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瘟疫的那個鄉鎮,離石門城的直線距離大概在四十里。
可這其中除了山路就是水路,所以範二等人將要在路上消耗至少一天的時間,這還是在不走彎路的前提下。
救災就如同打仗,在真正進入瘟疫區之前,戰鬥便已打響了。
通訊無疑是戰爭中最重要的一環,所以範二第一時間派出了先遣隊建立起通訊聯絡站,並在石門城內僱了七八個當地鄉民作爲嚮導。
甘純等人也早就準備好了足足夠一百人吃十天的乾糧,此外還有帳篷、蓑衣、火把、口罩、醫藥、酒精、擔架等等。
將一切準備就緒時,時間便已到了範二來到天門郡的第四天,也就是六月初八的傍晚。
這一天,澧陽鄉的幾個鄉鎮再次傳來了壞消息,——除了此前知道的澧西鄉之外,白米、向陽、白蓮等鄉鎮也都發生了瘟疫,其範圍也從之前的一千三百戶擴大到了三千二百戶!
當這個消息在石門城內蔓延時,城內頓時就引起了恐慌,原本答應做範二嚮導的七八個鄉民頓時便忐忑起來了。
瘟疫可是要人命的啊!
範二付給他們的的確是難得一見的高價,可有命賺錢也得有命花錢才行啊!
幾個鄉民頓時就慫了,範二當然也能理解他們的反覆,只是有些後悔給他們都種上了痘。
面對這些貪生怕死的嚮導的退卻,範二惡狠狠地想道,“我還就不行了,難道沒有張屠夫,咱就只能吃帶毛的豬?”
次日,範二一大早便將早已打點好的形狀再次檢查了一遍,而後開始將冉小賤等護衛,以及甘絛等學生集合了起來,正式給他們開了一個動員會。
學生們顯然是最好鼓動的,而冉小賤等護衛自然有甚至是爲他去死都不會猶豫的覺悟,所以這些人顯然是這次救援工作的主力軍。
事實上,這些人的種痘技術也是甘純等貨物隊員無法比擬的。
吃過早飯後,範二便帶着他們精神煥發地離開了城門,隨即往城外的碼頭大步而去。
此時甘純率領的六十人早已集合完畢了,或許是因爲休息了幾天的緣故,他們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十分不錯。
範二對此還是十分滿意的,他只是讓大家檢查一下各自的裝備和隨身攜帶的物品,便開始號令衆人登船了。
四艘剛剛騰出來的小型貨船,倒是堪堪裝下範二帶領的這八十人。
但先前派出了十個先遣隊再想跟着範二的隊伍,就只能一路徒步了,好在他們都經過了一年多的訓練,再加上他們配給了充分的伙食和豐富的營養,所以跋山涉水對他們而言並不是難事。
船行了二十餘里之後,便到了澧陽縣衙設下的關卡處,十餘士卒守在關卡處戰戰兢兢,他們的任務便是攔住從澧西走出來的百姓,避免他們將瘟疫帶到石門去。
這個關卡,只許進,不許出。
既然是可以隨便進入,範二自然不用與他們廢話,只是讓他們趕緊將關卡開啓,隨後他們便下了船,井然有序地往裡走去。
兵士們並不認識範二,但看着他們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都十分光鮮,便以爲是朝廷來了人。
進關之後,範二又難免想起陳年舊事來。
同樣是這個地方,當年也同樣設了關卡;不同的是,那時候卡的是往裡去救災的車輛,所有救災志願者到此都得下車,路上只允許領導和官方的救災人員通過。
當然,如果車上載的是救災物資的話,待遇是可以等同於領導的。
那時候的範二,意志堅定,竟下定決心從石門步行到澧西;相比於當年的步行,坐了一路船的範二,自是感慨萬千。
一行人趕到澧西時,太陽早已沒入了西山,而前兩天派出的先遣隊員也都匯合了起來。
澧西的治所是一個半里見方的鄔堡,但這個鄔堡卻因爲連月的降雨而倒塌了大半,他們甚至來不及修起,就遭遇到了天花。
那些本該帶領百姓一起對抗瘟疫的官吏,早就不知跑到了哪兒,更何況那些目睹着天花能夠要人命的老百姓呢?
他們想要通過關卡進入石門城是艱難的,但他們會翻山越嶺地到臨近的白米、向陽等鄉鎮。
範二可以預料的是,——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天花的傳播,天花很快就會蔓延整個天門郡的!
因爲這個鄉鎮的治所中空無一人的緣故,範二等人倒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安營紮寨的地方,可由於連續降雨的緣故,這些房子也隨時會有倒塌的可能。
範二也沒那麼多講究,只是命人進鄔堡中收拾出屋子來,又從中找了些糧食架鍋做飯。
鳩佔鵲巢之後,範二便下榻於澧西鄉的正室,又將顧愷之、甘純、冉小賤、甘絛、王綿等人請到了書房中,遂用剛剛找到的文房四寶做起畫來。
他一邊畫一邊說道,“你們看啊,咱們現在這個地方,叫做澧西,周邊這幾個都是大鎮,這兒是白米,這兒是向陽,這兒是白蓮。”
地圖上,範二慢慢匯出了從澧西到達這三個地方的路線,這三個地方離澧西的直線距離差不多是一樣的,——它們都處於以澧西爲圓心的同一個扇形上。
顧愷之看範二很快就將地圖畫了出來,心中倒有些慚愧起來,他想不到範二這幾天竟做了這麼多的功課。
當然,他心中也有一些慶幸,畢竟自己現在跟着的是一個運籌於帷幄之中的人工作,基本連腦子都不用動了。
範二哪知道顧愷之有這麼多的想法?
他做出地圖後,便笑着對他們吩咐道,“明天一早,顧參軍、虎頭、小賤還有我,咱們明天各帶痘種及二十人,一人到一個鄉鎮去給災民種痘。”
顧愷之等人忙忙點頭,冉小賤卻有些爲難地問道,“這兒的鄉鎮也都不小罷?縱橫三十餘里的地方,咱們這些人就算是都走一遍,也要三五天吧?”
聽了冉小賤將自己的爲難處提出來,甘純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範二答道,“是啊,山洪現在還沒有完全退去,如果挨家挨戶地給他們種痘,沒有十天八天肯定是忙不過來的!出於安全考慮,我當然也不允許你們派他們單獨行動,萬一有個意外,這損失有多大你們算過嗎?我帶來的人全都是精英,哪一個出去,都至少可以抵得上一個縣令的!”
衆人聽範二說得誇張,都不由自主地莞爾起來,他們同時也感受到了他的重視。
笑過之後,他們還是回到了剛纔的問題上,“那......那怎麼辦呢?”
按照範二的說法,即便這二十人分散開去給鄉民們去播種,需要的時間也要十天八天的,可出於安全考慮,他們根本不可能太過分散。
這樣一來,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
範二看着他們一個個抓頭撓腮的樣子,只得搖了搖頭,“我倒有個辦法,你們到了該鄉之後,可以找一個離四面都比較近的地方爲大本營,隨後派人到四面通知鄉民不就行了嗎?還有,剛纔我說擔心咱們的人出事,一是擔心山道狹窄,多雨路滑,走路比較危險;再一個就是可能會遇到野人!”
範二口中的野人,也就是那些躲進山中逃避稅收的人,當然也可以按陶淵明的說法,將之稱爲出自桃花源的先秦遺民。
山中的野人佔有很大的比重,要不然也就沒有南蠻校尉這個官職了。
殷中堪謀殺郗恢,託詞也是這些野人!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老天不會因爲野人躲入山中,就將他們與那些被朝廷剝削的人區別對待。
在平民遭遇水災和天花的同時,他們也不可避免地要面對着兩大難題。
範二之所以來瘟疫區種痘,奉行的卻是人道主義精神,他同樣如上帝一樣,不去區分到底是野人還是平民。
當然,也不是說範二什麼人都會去救。
對那些一心想尋死,根本就不想活下去的人,又何必熱臉貼他的冷屁股?
還有那些如同中山狼一樣的人,救了之後範二會反咬一口的,範二當然也是要敬而遠之的。
說到野人之時,範二難免又將自己的救援標準說了一番,而後纔看向他們問,“我現在能想到的也就這些了,你們也想一想,看看還有什麼補充?”
“公子,如果需要救治的人太多,五天之內都救不完怎麼辦?”甘絛舉起了手,問道。
“這個應該不是問題吧?據我推測,澧西、白米、向陽、白蓮這四個鄉的總人口最多不過一萬五千人,算上野人的話,可能會達到兩萬人左右。可天花已爆發了十天,或者更長時間了啊,最早見到天花的那批人大概已不需要咱們來救了,——他們要麼已經早就死去,要是不死的話,大概也不可能染上了。咱們進入瘟疫區也有一個多時辰了,可咱們見到的是什麼?整村整村的空無一人.......”
範二詳細地分析起來,說到此,眼角卻莫名地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