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三王還是妙音門,不談善惡,至少保留着修家法度,輕易不肯參與凡間事;這個角度講,亂舞城的禍根在七族,準確講在於七大宗門。
有修家作爲後臺,凡間宗派難免變得跋扈,直至完全不將官府皇朝放在眼裡釀成大患。七宗背後不僅有修家,甚至聯動七大種族,處理起來難度更高。
與七宗相比,妙音門雖有邪宗嫌疑,但那輪不到十三郎去管。能讓老院長爲之精惕的功法,魔王宮實在沒理由聽之任之,十三郎若真想與妙音門爲難,只需將懷疑送出去,定有魔使前來勘察。
無論哪個角度看,眼下雙方合作的基礎相當穩固,妙音門沒有十三郎才具備的大義名分,十三郎缺乏妙音門的實力底蘊,偏巧雙方都看七門不對眼,可謂是乾柴烈火,狼狽爲jiān,一拍即合。
然而,事情若牽連到血鼎......就麻煩了。
亂舞城禍根是七宗,林家禍根在血鼎,二禍合一,十三郎試圖將其分開處置,但又時刻在擔憂。他不知道七宗知不知道血鼎的存在,又沒法問,暗查無從談起。所幸現在的方略是將他們掃平,倒不用再想那麼多。但如今剛剛試圖與妙音門聯手,忽從藍婆婆嘴裡聽到血鼎魔使這四個字......
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如果是,用意何在?
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道。
“第七第八先等等吧,初次接觸,提太多條件不太好,而且這件事......”
十三郎罕見地露出猶豫,遲疑半響才說道:“其實我還沒想好,興許用不到。”
“到底是什麼?”
越是這樣,藍婆婆反而越想知道,連他又增加一條都沒留意;她覺得此時十三郎的神情有些怪。無奈,悲痛,坦然,什麼都像又什麼都不像。
能肯定的是,這時候的他才最真實!
“懷着一線希望但又害怕被打破......嗯,就是這種感覺。”
心裡揣度着十三郎的想法,藍婆婆好奇地問:“說說有什麼要緊?”
“那我說了。婆婆保證答應。”
“呃......還是算了。”
生恐再次上當,藍婆婆決定丟下探秘的心思,聲音突轉問道:“提了這麼一大堆條件,你還沒有告訴本座,準備爲妙音門做些什麼?”
“爲妙音門做事?婆婆說笑吧!”十三郎睜大眼睛瞪着天空,表情茫然。
“我的事就是您的事。您的事肯定自己辦,咱倆......誰跟誰呀?!”
純粹忽悠當然無法過關,雙方都明白這一點;幾番交鋒砍價戲弄調侃外加耍無賴,直到藍婆婆頭暈腦脹幾次想撒手離開時,十三郎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走走看。
“什麼叫走走看?”藍婆婆的神經接近麻木。
初次交涉或交鋒,這位八指先生嘴裡新詞兒不斷,創意更是新穎別緻。讓人無從評價。最最奇妙的是,無論他說出什麼樣的奇談怪論,事後卻總能圓回來,讓人挑錯都覺得自己錯。
這不,談判雙方不立誓也就罷了,連個紙約都沒有,鬧什麼走走看。
十三郎回答道:“誠信最重要,現在的情形是。滅除七宗是你我之間最大共識,就從這裡入手。”
藍婆婆無法否認。
十三郎說道:“接下里的一段時間,晚輩陸續做些事情給您看;現在不用問我會做什麼,婆婆可以自己看,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理之前所談的那幾項條款。”
藍婆婆好生驚訝,問道:“完全由本座決定?”
十三郎苦笑回答道:“難不成由晚輩決定?我決定得了嗎?”
“那倒是。可你不怕老身反悔......”
“我在幫您,爲何要反悔?”
“倒也是......”藍婆婆不知該說點什麼。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
十三郎說道:“實話與婆婆講,無論妙音門是否參與,七宗都要完蛋。參不參與決定戰後貴門能得到多少好處,又或多少壞處。”
這句話容易理解。藍婆婆聲音轉冷,說道:“你在威脅本座。”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婆婆別忘了,亂舞城還有三王。本官現在查封醫館,假戲也可以真做。”
假戲真做,意思是十三郎可以掉頭選擇七宗,相信他們很樂意聯起手來將妙音門剷除。
藍婆婆沉默,稍後說道:“你憑什麼打動三王。”
十三郎嘆息一聲,誠懇說道:“晚輩希望婆婆不要問這個問題,至少現在不要問,大家心照不宣比較好。”
很有意思的試探,很有意思的回答,回答也是試探,沉默並非一定是默認,或許還是試探。
不管怎麼樣,藍婆婆沒有再出聲。
“好吧,老身回去便開始籌備,等着看你的動作。”
道出這句話,藍婆婆沒來由覺得一陣輕鬆,好似打了一場極爲艱苦的仗,結果還特別莫名奇妙,沒有勝敗,連方向都不能明確。
“婆婆請稍候,晚輩還有一事相詢。”
“何事?”
十三郎似在斟酌措辭,想了想才說道:“婆婆可知道,林大人被下了毒?”
藍婆婆微楞,寒聲譏諷道:“你在懷疑妙音門?”
十三郎表情苦澀,說道:“林大人中的是蛉花之毒。婆婆替晚輩想想,該不該懷疑貴門。”
這番話足夠坦誠,甚至有點自投羅網的味道;藍婆婆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迴應道:“沒錯,無論換成誰在你的位置,都難免懷疑本門。”
蛉花來自靈域,別人或許不懂,藍婆婆怎會不知道?反過來講,除了妙音門,誰能弄來蛉花?正反兩面。十三郎這樣問其實很不智,等若通知對方防備。
藍婆婆問道:“爲何對本座說起此事。”
十三郎理所當然回答道:“還是那個答案,誠信!”
藍婆婆冷笑道:“假如下毒的是本門,你這樣做豈非太蠢。”
十三郎瀟灑聳肩,說道:“什麼才叫不蠢呢,晚輩與婆婆一見如故,恨不能抵足同榻秉燭夜談。怎忍欺瞞。”
“放......放肆!”
千想萬想,左猜右猜,藍婆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答案,瞬間怒氣沖天。
“誰和你一見如故!抵......抵你個大頭鬼啊!”
“不抵就不抵好了,犯得着發這麼大火。”
十三郎很無辜,嘀咕道:“一把年紀。也不知道莊重些。”
藍婆婆五內俱焚,體內真氣到處亂竄,隨時有走火入魔的危險,突然間喝道:“毒是我的。”
“嗯?”
十三郎一愣,稍後聲音驟然轉冷,緩緩說道:“婆婆再說一遍?”
藍婆婆冷笑迴應道:“再說十遍也無妨,林如海所中的毒是我的。我的,我的!”
“一遍就夠了,喊那麼多次幹嗎。”十三郎嘿嘿一笑,說道:“多謝婆婆。”
“......”藍婆婆心裡想難道我在做夢,還是這小子在做夢?
“喊這麼大聲,成何體統,唉......”十三郎仍在說。
“等等!”
藍婆婆決定最後再上一次當,厲喝道:“你怎麼不生氣?”
“我爲什麼要生氣?”
“你......”
是啊。知道真相應該高興,爲什麼要生氣。
“對了,婆婆爲什麼生氣,您也應該高興。”
“我......應該高興?”
“晚輩送了一條可供您談價的籌碼,婆婆難道不應該高興。”
“籌......籌碼?”
“蛉花之毒既然出自婆婆之手,您對下毒的人......不對,是下毒的主使者必定有點數。將來亂舞城平定。晚輩一定會處理這件事,到時候,您不是可以用它來談條件了嗎?”
藍婆婆啞口無言。她想說我是想看你暴跳如雷,或者哀聲祈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喜氣洋洋。這話怎麼講得出......
八指先生說她多了一樣籌碼,是這樣嗎?看起來是的。無論怎麼想,藍婆婆都看不出還能有什麼意外。可問題是明明一件大好事,從十三郎嘴裡以這樣的方式講出來,怎麼就這麼怪呢......
十三郎不管她怎麼想,覺着再沒什麼要緊事可談,遂抱拳對空說道:“恭喜婆婆大功告成,相信妙音門一定能在您的領導下發揚光大,威名四海,德藝雙歸......”
“等等,你......你還有事嗎?”藍婆婆被吵得頭暈,趕緊叫停。
“晚輩沒什麼事,前輩有事?是否有用得着晚輩的地方?別客氣,儘管說出來。”
“我能有什麼事......”
明明什麼都沒有付出,甚至有可能什麼都不用付出,藍婆婆卻覺得有些冷,好像自己吃了老大的虧,讓對方幫忙也是什麼可怕的事情一樣。現在她最想做的是趕緊回去睡一覺,好好讓腦子清醒一下,再從頭思索這件事,這個人。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十三郎說道:“呃,婆婆慢走;婆婆既然沒有吩咐,那我也走了?”
“嗯,你走吧,不用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了。”
“晚輩恭送婆婆,婆婆,婆婆?婆婆您走了嗎?”
連問幾聲,直到一條黑影閃電般竄回,十三郎才長出一口氣,彷彿卸下一座大山。
“真走了?”
沒人理他。
“看來是真走了。”十三郎默默點頭,擡手抹一把此時纔敢滲出體外的虛汗。
“是門主還是少主?妙音門,真有這麼強?”
“曾玄,真懸......希望不要每次都那麼懸。”
......