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散盡人匆忙。”
擡眉望星閃,低頭盼閒足,十三郎忽生感慨,默默唸了句:“啥時候才能睡個懶覺。”
三十年詭譎中度日,任誰都不能不爲之疲憊暗生;待將血鼎安撫、置妥諸般事宜,歷來勤奮的十三先生“癱”坐坡頭,很久沒有再開過口。
僥倖脫險的槍王等人心有餘悸,此時正忙於打掃戰場。其實沒什麼好打掃,衆人精力更多集中在清點收穫救治傷員,順手佈置一些警戒陣法。
傷勢最重的是伏波,他與林氏老祖之前存有連接,雖有鬼靈芝相助不至連累到死,心神魂魄遭重創在所難免;好在眼下珍品豐足,十三先生對這位首功之臣極其大方,着幾大修士展開會診後拿出最最妥當的方案,珍品丹藥任取,鬼靈芝需要多少就用多少,復原只看多少時間。
伏波不計,幾大修士中藍山因孤軍奮戰元氣損耗相對嚴重,餘者皆無大礙。十三郎這邊,小不點、大灰損傷較重,救治後均已安置與胖胖作伴。啞姑的鬼軍驟減近半,普通鬼奴已不足兩萬,鬼王僅餘六隻。但若計較戰力,因它們都已吸納過鬼靈芝本體,或多或少得到一些不死屬性,實力不降反升。與之類似,厭靈蟻的數量雖也減少一些,戰鬥能力卻比之前超出不少,考慮到蟻后因鬼靈芝得到的長久增益,收穫同樣巨大。
這些不算什麼,真正重要的是,在將一切初步安置後,十三郎着啞姑將那四大鬼尊叫出來,二話不說開出條件,任其自由選擇。
“鬼靈芝是什麼。不用我說你們也明白,想沾光,之前啞姑與爾等約定作廢,另制新約。”
“第一,啞姑是王,爾等從此名義上認主。仿照宗門規矩設四大護法長老。平日聽調不聽宣,戰鬥方面一般不用你們幫忙,若啞姑遇到重大危機禍及性命時,爾等必須出手相助,違者天誅。”
“第二,啞姑如能百年破階。爾等便需拜奉稱臣,從此誓死輔佐其身後,違者天誅。”
“第三,無論何種身份,無論將來啞姑成就如何。均以叔侄之禮待爾等,違者天誅。”
連續三個天誅,十三郎最後說道:“同意的話,彼此立下連環心誓,最後才與啞姑訂約。”
四鬼尊沒有馬上回復,彼此對望,最終由黑龍開口詢問:“不同意如何?”
十三郎笑了笑,擡手指指周圍說道:“這裡是寶地,隔不了多久便能誕生新的鬼靈芝,你們的本事足以稱霸。解約,留下。”
四鬼面面相覷,均不知該說什麼好。
實打實地講,十三郎的條件並不苛刻,聽調不聽宣看上去不着調,至少表明對四鬼的態度足夠尊崇;栽培之說不是虛言,現成的好處擺在眼前;與之相比,叔侄稱謂更像形勢,頂個名分罷了。四鬼之所以猶豫,小部分因爲心理上接受不了以大侍小。多數在於“拜奉”二字。
鬼物拜君與人不同,是需要獻出魂絲才能成功的;某種程度講,這種方式幾等於交付生死;四大鬼尊雖然強大不止於此,但若彼此之間有了連環心誓,再加上拜奉帶來的牽制,君臣關係基本定型。
反過來講十三郎也很無奈,身邊留着這樣幾個不定時炸彈,他做什麼事情都要留下七八分力,再不敢如以往那樣破釜沉舟。就拿剛纔來講,十三郎之所以苦苦與林氏老祖周旋破其心,最大的原因就是害怕其拼命給衆人帶來重創;萬一到時候四大鬼尊不惜違誓反水,恐無反制之道。
四大鬼尊如能聯手,縱然十三郎狀態全盛,槍王等絲毫無損,已然具備將這支隊伍碾碎的壓倒性優勢。十三郎所依仗的僅僅是那個脆弱誓約,再有就是這四個傢伙彼此間難以調和,方能維持至今。這種情形,用危如累卵形容絲毫不爲過。
二十幾年修養,四鬼均有所恢復,那條誓言的牽制越來越弱,彼此越發容易形成聯盟。之前擒鬼靈芝,鬥林老鬼,六子現身,血鼎劇變,四次危機啞姑傳回四道信息,四大鬼尊均有異動;慶幸的是幾次危機最終平安化解,這才避免重禍。
頭頂懸刀,十三郎的危機感越來越重,好不容易得到暫無外患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擡手指指槍王等人,十三郎說道:“往生丹很快就能煉出來,大家都有份,你們要不要,給個痛快話。”
說起來有點好笑,林氏老祖修煉往生道並非無的放矢,世間真的存在以往生命名的丹藥,其作用不是經死往生,而是極爲修士所求的不死。
無論多珍惜的材料,總要經人手煉製成丹藥效果才能發揮到最大,之前生吞迫不得已,現在有了空閒,當然要抓緊時間,目的依然爲了提升。圖謀鬼靈芝,槍王於應用上自然早有準備,爲求穩妥,他與藍山等好生商量了一番,最後徵得到十三郎的同意,決定不等將來如何,就地開爐煉丹。
山君六子成爲祭品,標誌着此番血域之行的幾頭大患基本清空,人人輕鬆不少。然而靈妙法尊並未伏誅,如今雖可斷定其勢單力孤且身邊無鼎,但她畢竟是排名第二號稱第一的山君首子,在沒有明確解除危險之前,加強實力仍爲當務之需。
這與十三郎的決定有關,他允許大家盡情吸納精氣並以鬼靈芝身體煉丹,但其本源要留下,以便圖謀長遠。
沒有人提出異議,一道混了這麼久,每個人真真切切體會到十三郎的承諾非虛:有錢大家賺,論功行賞,我以好處動你心。
即便沒有這一條,實話講大家也說不出什麼,這裡每個人都欠了十三郎的救命之恩,能是錢換來的麼?
見四鬼仍在猶豫,十三郎內心戾氣漸生,喝道:“實話告訴你們。小爺見過的真靈不止一個,區區幾個八九級妖獸的魂,我真不在乎。同意就照做,不行就大家散夥。”
周圍羣修警惕,數萬飛蟻團團飛舞,十三郎冷笑道:“現在翻臉也無妨。放馬過來。”
軟硬兼施,恩威並重,四鬼尊進退維谷,不得不底下高貴的頭顱。待到連環心誓有成,四鬼角色瞬間轉換後,十三郎疲態頓顯。身軀變得千鈞之重,索性放開矜持,一屁股坐倒在地。
“呼......真困啊!”
緊張到極致的精神真正放鬆下來,十三郎長吁一口氣,忽發覺幾大鬼尊正用疑惑的目光偷偷窺探。心裡好笑朝它們點點頭,淡淡評價道:“幾個鬼叔修爲高深,心智方面嫩了點。”
四大鬼尊面面相覷,心裡不約而同生出相同的念頭。
“真真是......豈有此理!”
“又給你忽悠幾員大將。”
其它人都在忙,唯百花對鬼靈芝所知不多,幫不上忙、或故意找閒來到十三郎身邊;懷裡抱着逆魔貂,百花半嘲半贊輕聲開口,神情舉止無不透着溫柔。
“妞妞怎樣了?”
“還算好,修養一番在所難免。”
十三郎挪開地方,細心爲其拂去並不存在的灰土。邀百花在身邊坐下。那隻貂兒蹭地竄出來,習慣地爬上他的脖子,尋個舒服姿勢穩穩躺着,舒服得直哼哼。
十三郎心情大好,拿貂兒取笑:“背主求榮,這貨遲早得翹家。”
百花心情也不錯,隨意迴應道:“本仙這點家當,看中什麼拿去好了,不要錢。”
十三郎哈哈一笑,說道:“那多不好意思。”
罕少見到十三郎這般放鬆。百花美目連閃,說道:“拿妞妞來換?”
“喵嗚!”逆魔貂咕噥着表示憤怒,似在宣告自己不是貨物。
十三郎拍拍貂兒的頭,回答道:“那可不行,妞妞最喜歡和它玩。”
百花咬一咬紅脣,忽說道:“都給我,行不行。”
十三郎動作微僵,回答道:“好像也不行。”
百花猶豫片刻,開口說道:“都給你,好不好?”
十三郎陷入沉默,良久才平靜迴應道:“不好。”
百花身形微頓,靜靜低頭說道:“靈魔有別?”
十三郎搖頭,神情苦澀說道:“能讓我真正在乎的......很少。”
不在乎通常意味着冷漠,冷漠者不會輕易動容;冷漠如斯,爲何聽上去那麼苦?不知道爲什麼,此時百花心中並無多少失落,相反只覺得憐惜,覺得苦。
不只爲自己,也爲那句“很少”。
沉默中兩人均未開口,擡頭望星暗自思量着什麼;不知過了多久,遠處藍山大部走來,面帶喜色吆喝道:“差不多準備好了,先生打算......”
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藍山支吾說道:“要不再等等......”
“不用。”
十三郎將逆魔貂從脖子上扯下來,“小心翼翼”放回百花懷裡抱好,轉身舉步迎向藍山。
“成丹有沒有把握,三天時間可足夠?”
“成丹不是問題,不過這鬼靈芝被抽取大量精元,能不能維持開天不散?”
“應該沒問題,我已經問過它。”
“問它?問......鬼靈芝?”
“不奇怪,它想活命,只能聽我吩咐。”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我們非得從天上走?林老鬼的話......”
“呵呵,怕了?”
“怕什麼怕!那老兒都敢去,老夫怕他什麼。”
“你不怕,我怕。”
“......那還選這條路?”
“有什麼辦法呢?路在腳下,怕也要走下去。”
兩條人影漸行漸遠,身後百花仙子抱着逆魔貂靜靜望着天空,眼神漸漸迷離。
“路在腳下,怕也要走下去......”
“可想好了。”心中一道威嚴聲音響起,百花仙子神情微變,良久之後默默迴應。
“妾身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