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三元閣,虎嫂夫婦血染長街;臨死前,因四目老人識其山君弟子的身份,才避免被搜魂失魄的結局。
事後,那句“山君門下,可殺不可辱”的名言傳遍落靈;人們也曾暗中猜測,那位山君究竟是何許人也,能令四目老人驚懼不已;並且讓四目與宗鳴因之產生間隙,最終爲十三郎所用。
後來,傳聞不了了之。連宗鳴都不知道的事情,落靈山民更無從猜度。十三郎雖有過疑慮,但與四目交戰時來不及審問,且他並沒有把報仇的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因而也沒有真正在意。
不在意不等於不去想,十三郎認真回想以往的經歷,的確能找出不少蛛絲馬跡證明虎不凡。不過他覺得這件事情和自己關係不大,既然嫂子的大仇已報,便不再去想。
如今驟聽此人……此驢說他是山君門下,十三郎不由得大吃一驚,神色變得凝重。
鼻青臉腫的灰驢察覺到他的神情,心裡會錯了意,趕緊說道:“知道厲害了吧,還不趕緊把我放出來,賠禮認錯!”
被人揍成一堆狗屎,連腦袋都被踩在腳下,從外形看,怎麼都應該算是侮辱;若要秉承山君門下之氣節,驢子大人理當英勇不屈捨生取義纔對。然而大驢有大量,他早已將那道誓言扔到一邊,決定不與十三郎計較。
“說起來,你還是本座隔門弟弟;本座寬宏大量,念你年少無知。所謂不知者不怪……”
發覺十三郎擡起腳,驢子的聲音越發得意,說道:“只要你老實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再老老實實……”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驢子沒說出來的話被扇回肚子裡,一張驢臉瞬間呆滯,彷彿遠古神驢化石。
“我問,你答。”
十三郎溫和地望着他,平靜地聲音說道:“既然你是虎嫂同門,我不會難爲你;但你也不要難爲我,不然我打死你。”
“……您說您說,本座……在下……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動物比人敏感得多,也聰明得多;感受到十三郎平靜面容下掩藏的強大決心,此驢瞬間便將驢子的優良品質拋之腦後,忙不迭說道:“不過有一樣。如果您要問山君的事情,我真不能說。”
“哦?”
望着他一副貪生怕死卻有堅定不移的表情,十三郎疑惑道:“有何說不得?”
“一說我就會死,死得很慘。再說我知道的也很少,而且……”
“而且什麼?”
驢子哭喪着臉。老實回答道:“而且……以您現在的修爲,知道那些事情,不會有半點好處。”
十三郎低頭想了想,認可了他的看法。說道:“好吧,我不問你山君的事。可以開始了嗎?”
“嗯?”
被十三郎的民主精神所疑惑,驢子楞了一下才點頭道:“可以了可以了。您請講。”
十三郎點頭問道:“爲什麼追我?”
提到這個,驢子頓時垂頭喪氣,唉聲回答道:“鳳棲木是我賣的,在上面留了印記;你買走之後,我感覺到有寶物波動,於是就……”
十三郎好奇問道:“你能識寶?”
驢子羞澀回答道:“也不盡然,不過我是夔神血脈,對含有上古氣息的東西,相對比較敏銳。”
十三郎心中暗喜,嘴上嘲諷道:“夔神?那是一條腿的,你像嗎?”
驢子即羞且怒,反駁道:“呃……我會慢慢成長……再說了,一條腿很好嗎?多不方便。”
十三郎擺擺手,打斷了驢子意淫,說道:“你認識我,是不是因爲山君……算了這個我就不問了。你爲什麼沒有揭穿我?這可以回答。”
驢子搖搖頭,說道:“其實第一個問題並不涉及山君機密,我也可以告訴你。你嫂子是山君門下三十七子,她既然被人殺死,山君門下就可以入世;原因你就別問了,我也不知道。因爲你是當事人之一,所有同門都有你的畫像和描述,所以我才能認出來。”
“至於揭穿你?我幹嘛要那樣做?怎麼說咱們也是親戚,你替師妹報了仇,咱們倆好着啦。”
說話間,驢子偷眼打量十三郎的臉色,想要找出一絲感動之類。結果讓他很失望,十三郎非但沒有什麼興奮,反倒有些嘲諷。
“你怎麼能變成人的?”
“……這個……”
問題就直指最深處,驢子心裡暗暗叫苦,眼見十三郎揚起拳頭,連忙回答道:“是因爲一顆化形石,就在我肚子裡。”
十三郎的手落下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說道:“離開它你會怎麼樣?”
驢子大驚,央求道:“離開它?你是說把它吐出來!那樣我就徹底變成……本體了,那樣太難看了。咱們是親戚,您不能這樣對我!”
十三郎不理他,說道:“變成本體,你還能說話嗎?”
“這倒是能的,本座……咳咳,我乃上古夔神血脈……”
十三郎一伸手,說道:“吐出來。”
“不要吧!求您了,真的很難看啊!”
“我數到三。”
“不要啊,我變成本體,就不能隨便說話了,會被人抓起來……”
“一!”
“求求您了,咱們是親戚啊!咱們是同門……”
“二!”
“你太過分了,好歹我也是你兄長,三十七子見我也要叫師兄,你……”
“三!”
“你……我吐,我吐還不行嗎……嗚嗚……”
驢子痛哭失聲,心中的悔恨幾乎到了揪心掏肺的程度;梧桐木本身沒有價值。他纔想出這麼一招變相尋寶;結果寶物沒撈着不說,連血本老本老老本都賠了進去,哪裡是懊惱可以形容。
面對十三郎的“淫威”,驢子比宗鳴識相太多;他清晰地感受到。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少年擁有何等強悍的心志,又是何等毒辣絕情。他覺得只要有一點不能讓對方滿意,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世間最最殘酷的折磨。
“這傢伙太狠了,就是實力不怎麼樣……實力其實也不錯……”
回想之前那十三郎次重擊,驢子覺得十三郎真可謂是名副其實,不僅長相十三點,性格十三點,連打架都這麼十三點。
形勢不由人。驢子很明智的沒有提到什麼夔神的顏面與尊嚴,大嘴張開,彷彿便秘一樣用力憋氣,隨後再用力一噴。吐出一顆璀璨晶瑩的菱形晶體。
吐出那顆晶體的時候,十三郎側身站在驢子頭後面,右掌貼在他的後腦。這個動作讓驢子着實腹誹了一番,暗想這傢伙不僅是性情毒辣,更有一顆膽小怕事的心。實爲大丈夫所不取。
晶體太多特別之處,除了光華繚繞難以辨明形狀,連波動都很輕微。十三郎仔細觀察了一番,確認沒有什麼危險。揮手將它收入囊中,就此充公。
隨着晶體離開驢子的身體。他的體型再次發生變化,兩隻手臂前端收攏後半截膨脹。本就角質密佈的拳頭迅速化作兩隻驢蹄;與此同時,他的腦袋變得更長更大,脖頸也隨之伸長變粗,耳朵彷彿被扯開一樣,轉眼就變成毛茸茸的驢耳。
周圍的泥土石塊紛紛隆起,漸漸形成一個鼓包;不用問,驢子的下半身也在變化,成爲一頭實至名歸的驢。
收了驢子最爲依仗之物,十三郎大爲放心,沒心思欣賞人變驢的奇景,淡淡吩咐道:“出來吧,不用再埋着了。”
“呃……”
得到允許,灰驢總算得到解脫的機會;它發力開聲,身體猛然從地下躍起。陣陣灰土飛濺到周圍,數丈之內混沌不清,視線一片模糊。
“多帶點,多帶點,濺你一身才好。就算雞蛋碰石頭,也要蹭你一身蛋黃!”
回過神,他又連連暗罵,心想本座是夔神血脈,焉能以雞蛋自喻,實爲不值不智,羞辱之極。
可憐他在大地的懷抱中完成變身,被擠得空寂肝腸寸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本就灰色的毛髮沾了無數泥沙,還有蚯蚓螞蟻之類,幾已經看不出驢子的神駿摸樣,狼狽到了極點。如今只能靠這種手段略做報復,可謂英雄末路,怎一個悲涼可以形容。
就着抖動清理身體的功夫,灰驢偷眼觀察十三郎的神色,發現他並沒有發怒的意思,心裡不覺有些得意,還有些擔憂起來。
“這傢伙太狡猾,他不會事後報復吧?哎約喂,他的拳頭可真硬,簡直不是人。”
忐忑中,忽聽十三郎問道:“你來的時候,可有人同行?”
灰驢一愣,大嘴開合講話居然十分利索,疑惑地回答道:“沒有啊!我就自個兒。一般人都想和我做朋友,可我看不上他們。那個……”
“別廢話了,趕緊走吧。”
十三郎懶得聽他羅嗦,轉身踏上飛劍,徑直往峽谷方向而去。
灰驢大驚,連忙追上去叫道:“哎呀你這是上哪兒去,別走啊!你走了我怎麼辦?”
十三郎頭也不回,淡淡說道:“你願去哪兒就去哪兒,我放了你還不成嗎?”
“什麼叫放了我啊!”
灰驢悲憤欲絕,哀嚎着說道:“你把化形石拿走了,這能叫放了我嗎?沒有它,我寸步難行啊!”
“你本來就不是人,幹嗎要在人間廝混,回到山裡去不就得了。”
“我……不行啊,山君門下入世,需要……那個才能……才能那個;哎呀反正不能回去,要不你把石頭還我……”
十三郎冷冷一笑,速度變得愈發快捷,說道:“真好笑,你不懷好意謀取我的寶物,我不殺你就算好的了,還不能收點利息?”
“有道理!你說得有道理!”
灰驢四蹄踏空,與十三郎齊頭並進,嚴肅說道:“既然是這樣,本座決定跟着你。”
“跟着我幹嗎?我可不管飯。”
灰驢毫不介意,連連搖頭說道:“你是師妹的丈夫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有道是江湖險惡,本座身爲兄長,焉能任你……嗯?你幹嘛?”
“不幹嗎,既然你要跟着我,當然要勞動。”
十三郎閃身來到灰驢背後,側身而坐,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放心吧,只要你肯幹活,我還是管飯的。”
“可是……可是你太重了啊!”灰驢悲憤大呼。
“驢子馱重不馱輕,你沒聽過嗎?”十三郎淡淡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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