年前的劉涌身上,也許他會拼命,也許不會。但是現在他肯定不會再去玩命,他不能再惹上官司,不爲別的,只爲了他的夢想。不去拼命,不代表認命,更好的報復方式是弄死對方的同時還能保全自己,同歸於盡不是劉涌想要的。同樣是這件事情,放在志錚身上他肯定拼命,哪怕搭上自己他也要弄死對方,志錚殺人是爲了好勇鬥狠,是因爲仇恨,是因爲他的瘋狂。放到魏巍身上,他肯定先去政府部門告狀,告狀不靈他就忍着,忍無可忍時他才以極端的方式爆發出來。而劉涌則不同,在這之後的若干年裡,無論他殺人也好還是砍人也罷,僅僅是他實現自己目標的一種手段,而且是經過理性選擇之後所用的手段。
挨一頓打併不是什麼大事兒,李俊巖敲詐二十萬也沒啥了不起,劉涌完全可以請陳剛強出面擺平,甚至是馮奇志都有能力幫他搞定。但劉涌不準備這麼做,因爲那樣頂多不過是省下二十萬,以後繼續做點兒小生意而已。劉涌胸懷壯志,豈是苟且偷安之輩?他不但要報仇雪恥,更要把他在生意上的損失也一併撈回來。
喝了口涼水,止住嘴裡的血,劉涌關上店鋪,離開了國際服裝城。一個充滿血腥的財富計劃,已經開始實施。
1990年12月25日,聖誕節,劉涌被打之後的第五天。這一天劉涌通過劉凱峰介紹,花兩萬從一個跑運輸的人手裡賣了輛二手東風拖掛。劉涌買車可不是爲了跑運輸,他有更重要的用處。
這天晚上,劉涌又在郊區一家路邊小酒店的包間裡擺了桌酒,請的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劉凱峰、馮奇志,還有劉涌的兩個戰友,吳景明和董鐵巖。三年前在“亞洲賓館”的那次戰友聚會,參加的大多是外地戰友,瀋陽本地的只有劉涌、吳景明和董鐵巖三個人。劉涌殺了人一走了之,雖然他獨自扛下罪責,可當日參加聚會的戰友也沒能脫了干係,大多是治安拘留後又被開除了公職。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東北的下崗工人就已經開始涌現,被開除公職後再想找個正式工作基本沒門。吳景明和董鐵巖這三年混得相當慘,倆人找不到工作,就靠着偷自行車賣點錢養家餬口,劉涌回瀋陽後爲了串供找過他們幾次。
等人到齊了,又喝了會兒酒,劉涌環視衆人說道:“我有個掙大錢的買賣,可是我自己幹不了,想讓哥幾個幫幫忙。掙了錢,咱們五個平分。”
“啥買賣啊?我和鐵蛋都窮的叮噹的,拿啥去幹買賣?”吳景明首先說。
劉涌瞪起眼睛,目光炯炯,說道:“這買賣不用本錢,但是也得冒點風險,要是幹砸了,也許就得上牆。就看哥幾個敢不敢掙這份錢。”
上牆是道上黑話,就是吃槍子兒的意思。當時在場的幾個人一聽都明白了,知道劉涌要準備做大案。幾個人都不支聲了,有的低着頭,有點抽着煙,一片沉默。馮奇志滿心想開口拒絕,卻是沒勇氣說出個不字。劉凱峰雖沒表示同意,可也沒膽量推脫,既然劉涌讓他知道了這件事兒,若不參加,他怕劉涌將來殺他滅口。只有吳景明和董鐵巖,嘬着牙花子,一臉的爲難。沉吟許久後董鐵巖說道:“劉涌,咱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上牆我不怕。就是擔心萬一出了事兒,家裡的老人小孩沒人管。”吳景明點點頭,也說道:“對。槍斃不怕,就怕身後這些事兒。”
“你們擔心的沒錯。不過這個買賣幹成了,咱們每個人最少分二十萬。幹不幹你們自己決定。”劉涌說道。
二十萬,那在九十年代初的瀋陽,絕對是一筆鉅款。手裡有二十萬,可能還稱不上大款,但是絕對算得上是小康了。吳景明和董鐵巖的貪婪被劉涌的許諾瞬間點燃了,吳景明又問道:“到底是幹啥買賣啊?咱五個人要是都分二十萬,那加起來就是一百萬了啊!”
劉涌冷冷地說道:“別磨嘰。就說敢不敢幹吧。”
吳景明深深吸口氣,終於下了決心,說道:“幹就幹!”
“二十萬!幹得過!算上我。”董鐵巖隨後說道。
說服了兩個戰友,劉涌又看着馮奇志和劉凱峰,說道:“大志和凱峰應該沒問題吧?咱們也不是頭一回搭夥幹事兒了。”
劉凱峰點點頭,沒有表示異議,但馮奇志說道:“劉涌,你說的這事兒保險不?我可不想摺進去。”
劉涌笑了笑,說道:“大志,世界上沒有絕對保險的事兒。不冒點險,咋能知道那花池子裡埋的是個啥呢?你說是不?”一聽到“花池子”三個字,馮奇志臉色大變,再也不敢囉嗦半句。
吳景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對劉涌說道:“咱啥時候下手啊?眼看離着過年不遠了,我還想過個肥年呢。”
劉涌看看手錶,說道:“今晚上就動手。現在不到八點,咱們九點鐘準時從這兒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