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濃,風聲更重,落地窗微微欠開一條縫,窗簾早已被風吹得綻放狂舞。
景南風感覺全身像被從冰窟窿裡撈出來一樣,從骨頭縫裡生出一種涼意,鑽進心口,麻痹全身。
“南風,別鬧了,睡覺吧,明天……我們都要忙。”厲懷風輕扯一抹淡笑,他很想讓自己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他既然愛南風,又怎麼會在乎她偶爾的小健忘。
景南風默不作聲,眼神像藏着千年的委屈和孤寂,她緊抿着脣,脣形微動,想說的話太多,又不知從何說起……
“南風……”懷風想要摸摸她的發頂,像平時那樣哄哄她,卻被景南風閃過。
“別碰我!”景南風揮開他的手,隱忍着心中的不平,快步走到牀邊。
厲懷風的手,維持着要撫上她發頂的姿勢,少了髮絲輕癢着掌心的觸感,只有絲絲涼意的空氣,從指間穿過。
景南風背對着厲懷風,拉高被子,將自己完全掩藏。
隔絕了身後憂傷的視線,景南風覺得她胸口的酸澀,終於能好過一些。
原來……厲懷風僅僅是將她看成一個“玩物”,一個只需要承接他所有的溫柔和愛護,不需要參與到他生命裡的一個陪伴而已。
這樣的“陪伴”,並非只有她景南風纔可以。
素白色的落地窗簾,將窗前花架上的白瓷梅瓶颳倒,厲懷風只聽到“啪”地一聲,梅瓶已經碎了一地。
南風縮在被子下的小手一緊,好像心房裡的某一處,掉下一角,在風中化作齏粉,消失得無影無蹤。
厲懷風走過去,將落地窗關好,他複雜地看着地上的一灘碎瓷,零零落落的樣子,很像他現在的心情寫照。
“白瓷固然好,依舊怕碎,呵呵……”厲懷風自言自語,轉身向着門外走去。
厲懷風和景南風都非常喜歡瓷器。幾年前,南風剛剛接觸美術時,曾經拉着厲懷風去窯廠看燒瓷。
景南風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姑娘,她喜歡用細嫩的指腹,輕輕撫過瓷器時的那種微涼。
她聽窯廠的工人說,瓷器是個好東西,不怕火,不怕水,耐腐蝕,穩定性極高,只要不碎,代代相傳都沒問題。
當時她拉着厲懷風就要做個梅瓶,厲懷風一個大男人哪裡懂這些東西,南風就照葫蘆畫瓢地捧着一坨陶泥,像個童心未泯的小孩子,樂呵呵地開始做梅瓶。
於是,就有了眼前這個……造型不是很雅觀,但是依然被厲懷風視若珍寶的白瓷梅瓶。
可惜……就在今晚,就在剛剛,它碎了……
南風一直沒
有出聲,她甚至連呼吸都壓抑着,她剛剛進房間時看到那個瓶子,正要跟厲懷風“憶往昔崢嶸歲月”呢,沒想到……
而且,厲懷風這個男人竟然還走了?什麼意思?留下她一個人,在這兒扮演“宛在水中央”的可憐樣麼?
“哼!”南風忿忿地從牀上彈起,她將薄被甩向一旁,赤着小腳噔噔噔地跑向門口。
剛要拉開房門,房門卻被人從外打開。
“你……”厲懷風驚詫。
“你什麼意思?”景南風心裡委屈,可讓她哭哭啼啼去扮“林妹妹”的模樣,她是打死也做不出來的。
“什麼什麼意思?”厲懷風左手拿着一個掃把,右手拿個垃圾桶,十分無辜地看着景南風。
景南風暗憋的一肚子怒火,突然……就被人消滅於無形。
她本來是要衝出去問問厲懷風,憑什麼不是她的錯,他卻要裝得那麼委屈!還有,他口口聲聲說愛自己,難道就是發生爭吵以後的甩門離去?
不過……現在的情況很明顯,厲懷風僅僅是出去拿衛生清掃工具,要打掃一地的碎瓷啊!
“南風,怎麼了?”厲懷風攬着南風進屋,將東西放在一旁,認真地觀察着她。
景南風微垂着頭,纖長的睫毛在暖色的燈光下,像一排小刷子似的濃密,撲閃撲閃地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快去休息,我把這收拾好,也去睡,乖……”厲懷風寵溺地拍拍她的頭,就像往常一樣,好像剛剛的爭吵和懷疑,根本不存在一樣。
可是南風知道,有些東西,在無形中變了……
心裡酸酸的難受,那些她咬牙挺過來的日子,她流血流汗捱過的辛苦,到底是爲了什麼?
她爲什麼會對夏沐琳朝她吐口水這件事,反應這麼激烈?厲懷風……他都不想知道麼!
“哦。”南風悶悶地應了一聲,想要重新回牀上去睡覺,可雙腳像生了根一樣,被地抓得牢牢的,步子怎麼也邁不動。
算了,那些自己經歷過的晦暗,就讓它們永遠深埋在她的世界裡,永不見天日吧!
厲懷風心裡跟明鏡似的,他並不是非要因爲這件事,逼南風怎樣怎樣,他只是想讓南風對他坦白,他會幫她分擔。
可是,現在看南風這個樣子,估計……她是又決定做縮頭烏龜了吧?
這就是厲懷風跟景南風在一起的感覺,他對她瞭若指掌,一顆熾熱之心,係數奉上,她只是捧着疏離,隔岸觀火,不忙不急。
感情的發展,終歸需要兩個人共同努力,如果只是單純一方出力,另一方連個基本
的迴應都沒有,那麼……這就只能算是一處獨角戲。
如果景南風喜歡,厲懷風也認了……大不了就爲她演一輩子,只可惜……她總有一天會看膩,或者……在她的眼裡,他是不是個笑話?或者……一個秦穆澤的替代品?
厲懷風沉默地掃着地,景南風一語不發地靜立,看似溫馨恬淡的畫面,彼此心知肚明,往日營造的親密無間,早已是隔着萬水千山。
“厲懷風,你……你現在痊癒了麼?”景南風憋了半天,就只憋出這麼一句話。
厲懷風一直提着的一口氣,驀地一鬆,只是這“鬆”,並不是輕鬆,而是心涼。
南風啊南風,你到底還是選擇做一隻鴕鳥,埋着頭,妄想走出我這座沙漠?
不可能!厲懷風瞳孔一縮,計上心頭。
“還好,只是陰天下雨時,傷口會有些刺癢脹痛。”
“哦……那……那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做個複查吧!”景南風彆扭道。
厲懷風幽深一笑,只是這笑出現得詭異,消失得離奇。
景南風在用她生澀笨拙的“和好”方式,爲彼此鋪着臺階,厲懷風心疼這個樣子的景南風,可是爲了他們的以後,他不能心軟……
“不用了,我改天去問問夏沐琳,出院以後我要注意些什麼。”厲懷風認真地做着清掃,言語更是絲毫不見異常。
南風一頭霧水,“夏沐琳?你問她做什麼?”
厲懷風掃地的動作一頓,喉結上下滾了滾,這才緩緩擡頭,平靜又坦蕩地注視着景南風,一字一句道:“我住院那些天,陪我的一直是夏沐琳。”
“哦……”景南風心口鬧騰得厲害,一種要脫口而出的咆哮,被她生生壓回。
還繼續扮乖?景南風,你很優秀嘛!
“哦……對了,住院時候,有一次我聽見我爸讓夏沐琳改口叫他爸,我爸還挺高興的……南風,你別多想,老人只要開心,我們做點犧牲也是應該的,是不是?”
景南風維持着剛剛的站姿,只是雙手緊緊地攥成拳,並有越握越緊的趨勢。
好像……她在努力碾碎着掌心裡的什麼,儘管她的手掌裡空無一物,只有從皮膚下沁出的冷汗。
“其實,夏沐琳這個女人也不是那麼糟糕,至少她對我……還蠻百依百順的,南風你今晚做得真有些過分,你不該……”
“厲懷風,你是故意的,對嗎?”景南風突然擡頭,哀傷地看着厲懷風,一行晶瑩到剔透的淚,從眼眶裡涌出。
淚珠滴落到地板上,像一朵水晶薔薇,摔得支離破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