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個女人,一個很特殊的女人。
她身材不算窈窕,舉止卻格外優雅;她的神情淡漠,看起來又卻不覺得冷,放倒有種一樣的柔和;她的臉龐不算美麗,卻讓人無由生出想要親近的念頭。
她的目光威嚴,卻不會讓人生出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反倒顯得仁慈。
她似乎極老,又似乎很年輕;眼眸深邃而睿智,深處卻帶着一絲狡黠,甚至是……聖潔與迷幻!
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白裙,卻彷彿披着最華貴的宮紗;她的頭上插着一根木釵,看起來卻像皇冠上那顆最耀眼的明珠。
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身體如真似幻,如影又如真人,很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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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女子正用好奇的目光俯視着十三郎,真誠讚歎說道:“三個月就能醒過來,真是個不錯的孩子。”
三個月?三個月!
十三郎霍然而起。
“這裡是哪裡?”
他連忙查看周圍,謹慎而很有禮貌地問:“您是……”
女子悲憫憐惜的目光看着十三郎,輕嘆道:“這裡是夢幻天羅境,我叫夢蘿。”
“夢幻天羅……”
十三郎已經被周圍的景象所驚呆,眼裡帶着迷茫反覆念着這個聽起來不怎麼讓人放心的詞彙。
“夢幻天羅是我替它取的名字,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你應該比較熟悉。”
女子擡頭看向周圍。神情寂寥嘆息說道:“夢離之地,古蹟二層。”
…
…
夢幻天羅,咋一聽是個很有美感的地方,它玄妙,迷幻,帶着許多讓人遐想的餘念。
然而在這個被女子賦予如此美麗名稱的地方,十三郎只能感覺到冰冷與死寂。哪有半點旖旎之想。
四下的景物一覽無餘,分內外兩層。十三郎與女子所在是一個形如氣泡的內層,周圍則是一片茫茫曠野。漫無邊際不知延伸至何處。
曠野上有很多人,虛幻迷離沒有表情的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狀萬千,着裝也各異,有些乾脆赤身裸體;他們散亂分佈在曠野之上,漫無目的地行走,或者爬行。
他們有些拿着兵器,有些牽着魔獸,還有些赤手空拳;他們有些少了腿,有些缺了手,還有些只有半邊身體,卻一直在移動。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臉上沒有人類應該擁有的表情,只有迷茫與呆滯;他們行走,不知目標在何地,他們彼此相遇,竟然不知避讓。挨挨擠擠許久才摩踵分離,然後繼續下一次。
他們根本是行屍走肉,是一羣不知數量的軀殼。
這是一處死地!
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看不到這裡;彷彿這個小小的地方處在另外一個空間,根本不與之交融一樣。每每經過此處,那些人都會
看到周圍的那一瞬間。十三郎幾乎以爲自己變成了怨靈;他覺得這裡與啞姑所處的魂幡世界別無二致,那些人除了擁有陣陣的身體之外,也與幽魂無異。
“看到了,這裡就是古蹟二層,爲無數人嚮往的尋寶之地。”
女子的聲音渺渺響起,帶着一絲哀傷許多無奈,悲憫說道:“我把他們叫夢遊者,把這裡叫夢幻天羅,聽起來舒服點。”
十三郎沒有聽清女子的話,他在忙着檢查身體,同時也檢查自己所處的這個與狂野隔絕的所在。
他真的感到害怕,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他無法想象,自己如果變成有思想的怨靈……
讓他安心的是,十三郎很快確認自己的身體無礙,不禁無礙,反倒變得更加強大。因爲他發現,自己的“金丹”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種暗淡無光死氣沉沉的摸樣,而是散發着奪目的幽光,彷彿能夠吸扯虛空。
他又檢查了隨身的一切,所有東西都在,除了被扔在洞穴裡的那頭蠢驢,一樣沒少。十三郎心頭大定,開始檢查這個獨立與外部曠野的空間。
周圍的景物也是真實的,石桌石椅石牀石案,上面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法器盔甲玉簡。十三郎用手摸了一下,確認它們都是真實的存在,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放心吧,你的身體是真的,我的身體纔是假的。”
女子幽幽說道:“萬年之中,你是第五個。”
“萬年?萬……年……”
十三郎霍然擡頭,眼中帶着一縷恐慌與戒備,凝聲說道:“前輩您……”
“我是一縷魂,是萬年前就滯留在此的魂。”
女子一點都沒有意外他的表現,淡淡笑了笑說道:“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害你,也害不了你。”
聽了她這番安慰的話,十三郎不禁爲之苦笑;他的心性算是強大了,換做一般人,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竟然是一個萬年老怪,只怕就此魂飛天外也未可知。轉眼間十三郎就想到一個問題,活過一萬年的人,怎麼能說她沒法傷害自己,還有那句“第五個”,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在自己之前,還曾經有四個人來過?可那曠野上的人……何止千萬?
“他們與你不同。”
女子看出他的疑惑,溫言說道:“他們都是從古蹟一層突破進入二層的人,時間一長,慢慢就變成這副摸樣,你可明白?”
十三郎面色微變,沉默許久後點了點頭。
他相信女子的話,也只能選擇相信。任何人來到這種地方,要麼化成一團枯骨,要麼就會變成那羣人一樣;至於爲何他們沒有變成飛灰,顯然又是另外一種因由。需要很多話才能解釋的因由。
“你這孩子真不錯,與前四人都不同。”
女子讚許地看着他,憐惜說道:“可惜的是,如果你不能出去……遲早也會……”
她沒有明說,十三郎聽得出其中含義,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問道:“前面四人?”
“他們都出去了。”女子說道。
十三郎長出一口氣,連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女子眼中悲憫的顏色越發濃重,嘆息說道:“即便出去,也還是要回來的。”
十三郎張口結舌。心想這種地方,哪怕外面的世界是刀山火海,又有誰願意回來?
正想着如何詢問。女子嘆息一聲說道:“先不說這些了,和我說說你吧。這裡的一切你都會知道,時間有點是。”
十三郎微微一愣,隨即爲之默然。
他理解女子的心情,如果她說的是真實情況,那麼她要忍受什麼樣的孤獨,承受着何種難以承受的煎熬?
一萬年……五個人……
無論怎麼算,這都是一個足以讓人發瘋的對比。
別說是這裡,就算身出最最美麗的地方,擁有最最讓人貪醉的享受。誰能一個人孤單地守候一萬年?
呃,守候這個詞兒顯然不合適,但她又的確是在守候,守候不知幾百幾千年才見一人。想象一下,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恐怖。又是如何的絕望。
十三郎不知道女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明白,只要有一絲可能,她也絕不會樂意在這裡多待一秒鐘。與這樣一個“可憐人”在一起,哪怕你有天大的事情,哪怕你是一隻無意識的孤魂。也要生出許多憐憫。
於是十三郎站起身,朝女子躬身施禮,認真說道:“晚輩蕭八指,見過……前輩!”
“不用這麼多禮,很快你就會忘掉世間的那些世俗虛禮,和我一樣。”
女子輕輕笑了笑,眼神卻帶着那種讓十三郎心慌的仁慈與悲憫,隨意說道:“說說吧,你是如何在魔輪之路上擺脫出來的?”
“魔輪之路?”十三郎反問了一句。
“就是心魔歷練之路。”
女子眼中涌起好奇,說道:“似你這樣直接進入二層的人,我把他們叫初選者。每一個初選者要醒過來,都需要經歷心魔歷練,成功渡過……像你這樣,就是被選者。”
這句話包含着很多意思,十三郎認真地想了想,沒有詢問如果不能度過會怎麼樣。他此時纔想起那個禍根指環,擡手看了看,發現它已經徹底消失。除了原來的位置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跡,再沒有一絲感覺。
女子靜靜地望着他,神情沒有一絲不耐。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一個有着她這樣經歷的人,恐怕是世界上耐心最好的那一個。換句話說,這些話他就算不問,只要十三郎和她一直待下去,遲早有一天怕是連祖宗八輩的事情都主動說出來,根本也無需着急。
十三郎仔細回想了一番,朝女子開口道:“晚輩想與您請教,之前的那幾人,是否也像我這樣,將那個帶我進來的木片吸收到體內?”
“吸收?”
女子這次是真的詫異,她眼中閃過一道不爲人所查的光芒,疑惑說道:“你是說渡化玉牒殘片吧?你把它吸收了?”
“渡化玉牒?”
十三郎這才知道那個被自己叫做孔明鎖的東西的真正名稱,心裡不禁暗罵那東西灰不拉幾其貌不揚,哪裡經得起這麼好聽氣派且待着上古味兒的名字。
將它的形狀描述一遍,女子點頭疑惑說道:“不錯,真是渡化玉牒的殘片,也是進入這裡的信物。可我不明白,歷來被選者都是手持進入,之後會自動迴歸纔對。聽你這麼一說,怎麼是先變成指環,現在已經徹底融合……”
“呃……”
女子都不明白,十三郎自然更加迷糊,他暗想這事還不知是福是禍,悻悻說道:“我倒是想它迴歸……迴歸?迴歸哪裡?”
“當然是迴歸到一層。”
女子苦澀一笑說道:“不然的話,怎麼能再騙別的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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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稍晚,要揭秘破題,容我下筆慎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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